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桃不住地伸出牙齿咬了下嘴唇。她真的要像他求助吗?五十万美金不是一个小数目,他真的会借给自己吗?一种陷入无底深渊的感觉紧紧地攫住了她,她的脸上浮现出悲凉来,那种悲凉像是糅和了无穷无尽的惊悸与惶恐。她大大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晶莹的泪珠,凄然地翕动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口。
他仿佛是惊呆了似的凝望她,整个局都是他设下的,他起先让赌场里的人在那台老虎机里动了手脚,让沈然尝了点甜头,想不到就这么仅仅一次,一个自制力弱的男人就一步一步陷入了他所布下的局。他抬起眼皮,看着她低垂着眼睑,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他的心脏猛然地收缩一下,一想起乐霁的惨死,他就咬了一下牙。
“怎么了?你是不是有心事?可不可以告诉我呢。”他锐眼中带着某种残酷的笑意。
“我……”她旋转过头,看到他那和善的样子。眼下大概也只有他能救得了沈然了。“可不可以问你借五十万美金?”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表现得很惊讶。
“对不起!”她连声地说道,白嫩的脸上泛起了红潮,“我知道这样贸贸然地来向你借钱,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借这笔钱呢。五十万美金虽然对于我来说不是一个大数目,但是我想知道你拿这笔钱去做什么呢。”他的语气很温和。
她小小的嘴角浮着个无奈的,可怜兮兮的微笑,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救人!”
“救人?”他惊讶地问道,心里却已经暗暗地发笑。所有的事都如他预料中那样。
“对。我的朋友……就是前男朋友,他欠了别人好多钱,如果我不帮他还的话,恐怕他下不了船了。”她微显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被人危胁吗?”他装模作样地问下去,偷偷地瞟了一眼她的脸色。
她窘迫得不知道怎么样接口。
冉佐思从内袋里掏出一本支票簿,唰唰地填上数字,嘶地撕了一张下来交到她手上:“先拿去帮他还债吧,不够的话再问我来要。”
“谢谢……真是谢谢你了。”她看到支票上的那串数字,心里悬着石头终于落了地。可是她没有料想到的是,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冉佐思露出别有用意的笑容。
白海桃回到房里,看到沈然正在收拾行李,他收拾的时候动作很拖沓也很迟缓,就像手臂上挂了千斤顶一般。她走进去的时候,沈然抬头勉强地挤出一丝生硬的微笑:“你来了。我们该下船了。”
她觑着瞧了瞧他。她眼中的阴霾使他感到心悸。
“海桃!如果到时候有什么危胁的话……他们要拿刀砍我的话,你千万不要管我,你就先走吧。”他顿了一顿说道,“我不想再连累你了。”
白海桃微喟地说道:“沈然,我希望你能改过自新。”
“我也想,可是老天不会再给我这次机会了。”他搔了搔头皮,带着痛苦的表情说道。
忽然间,船上的广播响了:“各位旅客,请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不要遗留任何东西在船上,现在请大家往出口处集合,船马上要到岸。”
白海桃看到沈然面色惨变,万念俱灰。从小到大,他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挫折。她到底于心不忍,便抿了抿嘴角说道:“沈然,那笔债我已经帮你还掉了。”
“你说什么?”沈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将嘴巴张得大大地注视着她,“你……你哪里来的钱?”
