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或是咖啡因的作用,抑或是想着优优的事,素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在这夜深人静难以入眠之时,程心亮这个名字格外清晰地跳将了出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盘踞了她的脑海,最后又横亘着堵塞在了她的胸口,让她产生了一种近乎不能呼吸的窒息感。
她想着,不知他在和他那些朋友闹腾的时候会不会有偶尔分神的片刻惦念着她;她还想着,此时的他,或许早已进入梦乡了吧,带着一天的疲累和满足,又或者什么也不带,就直接进入了梦乡。
在素素的记忆里,程心亮的睡眠一向如婴儿般香甜。曾几何时,她亦曾幸福地躺在他的怀抱里,感受过他那犹如婴儿般的睡眠。
以前,素素的睡眠一向不太好,即使勉强入睡了,也时常会在梦中突然惊醒,然后独自在无边的黑夜里茫茫然感到无助。有时挣扎到天明都无法再安然入睡。
但自从她拥有程心亮怀抱的那一天起,素素的睡眠就变得安稳多了。即使再在睡梦中惊醒,只要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以及偶尔发出的梦呓声,看到他那张在月色中睡得特别安详、沉静的面庞,素素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踏实感,继而这种踏实感常会在无知无觉中带着她再次进入梦乡。
如今,素素再回想起这一切,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自从程心亮从她这里搬离以后,素素就再也感受不到那种由他的身体传导给她的踏实感了。她也因此很少再拥有完整的睡眠。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而程心亮,应该还是那样吧。他不会因为她而改变什么。
心绪烦乱,怎么也睡不着。最后,素素索性赌气似的从被窝里窜了出来,盘膝在黑暗中呆坐了一会儿,渐渐地似乎产生了点朦胧的睡意,赶紧又接着躺下,可等头挨着了枕头,却又感睡意顿消。这样反复折腾几次以后,她再无一点儿睡的兴致。
最后,素素索性径自下了床,光着脚走到飘窗前,拉开窗帘的一角。
窗外,月色如洗。在路灯和闪烁的霓虹灯的交相辉映之下,夜色中的一切显得格外的静谧、安宁和美丽。
许是被这美丽的夜色吸引,素素干脆把整个窗帘都拉开了。然后,怀抱了个大抱枕,蜷缩着身子斜靠在了视野宽阔的飘窗上。
她微微昂起头,仰望着夜空,任由自己的思绪在广袤的星宇中无边无际地漫游。
天上的星星正不知疲倦地眨着眼睛,俯瞰着人世间的一切。
只是,它亦能读懂人心的寂寞吗?
在这特别静谧的夜,素素似乎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情思原来一直都是无处寄托的。
在这无眠的夜,她仍在默默思念并贪恋着那个曾带给过她无限温暖和踏实感的男人的怀抱。
可那个曾给过她无限温暖和希望的怀抱,此刻,却正被另一个女人结结实实地拥着,而且那个女人是他的合法妻子。
每想到这些,素素心里都会忍不住地伤心难过甚或绝望。
原来,一个女人即使曾经拥有过一个男人许多个美妙、梦魂牵萦的夜晚,却并不能等同于她就真正拥有了他的怀抱。到了最后,那些曾看似很美妙的许多个夜晚,也只能成为遥远记忆里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断,并不能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面。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碎片终会像泡沫一样一点一点被无情地挤破直至消散。
从小到大,素素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与孤独、寂寞为伴,习惯了自己聆听自己,习惯了冰冷与坚强并存。
直到遇见程心亮的那一天起,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内心世界是何等的荒芜、脆弱。她那在外人眼里看似坚强又带点冷漠的外表,实质上只是她为了避免自己受到伤害而刻意伪装包裹起来的外壳。其实,她的内心是多么的害怕孤独,是多么的渴望倾诉,是多么的需要温暖。
是程心亮用他深切真诚的爱渐渐地融化了她那颗冷若冰霜的心,并最终把她那层伪装着的外壳一层层地剥离,让她还原了最青春、最本真、最快乐的自我。
素素曾一度以为,这样的美好会一直持续下去。那个叫程心亮的男人会用他可靠、坚实的肩膀托起她生命中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并为她拼凑成一幅完美的画卷,而这幅画卷的轴心就是程心亮,他就好比是这幅画中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这棵大树就好比是她人生路上一个醒目的坐标,有了它的指引,她就不会再在漫漫黑夜中迷路,她的梦也不会再一次次坠入无边的深渊。
从此,她每天清晨都能微笑着从梦中醒来。伴随着她一同醒来的还有和煦的风,温暖的阳光和鸟儿婉转的啼唱。
她还希望,他俩能这样相依相伴着一天天,一年年,细水长流,幸福地厮守下去,直到永远。
可这幅画卷终究只是停留在了她美好的臆想中,并没有成为现实。
