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为之神夺,讷讷道:“你,什么意思……”
苏明一直强撑着的平淡表情登时垮下,脸上露出浓浓的不舍和纠结,难受道:“四姐,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但是我更不想看到你受到伤害!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保护不了你……”
日月境巅峰的力量,在南阳或许是站在顶尖,但是不说世间绝地里的可怕生命,光是地宫里的那群怪物,就已经不是他能够对付得了的。他连自己都未必能保护得了,更遑论还要保护别人。
这一次离开南阳,他是在逃命,不是在游玩!每天两三千里的路途,那份奔波的苦累和随时可能面对危险的心神煎熬,他是万万不能让四姐陪自己感受的。
苏月的视线忽然被自己的泪水模糊,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说不出口。
不是应该相伴一生吗?不是应该永不离弃吗?不是说过要一起走遍秀丽山河,共赏天下美景吗?为什么,却又要分开……
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应该可以一起面对任何考验,无论多危险,无论多困难,都共同面对!苏月好想这样说,好想道尽千言万语恳求苏明把自己带上。但是,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不想成为一个包袱,一份累赘,不想让自己拖住他的脚步,让他走不远,飞不高。与其让自己成为拖累他的负担,倒不如留在家里,把自己的不舍和思念都化作默默无声的祝愿,祝愿他前路安稳,前程锦绣,早日成为一名盖世强者,早日回家。
苏月轻轻点了点下巴,强迫自己挤出好看的笑来,哽咽道:“好,我都听你的。”
以前每当苏明有什么要求,她总说“依你便是”,而如今,意思没变,说话的韵味,却已然不同。
苏明油然情动,不顾父亲便在身侧,上前深深搂住了她,与她脸贴着脸,嗅她味道,品她气息,感受她的心跳。因为再过不久,他就将远行,不知前途何处,不知几时方归,此时的分分秒秒,都变得弥足珍贵,分外难舍。
苏纵站起身来,轻拍了拍爱妻的墓碑,目光复杂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往南阳走去。
苏纵一走,左右再无别人,坟场虽然阴寒,却灭不了年轻人心中的那蓬炽火。苏明捧起苏月的臻首,深深吻在她发凉的唇上,把此刻自己心中所有的话,都藏于无声,付诸一吻。
十六年,是他的经历过的人生。在这段并不漫长的时光里,他目送过最疼爱自己的母亲与世长辞,目送过最亲近的姑姑远嫁他乡,也在今夜目送六十七位亲人血寒骨僵,长埋土下。很快,再过几个时辰,当天色一亮,他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离开自己所剩下的最后几个至亲之人,独自踏上逃亡的路,浪迹在悠悠天地之间,像一只振翅长空的孤鸿,徒落只影。
一想到自己今后恐怕就将成为一匹有家不能回的独狼,苏明的心脏便隐隐抽动。他舍不得。舍不得长辈的关怀,也舍不得同龄人间的嬉笑打闹,最重要的,是舍不下怀里这份温柔。
一个吻,渴望岁月停止在这时刻。两个看似成熟,实则仍旧稚嫩的孩子宣泄着对彼此的那份眷恋,直亲得唇也肿了,舌也疼了,才肯罢休。
唇分之后,苏月把头埋在苏明怀里,声细如蝇道:“我们……回家去吧。”
面颊飞起两朵红云,一分羞涩悄然浮现。
“好。”苏明微微一笑,将她拉起来,互牵着手,十指纠缠在一起,往南阳城行去。
走下苏氏墓园,南阳城郭在望。苏明扭头看向了黑夜里模模糊糊只见轮廓的西侧树林,忽然说道:“不回家了。没时间去梅庄小住,也等不到桃花盛开,但我还是想和你去那里看看,走走,圆一下前日说过的话。”
那个方向,便是桃林。
苏月轻嗯了一声,语道:“哪里都好,只要你喜欢。”
无所谓美或不美,景色的好坏,终究取决于赏景之人的心情。别离将至,情最烈时。一男一女,一双璧人,便趁着夜色,牵手走向了那片静悄悄,含苞待放的桃林。
天空中的浓云白光泛动,一场春雨积蓄了一昼两夜,终于有了要挥洒而下的势头。
城南西角的桃林,是苏家发迹之处,亦是长老避世所在。六年前初见桃林正是在桃花开得最灿烂的三月,而如今,距离那一天也不远了。
夜色甚浓,两条身影依偎在一起,徐徐行至桃林之中。
