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往日溢满慈爱的眼中再也找不出爱的痕迹,取而代之的只是愤怒、怨恨、狠毒如剑般生寒的目光,这目光教我无法接受,不敢面对惨淡的现实。我穷思苦想,辗转反侧,就是想不通家父这一迁变的原因。这个掀心的愁结直到家父死前的那一刻才揭开。”
“原来,他不是我爹,五月前尸横荒野的那女人也不是我娘。他们只是奉命抚养并监视我的人,至于他们的真实身份,那简直就是一个谜,一个解不开的谜。我只知道凡身持冷月令牌的神秘人物都像他那样在暗中监视和保护着我,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这么一个弱女子因何而得到那么多人的‘垂青’,这恐怕到死也难以破晓。”
由于冷月令牌的出现和紫衣少女身世的迷离,唐先河似乎对此引起了极大的兴趣,是以探问道:“姑娘的身世,在下深表同情。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可谓同病相怜。既然上天安排一个机会让我们相识,这说明你我有缘。古人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识仙。在下有个奇怪的念头,憋在心里也实在不舒服,总想一吐为快,又惟恐姑娘以为不齿,怡笑大方……”
“恩公有话但说无妨。”
“姑娘你也别左一个‘恩公’,右一个‘大侠’叫个不停,若不嫌弃,不如我们结为异性兄妹,如何?”
“这哪里使得,万万不可!”
“莫非在下身份低微,姑娘以为不齿?”
“不,不!小女子断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奴家身世未明,且又处于被人四处追杀之中,这样一来,岂不连累了恩公?是以断然不可!”
“原来姑娘是为了这个!在下还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请放心,一些牛神蛇鬼、山妖野怪,在下自忖还能弄之于拳掌之间,谈不上连累。在下担心的是姑娘你一个弱女子孤身涉入到人心难测、刀光剑影的江湖之中,只怕是举步维艰、凶多吉少。何况姑娘身世未解,前途渺茫,又如何替那些因姑娘之故而含恨九泉的冤魂还一道灵符,让他们在天之灵得到安宁呢?”
“恩公,奴家……”
“不要说了,在下知道姑娘心中的顾虑是什么,但这无足轻重,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姑娘目前最需要的是有别人的关心和帮助,有朋友的信任和鼓励,有亲人的呵护和支持。姑娘,不要死封心门,闭关自守,拒别人对你的爱心于千里之外。假如你看得起在下,就叫在下一声唐大哥,否则,你我今后也只有形同路人,不再相见!”
也许是紫衣少女不忍心拂其好意,也许是她本来就没有拒绝之意,也许是唐先河这一番话言词委婉,晓之以理,紫衣少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含着激动的泪水,点破樱桃、启露贝齿,柔声呼道:“唐大哥……”
露出一个甜美笑容,唐先河说道:“这就对了。妹妹,这不是挺好的事吗?哦,愚兄倒差点忘了动问妹妹的姓名了。”
紫衣少女这时已止泪和颜,虽然其中韵含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但毕竟比先前惨痛欲死的心情好得多了。闻言见问,嫣然一笑,说道:“小妹疏忽,哥哥望谅。小妹姓杨,贱字少萍。但小妹想,兴许这名姓也有可能是假的。不如让小妹跟哥哥同姓,这样就可以免得别人说三道四、指手划脚,在人前背后谈论是非了,好吗?”
“这恐怕是太好了。”
“哥哥此话怎讲?”
“妹妹,这实在是太委屈你了,愚兄……”
“哥哥,奴意已决,不必多言!”
唐先河见她语意坚决,何况又是新结交的异性妹妹,实不必在这小节上多费唇舌,因而说道:“好吧,一切都依你。对了,这死鬼怎样处理?是草草掩埋算了,还是入土为安?”
