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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把头掖在裤腰带上的富翁

时光飘忽。

何鸿燊在联昌公司做了一年职员,这一年里,由于他才华出众,因而成绩斐然。

一年之后,何鸿燊被吸纳为公司的合伙人,参与分红,这让何鸿燊喜出望外。

何鸿燊的新工作是押船,把需要交易的货物运到海上,完成交易。

此时,何鸿燊才知道,自己被吸纳为合伙人的原因。一是他确实干得好,二恐怕就是他们可以更有充足理由地让他做押船这种极为危险的活。

这时候,何鸿燊年仅20岁。

那时没有天气预报,行船全凭水手的经验,再加上运气。老天的脾气谁能摸得透?

最危险的还不是天气。

海上,海盗出没无常,杀人越货如家常便饭;日本军舰横行,动辄就会丢掉脑袋。但事已至此,再无回头路。何鸿燊只好冒险。

对于天气,何鸿燊和同船水手虔诚祷告,祈求上苍能够网开一面,赐予人活路;对于日军和海盗,何鸿燊也有自己的主意。

何鸿燊用的是“三旗战术”。

从码头出发时,船只悬挂的是葡国国旗;到公海之后,见到日军的军舰,就匆忙换上日本的太阳旗;如果到了西南海域,则换上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

出师顺利,满载而归。何鸿燊受到合伙人的高度称赞。

在称赞面前,何鸿燊更加清晰地感到了肩上的重量。

第二次押船出海,以钱易货。

这一次,何鸿燊身上带着30万港元。

这次交易的约定时间是午夜。

但何鸿燊的船在约定时间到达约定地点以后,对方的船只却不见踪影。手下的心里发毛,何鸿燊也心里没底,不知对方为何未恪守约定。直到凌晨4点,才有马达声由远而近。此时,天上没有月亮,黑浪翻滚,海天一色。

对方船只在不远处停下来,只听见机器轰鸣,不见人声。

何鸿燊叫手下的胖水手过去验船。胖水手胸有成竹地说:“没事,看对方的船吃水这么深,肯定是带满了货物来的。”

“那你喊喊话试试!” 何鸿燊命令胖水手。

胖水手往船头站了站,伸长脖子,运足气,正要和对方打招呼。

但胖水手还未喊出唇,一阵机关枪的声音暴起,胖水手扑地一头栽倒在船上,显是死了。

对方高喊:“别动,谁动打死谁!”于是,对面船上跳过来几个海盗,把何鸿燊他们的枪悉数缴去了。

一个海盗靠近胖水手,用脚踢踢他,胖水手没有反应。就对首领模样的人说:“老大,胖子死了!”

“嗯!”被称作老大的人闷闷地哼了一声。

“你们中间谁是何鸿燊?把钱拿出来!”“老大”大喊了一声。

何鸿燊站出来。

“把衣服脱了!”一个海盗对着何鸿燊挥舞着枪,又对船上何鸿燊所有的手下吼道,“你们也一样,都把衣服给我脱掉!”

何鸿燊只得照办。

图穷匕现。衣服脱光,钱就露出来。

“把钱仔细点一点,少了一文,就要了姓何的命!”老大指挥着手下的海盗。

海盗双手颤抖地点钱。

“你们几个,快到驾驶舱去,快点!谁故意磨蹭,我杀了谁!”

何鸿燊他们只得往驾驶舱里集中。

路上,何鸿燊听到点钱的海盗对他们的首领说:“老大,全点完了,一点不少!”

“好,算他还老实!弟兄们,咱们带上钱撤!”

“老大,这几个人怎么办?做了吧?免得留下后患!”

“算了,咱要的是钱,命就留给他们吧。咱也算是积点阴德。”

海盗全部跳上他们的船,机器发出更加粗重的声音,倏忽之间,海盗船便隐入无边的夜色里。

真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哪,何鸿燊心有余悸。

但随即,他心里便浮起了几个疑问。

海盗一开始就指明道姓, 分明已经知道了他是这船上的头;海盗知道了他带的钱数是30万;根据情况来推测,他们中间一定出现了内奸,可是,这内奸是谁呢?海盗首领说的那句话“算他还老实!”中的“他”指的是谁?是那个内奸还是他何鸿燊?