借着天上一缕黯淡的雷光,苏明看到了桃树上结出的一个个花骨朵,娇嫩欲滴,盈盈待放。只是这成片的花骨朵哪怕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他怀中那一朵的半成美态。
风吹沙沙响,几片娇弱的桃叶伴着薄薄春衫落进草地,一道紫红色的电光划破夜空,轰隆声中,响起了今年的第一记春雷。
云雷的光芒偶尔闪现,照到树下翻滚的人儿。隆隆的雷声此起彼伏,吞没了城郊桃源深处那阵阵羞人的娇吟。
惊雷过后,一场绵绵如丝的细雨源源洒落,打湿了南阳的空气,打湿了城郊的青草,也打湿了许多人的眼眶。
今夜注定无眠,无论姓苏、姓吴、姓卓,还是姓慕,都在这一记春雷之下惴惴难安,有人担忧着明日该当如何应对乱局,有人权衡着时下情况自己是应进还是应静。连续两夜,这座城都沉浸在压抑的氛围之下,而明天,或许很多事情就到了锤落定音之时。
不过明日终是明日,只要天还没有亮,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雨没有停,当苏明抱着沉沉睡去的苏月回到苏府时夜已过半。穿过寂静无声的苏家大院,送苏月回到她的房间,苏明吩咐小铃替四姐换掉湿漉漉的衣衫洗净身子,而后点燃一截安神香放置在牙床之畔,悄然掩上房门离开。
那一截香,可以让疲惫的人儿睡到精神饱满。
离开苏月房间,苏明没有去任何地方休息,因为他的这一夜,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轻身离开苏府,未曾惊动任何人,他形如鬼魅,在雨中跨越长街,从南到北,闯入一座不逊于苏府的豪宅。
慕府灯火通明,很多人似是被这场春雷和春雨打搅,至今都还没有休息。
慕家,这个曾经的朋友现如今已经成为苏家最担忧的势力之一。比起元气大伤的杀手组织,这些世家的力量更加凝固,也更容易形成威胁。苏吴二府的颓败已成定局,如果慕家和卓家胃口大一点,心肠狠一点,完全可以平分掉南阳这块肥肉!
尽管大伯和父亲都没有提起过,但苏明心里很清楚,自己现在是苏家最强的人,论实力在南阳城里已经站在了最高峰,完全可以先威慑住对手,帮助苏家渡过这个危险的难关!尽管他即将离开,但他还很年轻,不知道秘法真相的人都会以为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因而心存忌惮!
雨水沾身不湿,苏明进入慕府,既没有通报,也没有刻意收敛气息,而是外放一身不逊于日月境巅峰修为的火焰力量,大摇大摆踏着院墙深入府中。
以前他从来都不会刻意张扬自己的本领,但是今夜,他不得不这么做!
唯有力量,才是维持自身地位最有效的方式,也唯有力量,才能让别人信服自己!
幕府说大也不大,凭着空虚丹田中的火龙角元力感应,苏明察觉到此时正有四道强者气息聚在一处院子里。当下他也不顾忌,直接便往那个方向赶去。
那四道气息,感觉上都是日月境层次的高手,照理来说慕家虽不弱于苏家,但长住府里的应该只有家主慕骁和一位六七十岁的长老才是。这一下子有四个人在,要么慕家另有高人潜在,要么就是有别人!
无需多猜,稍后一看便知。
苏明外放气息光明正大踏墙而来,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难以捉摸,但对于实力不俗的武者来说却无异于打着一盏亮堂堂的灯笼。
在苏明一脚踩上强者聚集的那闲院墙瓦之时,一道破空声穿透了雨水直奔他的面门而来,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夜已深,不知是哪位朋友如此雅兴,竟来寒舍听雨?”
苏明手上火光一亮,那飞来的茶杯被稳稳接住,杯中的茶水嗤的一声蒸发个干净,而杯子本身却毫发无损。
这投石问路的招数苏明也不在意,他就站在院墙上,拿小杯接着春雨,清声回道:“正因夜深人静,方才听得清这如丝细雨的声音,否则白天人多嘴杂,岂不吵闹叨耳?”
“嗯?”
屋子里传出几个同时发出的惊疑之声,木门哗地打开,走出了四道身影。
那四人,一个是身姿英挺的中年人,慕家家主慕骁,一个是须发斑驳的慕家长老慕燮。还有两位,却是城西卓家的人!
“卓政伯父,明德老先生,你们也来听雨听雷声么?”苏明淡笑着,嘴角微微勾起,眼神耐人寻味。
“苏明!”
一见来者居然是他,屋中走出的四人纷纷动容。
哪怕今晨已听说苏家小天才修为恢复,甚至变得很强大,但是他们依旧没有料到,苏明竟然一下子强到了这种境地,甚至直接超越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