唐少萍黯视那死尸一眼,说道:“他虽非小妹亲生父亲,但毕竟对小妹有十几年的抚养之恩,立碑厚葬吧。小妹实不忍令他惨遭横死后还暴尸野外,让鸦狼糟踏。”
于是兄妹二人拨剑掘土,不多时便掘了一个深可没颈的深坑。方欲将尸体放入坑中,唐少萍似乎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扑到死尸前,在其身上摸出一个物件,这物件不是别的,正是那冷月令牌。将令牌交到唐先河手中,唐少萍说道:“此令牌由哥哥保管,兴许日后有用。”
唐先河点点头,将令牌纳入怀中,然后与唐少萍合力把尸体埋好,填平,并树起一碑石,上书云:养父杨义虎大人之墓。
一切都办妥之后,唐少萍跪在坟前,唐先河植立在旁,都默默无语,似乎让时光流逝带走心中的那丝幽幽的迁悔与对死者的那种内疚的解脱。终于,唐少萍行下那深深的一拜,正是:心间无限伤心事,尽在深深一拜中。
华灯初上之时,卧龙关道上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男一女:男的劲装打扮,面目平庸无奇,却冷峻之极;女的眉纤腰细,那轻盈的步伐,似宿鸟飞腾,那闪动的身形,如花梢弄影,更是那传神媚生的惠眼以及回眸一笑千年醉的甜美笑容,使人见之如坠雾城如临仙境楼阁般飘然欲仙。
由于二人尊表的悬殊差异,使人感到很不协调,不伦不类,然而更叫人吃惊的是,他们二人竟是兄妹!不错,他们是兄妹俩,正是办完丧事后,匆匆赶往云南大理的唐先河和唐少萍。只因日至虞渊,已不能赶许多路程,是以打算好好休息一宵,待翌日再作区处。
这卧龙岗也无甚人居住,一条不大的通道算是人客往来买卖交易的街市,三头几户人家零星点缀,只那靠近溪流的岭角下傍山而搭了柱规模颇大的像样楼房,看上去约莫二十来间客房。唐先河和唐少萍赶了大半天路程,想来也是累了,老远看见高高挂起的上书“宾客如归”四个狂草字的通红灯笼,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大步流星地赶了过去。
方到门口,一个小二模样的小伙子已如虔诚的信徒见了上帝也似哈腰笑脸地迎了出来,道声“万福”后操着一口地道滇言,像背台词般侃侃而道:“两位客官远道而来,辛苦了。请随小人到上房置好行李,然后到阴阳池沐浴更衣,包客官一身疲劳随水东流,神怡气爽,请……”
“请”字刚出口,那双斜三角吊眼发出的余光刚好扫在唐少萍脸上,只因这一眼,店小二不由得惊大了眼睛,以为仙女下凡,嘘哗一声,狂吞口水,贱态十足。
唐先河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当下忖念道:“妹妹娇艳可人,几欲疑仙,也难怪别人另眼相看;倒是自己这付不可见人的丑陋面目行走江湖,纵是武功盖世,又哪能得到年青貌美的少女垂青?唉,不知师父他老人家为何要我未到时机成熟之时不能以真实面目示人?难道一个人的幸福生活美好人生皆是由外表的美丑来决定的吗?师父啊,您告诉徒儿,这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他的心在颤抖,在呼唤,在为自己的命运鸣不平!
唐少萍见人家用这样怪可怕的眼光注视着自己,怪不好意思的,又见兄长深有所思的样子,遂打了个醒语,猛然顿脚道:“哥哥,我们进去吧。”
唐先河轻“哦”了一声,硬把心思收回,应声道:“好的,妹妹。”
店小二恍觉失态,只羞得心如鹿撞,连忙躬身迎了进去,忐忑不安地引着唐家兄妹到了楼上向阳的两间颇为雅致的厢房,开了门,让了进去。
但见里面收拾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床、器、桌、椅,摆设别致,妆台前,挂着一幅山水字画,看其工笔之细腻,虚暗之齐明,大有当朝画风。再看那些题款之字,气势磅礴,笔力千均,苍劲透骨,却写得龙飞凤舞,别具风格,融百家于一炉,集张、怀之所成,使人见之,浑然有黄河之水天上来之势!在这种别致优雅、书香墨浓而又有点返古颖新风味的氛围环境下,直教人忘却疲劳,忘却战争与荒芜,忘却外面的一切……
更衣沐浴后,精神也为之一爽,唐家兄妹悠闲地对坐在临窗的桌几椅子上,望着苍穹,似在沉思,又像在品味着些什么。
是时无月。
古人云:“无云之月,有目者所快睹也,而盗贼所忌;花鸟之玩,以娱人也,而感时惜别因之堕泪惊心。”只不知此际唐先河和唐少萍的感想如何?二人表面上虽以兄妹相称,然而岁在英年,又怎不遐想满怀?
闭上伏思的双眼,打开思维的大门,唐先河暗叹口气,感慨良多。唐少萍的倾城倾国之色、先师的遗命、老道士的言语、书生东方一笑的神秘身份,以及那块更是谜中之谜的冷月令牌困扰着他,教他本就烦乱的心情更是如线缠乱麻一般,理不出个头绪来。
“苍天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神灵,那么请告谕我,我将何去何从?秋来草短,蜉游天地,人生虚度,为之奈何?”唐先河心乱如麻,百感交集,历历往事恍如突决的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将而来。不必拒绝,毋庸逃避,让仙槎乘着思想感情的潮水,穿梭孤鸿茫空去拾遗往昔残留的破碎之梦……
正在唐先河沉浸伏思之际,忽然,一个声音,一个悠扬飘渺的歌声从远方袅袅传来,传到耳际……
“义关至性岂能忘,踏遍天涯枉断肠!啊,枉断肠。聚首还须回首忆,蓬莱顶上是家乡。啊,是家乡……”
唐少萍听得入神,深有所思,不禁动情说道:“情义顾然不能忘,相聚尚待有缘。然而天涯茫茫,何处是我家乡?哥哥,征途路远,希望渺茫,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