根据方方面面的分析推理,何鸿燊觉得,这个内奸一定是那个胖水手!

可是,如果胖水手果然是内奸的话,那帮海盗为什么要首先杀掉他呢?

杀人灭口!不想让胖水手和他们一起分赃!好毒的海盗!

想着这些可怕的念头,何鸿燊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真是拣回了一条命啊!

听不见海盗船的声音了,几个水手才从极度的惊吓中慢慢醒悟过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哭起来!哭了几声之后,又意识到他们得救了,就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然后,他们又意识到自己和伙伴都一丝不挂,就又互相指着对方的私密部位笑着骂着,说着粗野的话了。

何鸿燊没有哭,也没有笑,更没有和水手们一起猥亵地闹。

年仅20岁的他,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沉静,他眉头紧锁,心里上下翻滚。

这时候,天色微明,东方已露出了一片鱼肚样的白色,又是一个响晴天。

“我们能见老婆孩子了!”有的水手竟然欢呼起来。

这时,眼尖的人忽然发现,一艘船正疾速向他们靠近。

“快看,那是只什么船?”

“什么船?救咱们的船呗!”

“不对,是日本的军舰!你看那旗子!”

日舰!大家又吓傻了!

日本军舰耕波犁浪,速度如飞,躲是躲不过了。

“咳,有什么嘛。咱们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日本的军舰!把他们的旗帜挂在船头不就行了吗?”水手中果然有相对沉稳的。

“哪儿还有日本国旗啊,刚才已经被海盗给扔进海里了!”

“啊,这可怎么办啊!”水手们绝望了。

如不悬挂太阳旗,搞不好被会成为日军的枪下之鬼。没有被海盗杀死,却又死在日军之手,这可太冤枉了!

还是年轻的何鸿燊有办法,情急之下,他扯下一块白色的布帘,用红漆涂画了一个实心的圆环,然后,把这块布帘擎在手里,站立船头。

日舰靠近,何鸿燊抖动着布帘子,同时用日语叽里呱啦地和日军士兵打招呼。

日本兵一见一船人的滑稽相,不禁笑得前仰后合,不单没有开枪,反而扔下两件旧雨衣和少量的干粮罐头。

日本军舰走远了,老远还能听到日本兵哈哈大笑的声音。

船终于回到了澳门的码头,久久等候在码头的联昌的其他合伙人见到船上人员的窘状,不由泪水如注。九死一生之后,何鸿燊也不由得泪如雨下。这一次生意,虽然血本无归,但毕竟所有人都安全返回了——当然,那个胖水手回来的只是一具尸体。

“鸿燊,你们刚走,我们就知晓这次会遇到风险了。因为那个胖水手是个内奸!”齐藤愤愤不平地说。

“人回来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梁基浩不愧是联昌的中方代表。

事实证明,何鸿燊的判断是正确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联昌的船刚刚遭到海盗抢劫,五天之后,两船货船又被日本海军扣押。

被扣的船上装载的是桐油,还有一些旅客。

联昌虽然是中葡日三方合作经营,但在战乱期间,三方矛盾重重,难免发生龃龉。因此,联昌的海上交易时常遇到麻烦。这不,日本海军就开始怀疑联昌公司的船涉嫌走私违禁物质,并偷运过中英的情报人员。

虽是怀疑,但就联昌方来说,却没有丝毫底气。因为联昌一向是只管做生意,从来不问政治,更不曾细查上船的乘客的真实身份。再说,一个贸易公司也没有资格对乘客进行盘查啊。如果真让日军查出来里面果真混有中英的情报人员,后果就不堪设想!

因此,必须设法阻止日本兵到船上盘查。

可是,又有谁能阻止他们呢?这可是稍有不慎就掉脑袋的事啊。

想来想去,人选只有一个——何鸿燊!

