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幽蒙的钢琴酒吧里,殷樊亚独自坐在最角落的沙发座,淡染上霞色的俊脸在观叶盆栽的掩映下若隐若现,仍是吸引了女客们惊艳的视线。
他指间夹著菸,懒洋洋地吞云吐雾,桌上一瓶威士忌喝了三分之一,一只水晶酒杯静静折射著夜晚神秘的光影。
一个女人走向他,窈窕的身姿,优雅的步履,在他对面落坐时,粉唇勾著盈盈浅笑。
殷樊亚感觉到了,睁开半闭的眼,微微一笑。“是你啊,海蔷。”
“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餐厅经理告诉我,我还不晓得呢。”殷海蔷以女主人的身分温柔地埋怨。
这间名为“月桂”的钢琴酒吧,正是她开的,白天是餐厅,晚上则成了Lounge Bar,位于阳明山上,蓝白色的屋宇,藏身在几株月桂树间,大片大片的落地窗,出自建筑师的巧心匠思。
屋内除了用餐区,还辟了一条展览的回廊,提供年轻的艺术家一个分享创作理念的小天地,因为这条艺术回廊,“月桂”在艺文界极富盛名,常有艺文人士在此聚会。
殷樊亚偶尔也会来,但并非对艺术有多大兴趣,纯粹是为了捧堂姊的场。
“我知道你忙,我只是想来喝点酒。”
喝酒?
殷海蔷扬眉,眸光流转,扫了眼桌上的酒瓶以及在他指间歇息的菸。
“怎么啦?难得来我这边,却又是抽菸又是喝酒的,心情不好啊?”她轻声逗著这个只比自己小两个月的堂弟。
“嗯,有一点。”在她面前,殷樊亚不掩饰。
真的心情不好?这可难得了。
殷海蔷心念一动,朝经过身边的服务生再要了一只酒杯,酒杯拿来,她打开威士忌瓶盖,为两人各斟了一杯,又挟了些冰块,浮在酒海里。
“发生什么事了?”
殷樊亚将香菸卡在莲花状菸灰缸,端起酒杯,摇了摇。“我快升总经理了。这次我开发了一个德国新客户,我爸说如果能拿下来,他就在董事会力保我升官。”
“那不是好事吗?恭喜你。”殷海蔷也跟著端起酒杯。“你不是一直希望快点进入『弘京集团』的决策核心?升上『弘京科技』的总经理,就能进董事会了。”
“嗯,我的确很想进董事会。”殷樊亚低语,清澄的眼与手中的水晶杯相映成辉。
进集团董事会,坐在上位,许多台面下的事才看得透,他才能握到筹码,与自己最大的对手一争长短。
只不过──
“进了董事会,接下来我爸恐怕就会逼我办婚事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在烦恼啊。”殷海蔷轻声一笑。“结婚很好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结婚了。”
“比我老又单身的女人没资格说这种话。”殷樊亚白她一眼。
“樊亚。”笑花凋萎,娇容受伤地失色。“没人告诉你,女人的年龄是禁忌吗?是被封缄的语言,不能说的。”
殷樊亚不禁嗤笑。“好吧,我道歉,是我不对。”这也是他喜欢这位堂姊的原因之一,她有种很温柔的幽默。
“为了表示歉意,我敬你一杯。”说著,他举杯就唇,一口饮尽杯中物。
殷海蔷只浅啜一口,看他喝得猛,秀眉轻颦。“我看你就此打住吧,别再喝了。”
“别担心,我酒量好得很。”
“我才不是担心你喝醉呢。谁教你每次只喝一点就脸红得教人想入非非?”她半开玩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对女人的杀伤力,我可不希望我宝贵的客人被你迷得团团转,一个个害单相思。”
相思。
魔咒般的两个字牵动了殷樊亚的胸口。
相思,这才是玫瑰的名字,封印的语言,是男人女人都想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是不可说也难以言传的。
相思。
今日他这酒,一半也是为她喝的啊!
想著,殷樊亚不觉伸手拿过酒瓶,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海蔷,你知道吗?我用了个新秘书,是女的。”
“什么?”殷海蔷很意外。“你不是说你不用女秘书的吗?说女人软弱又麻烦,只会带来困扰。”
殷樊亚没回答她的问题,淡淡一笑,蕴著几分自嘲。“她就叫相思。”
“相思?”
“李相思。”他啜了口酒,眼潭映浮著一道奇特的影。“这名字很好听吧?”
殷海蔷讶异地瞧著他,半晌,樱唇浅弯。“听听你叫她名字的口气!你该不会喜欢上人家了吧?”
“这个嘛……”殷樊亚不承认也不否认。
殷海蔷却自有解读。“你一定很喜欢她,不然不会让她跟在自己身边,你以前不是坚持只用男秘书吗?”
“她条件很好,我舍不得不用。”他刻意解释。“而且她也的确跟一般女人不同,很坚强独立,我把她一个人丢在酒家包厢里应付色狼客户,她也毫不惊慌。”
“你带她上酒家?”
“是应酬。”
“那也不该把一个女人带去那种地方啊!”殷海蔷一脸不赞同,责备地瞪殷樊亚一眼。
“我知道。”他很受教地比了个投降的手势。“我承认自己想试试她的能耐。”
为何试探?因为想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又矛盾地想找个藉口驱逐她吗?
不妙了,她可怜的堂弟。
殷海蔷轻轻地笑。“你坦白说,你该不会在面试时就对人家一见锺情了?”