“问冉佐思借的。”她神情一痛,冷然地说道。不过在心底她还是很感激冉佐思的。
沈然惨淡的表情不见了,他的神情变得不大自然,语无伦次地说道:“我……该去谢谢他。”
“你尽管把这笔钱还给他吧。”白海桃不禁以严肃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沈然满脸乌黑的模样一扫而光,他又重新开始振作起来的样子说道,“走吧,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她环顾了这一间房间,尽管在这里只呆了五个晚上,可是却使她终身难忘。
“走吧。”沈然站在门口催促她,棘手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他那乌云密布的心情一扫而光,他正琢磨着一上岸找几个朋友去酒吧喝喝酒,最近新开的一家酒吧好像很不错。
他们走到出口处,发现人山人海,在人群中她发现了站在二楼的冉佐思,他朝自己挥了挥手,她也抬起手臂举了起来,这个男人带给她一阵莫名的悸痛。他们的开始缘于一场ONS,可是他们却是彼此纠缠彼此亲近,又彼此陌生分离。希望沈然能尽快把这笔钱还给冉佐思,她不想欠他一个人情。她这样想着,毅然地回过头,朝着汹涌的人流走了出去。
而对于冉佐思来说,报复才刚刚的开始。
白海桃刚回到家,却看到她的母亲何李已经在家中了。
“妈,你怎么回来了?”她奇怪地问道。何李陪白若轩去新加坡了,听说白若轩在南洋理工大学的聘书要三年之后才结束。他们才刚去了三个月。
“你爸身体不好,向学校告了假,决定先养下身体再说。我已经帮他联系了一家疗养山庄,过几天我就陪他去山上住。”何李愁云惨雾地说道。
白海桃知道白若轩一向有高血压的毛病,不过他平时很注重锻炼与养生,饮食也尽量选择清淡的吃。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突如其来地发病了。
“爸爸还好吧,他现在在哪里?”她急着往房间里瞭望。
“他在外面散步呢。不过医生说这次倒不是高血压的毛病,说他是精神压力太大,是心病。”何李自从嫁给白若轩之后,一直做全职家庭主妇,他们膝下只有白海桃一个独女。何李尽心尽力为了这个家庭,是白若轩得力助手。只是年纪大了之后,她反倒有点力不从心了。
“爸爸有心病?”她哑然地抬起头,不解地瞥了何李一眼。白若轩自她懂事起,就整日笑呵呵的,他在工作上很拚命,但是平时也很注意劳逸结合,他常常说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是。”何李仍是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心病呢。问他,他也不说。我想大概是大学里的课业太繁重了,你爸爸他毕竟年纪摆在那里,不可能像年轻时那样拼搏了。”
她赞许似的点了点头。这时白若轩已经回来了。
白若轩虽然已经年近五旬,但是仍然是一头乌发,身材硕长,五官长得跟海桃很相似,只是比她要深邃鲜明一些,如果时光倒退二十年,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美男子。相比之下海桃的母亲何李只是一个姿色较为普通的女人了。
白若轩走进来的时候见到海桃,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他像小时候那样张开双臂,海桃就扑到他的怀里去:“爸爸。”
“海桃,这次旅游还开心吗?”白若轩故作轻松地说道,但是他的那两道浓眉仍然紧紧地簇集在一起。
“还可以。”海桃笑吟吟地说道。“爸爸,你有心事吗?”
“什么心事?别听你妈胡说。”白若轩的笑容显得很僵硬。“海桃,爸爸累了,想回房休息一下。”
“嗯。”海桃点了点头。爸爸的神情有异,果真像妈妈所说的那样有心事。
“海桃,你看看你爸爸,在新加坡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下课就钻进书房里,连话也不肯多说一句。唉,又常常说自己胸口憋闷。”何李嗟叹道。对于她来说,丈夫就大过天。
“爸爸什么时候才变成这样的?”她问道。
“好像上次去欧洲做学术交流的时候,回来之后就感觉到他有一点点异样,但是没有这么严重。后来我跟他去了新加坡,过了一两个月之后他就变成这样了。”何李一面系上围裙,一面絮絮叨叨地说道。不管怎么样,她还得为他们两父女去做饭。
“爸爸能有什么心事呢。”她轻声地嘀咕了一句。突然想到爸爸年轻的时候,已经当了大学教授,在外面也常常招惹一些仰慕他的女学生,但是那都是传闻,何李往往一笑了之,从没放在心上。难道现在爸爸又“为情所困”了?
“海桃,你这次怎么会莫名其妙去旅游啊?这次沈然有没有陪你去?”何李不想再进行这个沉重的话题,便掉转话锋问她。
“嗯……有……有。”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刚才他还送我到家门口呢。”
“那你怎么不叫他进来啊。”何李奇怪地问道。她已经把沈然当作自己的女婿一样地对待了,不仅是因为他出身背景良好,有文化,还有一层是因为他是自己丈夫介绍给女儿的。“爸妈好久没有见过他了,正想留他在家吃饭呢。”
“妈,人家沈然很忙的……”痉挛掠过她的脸庞,她的语气也不知不觉之中透着几分不耐烦。“妈,我先进房去了,行李还没有放好呢。吃饭的时候叫我下啊。”
何李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走进房间,心想女儿怎么跟丈夫一个德性,古里古怪的,连心事也不肯对自己说,想来自己反倒成了家里最多余的那个了。回想起这二十几年的主妇生涯,自己当初从学校一毕业就嫁给了白若轩,可是这么多年以来除了会干家务,会照顾家人之外,已经跟社会脱节了,不由得悲从中来,眼圈都微红了。
“乐霁!”
他跑到江边,看到江上一抹孤独的倩影。长发飘飘,碎花的长裙随风摆荡。乐霁那张清丽的脸缓缓地转过来,睄了睄他,又慢慢地将脸转回去,她的脚步已经愈来愈靠近江边,如果再向前迈一步的话,她就投身于那不断翻滚的江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