原因是——

何鸿燊气度不凡,能力超群;

何鸿燊又通晓日语,可以和日本人交谈;

拣条命回来之后,何鸿燊可以说是久经大阵了,这也有利于与日本人交涉;

何鸿燊有股份,他会尽心尽力。

这样,惊魂甫定的何鸿燊临危受命,和日本海军进行交涉。何鸿燊此行被授意的宗旨有二:

如果有可能,尽量不要让日本兵到船上对乘客细加盘查,并请求日本海军立即放船放人;

万一阻拦不住登船盘查,万一不幸查出船上果真有中英的情报人员,一定要设法让联昌以“不知者不为罪”不受牵扯。

坦率地讲,这两个宗旨中的任一个都分量极重。

何鸿燊出发了,他乘坐了一条电船,船上装满了洋酒、洋烟等当时极为吸引人眼球的东西。

何鸿燊赶到被扣船只的海域时,正是危急时刻。

何鸿燊看到,日本海军正在逐个审问联昌职员、随船水手和乘客,并对他们逐一搜身,尤其是他们认为形迹可疑的人,更是“特殊照顾”的对象。气氛异常紧张,有的乘客显然被这种气势给吓坏了,面如死灰。

何鸿燊上船后,先送上洋酒洋烟等礼品,并且强调这些东西是如何如何的难以搞到,这显出联昌公司对日本海军是如何如何的忠诚无二;然后,何鸿燊看到日军舰长面色变得和缓起来,便乘机跟他套起了近乎。

何鸿燊先说联昌公司是由日资加盟的一个跨国公司,日方代表是齐藤先生,他一向拥有极好的名声,对日本帝国的“大东亚共荣”计划一向极力拥护和支持;然后何鸿燊又声称这两船桐油对联昌公司如何如何重要,因为其赢利将用于支持日军实现这一宏伟计划。

如果这两船桐油被扣,不唯支持“大东亚共荣”的诚心将深受伤害,而且,因为联昌也有葡方的投资,势必会危及在葡属的日本侨民的安全,搞不好极有可能引起两国甚至多国争端,这问题可就难以收拾了,等等。

不知是洋酒洋烟的魅力征服了日军舰长,还是何鸿燊的超群气质和出色口才征服了日军舰长,舰长下令停止审问和搜查。

大功告成。何鸿燊顺利地把两船货物和旅客带回了澳门港。联昌的其他三位合伙人设宴款待何鸿燊,祝贺他又为联昌立了大功。

后来,何鸿燊才知道,这个大功,又岂仅仅是为联昌立的呢?他为抗日的正义事业也立了大功!

原来,联昌被日军扣押的那两艘货船上有一名身份极为特殊的旅客。

他是英国的一名情报人员,为香港大学副校长、英军远东情报机构主管赖廉士工作,专门搜集和传递有关日军在港澳的情报。因为考虑着联昌公司有日本背景,一向在港澳畅通无阻,所以就特地搭上了联昌的顺风船到澳门去,以躲过日本特务的搜查。

如果不是何鸿燊及时出现,如果不是何鸿燊以过人的胆魄和表达能力让日兵停止的搜查,后果可就……

这位身份极为特殊的人士,就是梁昌。

据梁昌告诉何鸿燊,他那天身上正藏有情报,若搜到他身上,他必死无疑。他一人身死事小,但情报若泄露,后果就太严重了!因此,何鸿燊不单是救了他梁昌一命,也是救了许许多多抗日志士的命!

二战之后,梁昌荣获英皇颁发的荣誉勋章。后来,梁昌出任澳门自来水公司董事、澳门电灯公司董事、澳门佛山轮船公司总经理、澳门中华总商会常务理事等职。

1943年,何鸿燊22岁,由于他功勋赫赫,联昌给他的分红达100万港元。

由当初的怀揣10元钱赴澳门,短短的一两年时间里,何鸿燊就赚到了别的商人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成为港澳最年轻的大富豪。

百万身家,众人瞩目,对于何鸿燊来说并不容易。可以说,他是把头掖在裤腰带上的富豪。

这些在其他人眼里是天文数字的钱不是风吹来的,而是用命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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