“一见锺情?”剑眉怪异一挑。“海蔷,你未免太小看我,我是那种不理性的人吗?”
“在爱情面前,没人能理性的。”她悠悠牵唇,微笑也像叹息。
“你太高估爱情。”
“是你太低估爱情。”她笑望他。“其实我这些年一直在等,很想看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你为爱疯狂?”
“你以为你等到了吗?”似笑非笑的眸刃射向她。
她若无其事地接住。“我很想见见这个李相思。”
“你会有机会见到她的,只是……”
“怎样?”
“不管我是不是喜欢她,我都不能太接近她。”殷樊亚把玩著酒杯。“我不可能娶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女人,何况,她的来历好像还挺复杂,我怀疑……”他若有所思地停顿。
“怀疑什么?”
他摇摇头。一切尚在调查中,暂且别下定论。
“总之,我跟她不可能。”
“是吗?”殷海蔷意味深长地凝视他,良久,幽幽叹息。“是因为你心里还有疙瘩吧?因为你还介意著你亲生妈妈的死。”
殷樊亚胸口一震。
他这个堂姊,还真毫不容情啊!总是一语道破他最隐晦的心思。殷樊亚苦笑。
他承认,自己会对另一半要求如此严苛,确实有部分原因是将母亲的遭遇引以为殷监。
他的亲生母亲,只是个平凡人家的女儿,凭著绝色容姿,让他父亲娶进门,却备受欺凌,完全无法适应豪门尔虞我诈的生活,罹患重度忧郁症,最后只能以自杀结束自己的痛苦。
之后父亲再娶,对象便坚持要和自己家世相当的千金,也就是恬雨的母亲。
“你说自己只能娶门当户对的女人,是不是怕你未来的妻子入了门,会落到跟你妈一样的下场?”
无权无势、又丝毫不懂得耍手段保护自己的弱女子,注定了只能在豺狼虎豹的环伺下,抑郁而终。
他怎能让那样的命运再度轮回?
殷樊亚眼神一冷,嘴角掀起嘲讽。“那只是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我的婚姻必须是能为我带来巨大利益的筹码。”
“只是筹码吗?”殷海蔷若有所思。“也罢,是你自己的感情,就由你自己决定怎么做吧。”她点到为止,不再多说。“如果你真能跟你那个秘书单纯维持上司跟部属的关系,或许也表示你没那么喜欢她。”
“什么意思?”
殷海蔷微笑似水。“相信我,如果你真的爱上一个人,是绝对守不住理智的。”
这算是警告,还是预言?
殷樊亚无语,恍惚地看著安息在莲花座上的香菸,一寸一寸,教火光折磨成灰──
德国 慕尼黑
位于德国南部,邻近黑森林神秘美丽的湖光山色,慕尼黑整个城市就好似一座巨大且宏伟的城堡,优雅地在德国人心目中矗立著。
这天,殷樊亚亲自前往德国拜访新客户,随行翻译和秘书自然是由李相思担任。两人一早飞抵慕尼黑机场,便坐上对方派来的轿车,直驱客户公司。
一行人简单寒暄过后,先进会议室开会,由殷樊亚做简报,自荐“弘京科技”的技术和产品,并回答客户提问。
接著,客户公司总经理请吃饭,席间,当殷樊亚猜测他出身于法国阿尔萨斯省时,他大感惊讶,又知道这想法原来是出自李相思,更是刮目相看。
几个人于是摒弃公事不谈,说起阿尔萨斯兼容并蓄的文化,以及阿尔萨斯人对于自身的骄傲,总经理愈说愈是兴致高昂,最后索性邀请两人到自家用晚膳。
殷樊亚自然答应了,下午两人参观过公司后先行告辞,约好八点再见。
在市区一家五星级饭店Check-in后,两人各自回房,稍事休息后,李相思便来敲殷樊亚房门。
“副总,我想出去走一走,一小时后就回来。”
“你要出去?”殷樊亚微讶。“就一个人?”
“嗯。”
他打量她,她穿著一件长风衣,火红的色泽衬得她白皙的肌肤更加晶莹剔透,犹如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东方女子原就容易吸引外国男人的注意,更别说她还长得美若天仙,这一走出去怕不黏回一堆苍蝇!
一念及此,殷樊亚眉苇皱拢,瞬间下决定。“你等我一下,我也去。”
说著,他回房换上黑色套头薄毛衣,质感很好的休闲长裤,罩一件风衣,帅气得像一个准备向女王宣誓效忠的骑士。
她心韵怦然,眸光不觉在他身上多逗留两秒。
初秋傍晚,远处阿尔卑斯山头戴著粉白的雪帽,静静地坐在昏蓝的暮色里打盹,两人在街头漫步,嗅入清新的空气,胸臆同时流动一股闲适的甜。
经过玛利恩广场时,眼见一群观光客都仰头注视著新市政厅塔楼上的音乐钟,指指点点,两人也跟著凑热闹,研究起钟上正演出历史剧的机械人偶。
“看起来像在庆祝著什么。”殷樊亚沈吟。“坐在中央的那一对人偶是贵族情侣吗?”
“是巴伐利亚公爵和洛特林根公爵千金的婚礼。”李相思接口。“下面是骑士骑马决斗,以及工匠们在跳舞庆祝。”
“不会吧?”殷樊亚讶异地望向她。“你连这个也知道?”
“出差以前,我查了一些资料。”她淡淡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