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邝爱月挽起一个塑料筐,叩几下门,走进三号套房,看到邓冬兰坐在沙发上,便笑着打招呼:“邓局长好,看电视呐?”
邓冬兰说:“不看电视还看什么呢?就是看你,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我还以为疗养就是健身就是娱乐,谁知道疗养就是养懒骨头。我说小邝,你们周院长那个脑袋是用来当摆设的,还是用来想点什么问题的呢?”
邝爱月想也没想就说:“脑袋就是用来想问题的,周院长的脑袋想的东西比我还多。”
邓冬兰知道邝爱月没读多少书,一个地地道道乡下来的姑娘,说起话来常常让人忍俊不禁。但邓冬兰这次没被她惹笑,皱皱眉头:“你转告他,就说这种疗养方式我们大有意见,一是空虚,二是没点滋味,三是我们不想来这冬眠。冬眠,小邝你听懂了吗?一个冬季三个月,不吃不喝眯上眼睛趴在床上九十天,醒来时才知春天又来了,可人类冬眠不了,你问问周院长除非他有什么好办法。看看,我只得打电话让局里送文件来。躲到疗养院里看文件也太奢侈了吧。也真不知道哪份文件值得拿到这地方来看。但还得看文件。哦,你提着筐又来拿要干洗的衣服?把我的建议也装进这筐里带给你们周院长吧。”
邝爱月嗯了一声。
“赵总,还有刘所长,她们都在自己房间里吧,我看看她们有没有要干洗的衣服。”
邓冬兰又说:“丢在我房间床上那件紫色的毛衣,穿过几天,帮我也拿去干洗一下。”
“好的。”
邝爱月从302房间拿到紫色毛衣后,又蹦蹦跳跳进了303房间。这时,小丁抱着文件夹出现在门口。他推门时就非常谨慎,推开门后马上毕恭毕敬地:“邓局长好,小丁向你报告。可以进来吗?”
“来了——”邓冬兰停顿了一下,拖长腔调地,“还站在门口干什么呢?这是后方,又不是前线,门口还用不上站哨兵。就是我还坐在局长办公室里,你小丁也太过于礼貌吧。过于礼貌,就是没点礼貌。进来进来,怎么还不进来?我是属兔的,不是属虎的,我不会吃掉你!”
小丁说:“您不叫进来,我只能站在门口。这是您早先订好的规矩。”
“刚才没叫你进来吗?”
“您只说了一声来了。”
“哦,这话我是说得有点模棱两可。不过你也用不着中规中矩,我都退了二线。”
“全市文化系统中,您的威望最高。上次有个老干部跟我说,别看邓局长是一个女人,她八十岁了,站在文化局大院随便干咳一声,这七楼八楼上面也还能听到的。”
“还有这样看得起我邓某的人?下次我得请他上趟馆子,随便他点什么菜,南非鲍鱼也吃它一对。小丁,到时候你来作陪。哪个老干部呢?”
“文物所的董老。”
“哦,老董所长?!没想到退休几年了,他还能主动做义工帮我邓冬兰脸上贴金。不叫贴金,叫壮我余威吧。怎么,这么多文件?”邓冬兰看到小丁小心翼翼把三四个文件夹放在茶几上,便叫了一声。小丁忙说:“您指示过,文件是工作的第一推动力,文件不下来,那我们就是一群无头苍蝇。再说,下半年文件也确实比上半年多。陈局长下午才看完,接到您的电话,我就开车给您送来了。五一路,还有长春路都有点堵,要不然我早到半小时。晚上您还看文件,真是我们小字辈学习的好榜样。请放心,您是第二个看文件。”
邓冬兰冷冰冰地:“有必要强调一下吗?”
小丁忙说:“不不不,我哪敢强调?小丁只是说明一句。”
“办公室主任的椅子还没坐热,嘴巴说话倒进步不小。”邓冬兰或褒或贬嘀咕道。小丁只得又谦虚解释道:“厚积薄发吧。如果没得到您长期教诲和培育,小丁今天哪知道说话呢?”
邓冬兰说:“哪个不会说话?哑巴也会吱吱呀呀说话的。但把话说得好听,让人家听得舒服些,还真不是从文件里面学得到的。”
小丁说:“所以邓局长的言传身教,才让小丁受益一辈子呐。”
邓冬兰说:“好了,别拍了。拍了也白拍。白拍还不如不拍。过去,我多多少少小看你了。记得你当时谈了一个女朋友,那个瓜子脸,护士小姐吧。听说你现在把一张瓜子脸捏成了一个圆脸。知道捏脸的人,那肯定会很有出息的。只是你这副脸形,啧,也该自己好好捏一下,再帅气些不是更美好吗?”