如今,仍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孤单,仍只剩下她独自一个人在没有路标的夜的十字路口徘徊。
素素坐在窗台上胡思乱想了很久,不但思绪没有平复,反而更觉压抑受挫,心烦气躁,口唇发涩。
无奈,素素只好又把自己的身子从窗台移到了客厅。摸着黑在餐桌前坐定,又摸索着从微微闪着寒光的大口径玻璃盛水杯里倒了一小杯凉开水来喝。
思念不是一杯水,喝了就能解渴。思念或许更像是一支烟,越渴望越燃烧。
有了这样的念想,素素索性又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出了香烟和火柴。
伴随着“嗤”的一声,立刻就有一根小火苗蹿了出来,在瞬间划破了夜的沉静。
这黑夜里唯一的火光,给素素带来了一丝温暖的感觉。
素素把烟点燃,慢慢地抽起来。
自从程心亮从这里搬离后,素素常会在无比心烦意乱却又无法消解的时候,点上一支烟,以此慢慢地消减掉她心中的烦闷。
抽烟并不是素素的惯常行为,只能算作是偶发性行为。所以,她断断续续地抽着也并没上瘾。否则,真难以想象身为报社文学副刊部副主编的素素在办公室同人面前常叼起烟吞云吐雾的模样,一定很狼狈,亦一定让她的淑女形象大打折扣。
虽说,她并不想装淑女。可在众人眼里,素素做任何事总是那么有把持,讲分寸,待人又总是那么有礼貌。无疑,众人早已在心中界定了她的淑女形象。
但只有素素自己明白,她的灵魂和躯壳时常都是分离开的。外人所看到的一切,未必就是她最真实的部分。或许,那只是她的表象,是包裹着一层薄雾似的轻纱的壳。而真正属于她的内在的那一部分却是常游离在自己的意识和身体之外的,是任谁也看不清摸不透的。
但无论如何,素素崇尚简单、自然。她不喜欢复杂。
所以,在众人眼里她仍不失为一个标准范儿的淑女。
但有一点,素素心里很清楚,如果她不和程心亮彻底划清界限,不在心里彻底摆脱掉他的影子,不彻底清除掉自己心中对他尚存的那一份依恋,一旦世人知晓她和程心亮这些年的纠缠和瓜葛,那她就再也不是一个纯粹的淑女了,而该是世人眼中的恶女了。
可是,做淑女和做恶女到底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素素从未刻意想过做别人眼中的淑女抑或恶女,她只想做真实的自己。
可有时,想做回真实的自己感觉也很难。
为此,素素常暗自庆幸自己只是一个从事文字工作的人,只要有自己相对的独立思想和视角就可以了。而不用像那些真正拼杀在职场上的女主一样时刻要把自己武装成一个角斗士。她们即使只是被局限在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里,也要倾尽全力发挥出她们最大的战斗力。在冲锋陷阵之际,不但要时时防备着别人还要时时防备着自己,不能有丝毫松懈。尽管她们时刻相互防备着,但稍不留神,最终的结局仍避免不了被别人血淋淋地打败。
相对来说,从事文字工作的人比常人有着更多的自由想象和发挥空间。不论外面的世事如何复杂艰难,她总能独守在属于自己的那一小方天地里,她只需把自己的情感藏在那些小小的文字里就行了。她想显现柔软的时候就显现柔软,想显现坚硬的时候就显现坚硬。
但前提是,你要耐得住孤独和寂寞。
如果说,在文字里,素素尚有把握尽可以让自己做到游刃有余,不轻易耗费一兵一卒,胜败之结局尽可由自己掌控。但在对待程心亮的问题上,她却始终难以拿出一个明确的态度。
还有就是,因着这份感情的不确定性,那些时常会从心底不经意间冒出来的对生活、对自己的怀疑态度和挫败情绪,常会令她觉得很无力。
这些负面情绪时常困顿着她,干扰着她。但她又不知该如何摆脱。
她承认,在和程心亮相处的这几年里,她太沉溺于程心亮给她的生活所带来的快乐和启迪。为此,她好像从未对他提过什么特别的要求。即使有时她在心里对他俩的现状表现出不安或不满情绪的时候,她也从未歇斯底里地指责或埋怨过他。即使在程心亮决定从她的住处搬走时,即使她的内心感到无限绝望时,她似乎也并没有刻意挽留过什么。
素素曾以为,她对程心亮的爱一定是与众不同的,是不带任何功利和目的性的。素素还以为,她可以一直生活在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个人情感世界里,她可以对程心亮没有期许地一直爱下去。她更不想去计较什么得失,也不在乎什么天荒地老,只要两颗心相依偎着,能感知到彼此身体的温暖,就已足够。
在此之前,她从未怀疑过这些。
可就在今夜,在这被黑夜吞噬的夜,在这孤独无眠的夜,在这格外渴望温暖怀抱的夜,在她的思念无处寄托的夜,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
她那不露痕迹的爱再也无力阻挡她内心的无助。此刻,那些从每一个黑暗角落里汹涌着钻出来的脆弱将她逼到了不堪一击的地步。
在她最思念他的时候,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能在她身边,不能给她带来安慰。在她需要他怀抱的时候,他却正安睡在她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世界里。那是她的手指无法触及的距离,是她无法感知的另一种温暖。
这一切,对素素来说,无疑是一种残忍。
夜已深,
还有什么人让你这么醒着数伤痕,
你心中始终为他亮着一盏灯……
随着一首老歌的旋律涌上心头,咸涩、冰冷的眼泪,渐渐地从素素的眼里慢慢地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