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继续,太阳照样升起又落山。郎家村和陆家村跟中国其它地方一样,慢慢地也在变化着。郎月华高中毕业时,正是1976年7月,拿到了毕业证,跟同学们参加完昨天晚上的告别晚会,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匆匆回到家。
干农活对郎月华来说,是有点吃力。他出生的时候,正赶上大饥荒。吃不饱,穿不暖,是那个时候的常态。他兄弟姊妹7个,要不是父亲当大队长,家境可能更惨。在农村,当个小官,有不少好处。逢年过节,有人送些吃的。那年月,村民没什么好送的,送礼主要是送吃的,如鸡鸭、鸡蛋、鸭蛋、鱼、肉等。这些东西在郎月华看来,已经相当不错了,他们7个兄弟姊妹可以有吃的。但那些礼物只是逢年过节才有,且并不多。大多数时候,他家也是吃了上顿愁下顿。
从记事的时候起,郎月华就很少吃饱过。只有在过年那几天才能大吃一顿。穿就更不用说了,每年冬天,他只穿一条裤子,脚穿母亲做的布鞋。冬天,寒风从四面八方挤进他的身体,像鞭子一样抽打他瘦弱的躯体。冬天,他的鼻子总是像水滴一样流不停,在春天来到前似乎就没干过。
这样的生活一直到他高中毕业也没多大改观。而且随着几个弟弟妹妹长大成人,上学,家境更差了。郎月华跟村民一起干活,插秧,挑大粪,收割稻谷,除草,挖红薯,样样都干。
转眼到了炎热的夏季。夏天,雷阵雨常常不期而至。这天中午,郎月华吃过中饭后,就在大门口的石凳上睡觉了,这石凳很凉爽,整个夏天,它都非常俏,从没有断过人,人们都喜欢坐在上面,或睡在上面。
突然,一阵惊天炸雷响起来,闪电像红色的巨大的蛇在天空舞蹈,眼看大雨就要倾盆而下。有人说雷声大雨点小,而在这里,惊雷往往是大雨的前奏。
郎月华的脑袋一个激灵,他想起来,今天早上,母亲让他将麦子做成的麦酱在稻田田埂上,如果被雨淋了,那就惨了!他一骨碌爬起来,以最快速度奔向田埂,拿起麦酱就往回跑,刚一到石凳,瓢泼大雨向地面砸下来了。好险!幸亏自己及时想起来了,不然,这麦酱被大雨淋过后味道就差多了。
夏日的阵雨来得快,惊雷阵阵,大雨如注,低洼的地方已经有了浑浊的积水。郎月华坐在石凳上,看到雨点宛如一根一根的面条一般,像人冲刺百米的速度,冲向地面,它们不再被称之为雨,而是水。
晒麦酱是当地村民自制的一道传统调味品,其制作方法是,选择优质小麦,将其煮熟后加入少量开水,放入盐和糖,然后将其密封起来,大约半个月后,让其在太阳下暴晒几天后就可以食用了。这麦酱有点酸,有点甜,是一种上好的调味品。
狂风将路边一棵大柳树的枝条吹得东倒西歪,手舞足蹈。很快,郎月华看到,路上积满了水。雷声渐渐小了,雨也小了,炎热逐渐散去。夏日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太阳又露脸了,风吹得人舒适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郎月华逐渐对自己作为一个农民的身份有了认同感。有一次,他跟村里二十多个年轻小伙子去挖一条水渠,他的活是挑土,一天下来,他的肩膀疼痛得摸一下都觉得受不了。
“你爸是大队长,让他给你找个好点的工作,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看到郎月华难受的样子,跟他一起来干活的陆才元好心地提醒他。“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啊。”郎月华认为,如果他父亲是大队一把手,而且时间上移到几年前,为他安排个吃皇粮的工作,那还是有可能的,但那时他还小,且在读书。郎月华记得,就在几年前,路才高就把自己的儿子安排到县粮食局当了工人,他还推荐了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去上工农兵大学。可惜时过境迁,郎月华只能认命了。挑土虽然累,但郎月华的身体比以前强壮了很多,在工地,他一顿可以吃一斤大米饭,并且不多久就饿了。说是每人每顿一斤米,但煮饭的师傅有没有贪污,郎月华不知道。菜呢,只有几块小肥肉炒辣椒。
两个月后,郎月华已经逐渐适应了挑土活,肩膀的伤痛也好了,磨起了一层老茧。白天挑土,晚上跟几个年轻人打拖拉机。简单的生活倒也快乐。
有天下午,生产队长陆国兴来到工地检查,他把郎月华叫到一边,对他说:“你爸爸让你回家参加考试。”
“考什么?”郎月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也不大清楚,听你爸爸说,好像是咱们星明小学缺个老师。为公平起见,大队党支部决定通过考试的办法,谁考了第一名谁就上。”
郎月华想,这可能是自己人生的转折之机,虽然只是民办教师,但总比每天在外风吹日晒也强。他不是看不起农活,相反,他家祖辈都跟泥土打交道,俗称“盘泥巴”。他一直都以自己是农民为荣。谁都不当农民,不种田,那大家就只能喝西北风。但他觉得自己不是干农活的料,身体不够健壮,农活技艺不精,跟四伯父他们没法比。
回到家,父亲告诉他:“学校有个数学老师调走了,想这个职位的人很多,大队党支部书记路才柏跟我商量,想让你去,我说这样恐怕不能服人,于是我们商量决定,通过考试的办法选人,这样公平合理。”
“怎么考呢?考什么?”郎月华问,他觉得通过考试的办法符合他的理念。
“很简单,考第一的人录取。就考一门数学课,题目由双港公社教育组出。”父亲郑重地对他说,“这回看你的本事了。如果考不上,你就得一辈子跟泥巴打交道了。”
接下来,郎月华每天都猫在家里,将小学数学课本从三年级开始,一遍遍地认真看,每道数学题都做一遍。别看自己已经高中毕业,但小学五年级有些数学题做起来却不那么容易,好在郎月华数学基础较好,琢磨一下,还是能够解答,加上在高中阶段,朱桃荣老师晚自习给全班同学补习了初中的数学课程,后来,他的数学成绩突飞猛进。他寻思,考试题一定不会那么容易,做完所有数学题后,他又从头开始,重新做一遍,并分析考试出题将有怎样的变化。除了小学数学外,郎月华还把初中数学题做了一遍。
开考那天,他满怀信心地走进考场。
就在参加完小学老师的考试后不久,那是11月初,郎月华听说,国务院已经在当年10月中旬宣布在全国恢复高考,当年的高考就安排在这个月。郎月华听到这个消息,心情振奋,但自己今年没准备,只有等待来年了。
通过高考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是他很早就有想法。还在读小学三年级时,有天班主任在询问同学们将来的梦想时,郎月华就说自己要成为大学生,结果课堂上一阵哄然大笑。因为那时根本就不可能上大学,文化大革命正热火朝天地在全国各地开展。那时最流行的是,做一个新时代的农民,为国家多种粮食。或者是当一个工人,为国家炼好钢铁,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班主任没有嘲笑郎月华,他制止了学生的喧闹,并对郎月华的理想给予肯定。他说,将来大家要当个好农民,这个想法也不错,但种粮食需要技术,当工人也需要知识。你们今天来读书的目的就是要学到知识和文化,当然,如果能够上大学,就能学到更多东西,可以更好地为祖国,为人民做贡献。同学们,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知识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根本力量。希望你们认真学习,命运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
“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这句话,郎月华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但郎月华至今仍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