小丁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他说:“谢谢邓局长一直关照着。我、我是换了一个女朋友,开始一个瓜子脸,现在这个属圆脸的,跟邓局长过去说的一样,走到一起来还得看缘分。”“缘分?听卓青说,你打听到那圆脸跟陈道忠局长拐过山路十八弯能找到一点亲戚关系,你才改找圆脸的。我刚才说你有出息,一定会有出息的。再怎么的拐弯亲,也是你抄了升官的近道。”邓冬兰说了几句,没再往下说。当看到邓冬兰不想跟自己再调侃下去,已经拿起一个文件夹打开翻看了起来,小丁站了片刻就说:“如果邓局长没什么事要吩咐了,小丁便先回单位,晚上还有一个材料要赶。文件我过几天再过来拿。您慢慢看,别太劳累。”邓冬兰摆了一下手,也没再说半个字,让小丁走了。
邝爱月从刘卓青的房间走了出来,跟邓冬兰说:“写字的写字,看书的看书。”
邓冬兰说:“我跟你纠正一下,卓青不是写字,人家当编剧,在写剧本。写字跟写剧本不能画等号。还有我现在看的是文件,不是看什么书。也该跟周院长多学一点,起码要分得清楚什么是文件什么是书。”
邝爱月说:“文件?文件不是要在办公室看?”
“还知道这点?”
“周院长经常说他在办公室看文件。只是我从没有进过他的办公室。院长办有一个秘书,从不允许我们服务员进去见周院长。上个月,老妈病危,我去跟周院长请假,也被秘书挡在门外,后来还是在餐厅里跟周院长请上假的。”
“周院长真懂愉悦享受,还找了个漂亮女秘书。”
邝爱月奇怪地:“邓局长,您怎么知道是一个女秘书?”
“如果是个男秘书,那他会赶紧帮你这个小美女忙的。”
“周院长找一个男秘书就好。”
“周院长自己得先要去做一个换性手术。”
显然,邝爱月没有听懂这句话。她把心里一个疑惑说了出来:“我们服务员堆里的人都说那女秘书是个女张飞,也有说像女黑旋风。这两个人我都没见过,像不像我也不知道。”
邓冬兰再也忍不住,扑哧一笑:“我也不认得。周院长他应该认得。你问问他去好了。”
邝爱月想了想:“我不敢去问。”
“不敢?还是没机会问吧?”
“嘿嘿”
“别悲观,会大有机会的。这点你邝爱月放心好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周院长是一个男院长。你呢,服务员邝爱月同志又是一个女的,而且是一个小姐,还是一个相貌不错的小姐。所以周院长他一定会给你跟他说话的机会。他那双眼睛看漂亮女服务员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会有机会的。人家说,机会是用耐心等来的。但女人不要太有耐心,耗不起哦。你多念一点书就好了。当然,周院长他也不会太在乎你读多少书。”
“为什么呢?”
“怎么又为什么?没为什么了,周院长他认你邝爱月是一个漂亮女孩子就够了。好啦,赶紧问问赵总有没有衣服也要一块拿去干洗。跟干洗房说上一声,我那件毛衣羊绒的,挺贵,三千多,小心一点洗。”
邝爱月乐颠颠钻进303房间,还在门外就甜甜叫了一声赵总。
邓冬兰翻了几页文件,就把它丢在沙发上。她伸伸腰,起身一侧一侧走进自己的房间。接着倒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她伸手从枕头下摸出孙付云那一帧书,嘴巴还念道,看文件,看书;看书,看文件……
这时,刘卓青在客厅叫道:“哪来这么多文件?省委的、省政府的、省政府办公厅的,呵,还有省文化厅的。都说是红头文件,怎么这两份还是黑头文件呢?好像不是复印件。嗯,叫人家千辛万苦拿到这的,看也不看,都叫文件坐着沙发看电视了。”
邓冬兰懒洋洋地:“你刘卓青吵什么吵?拿不拿来给我看是一回事,拿来了我看不看又是另一回事。我要的是待遇。但这把年纪用眼过度也不划算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