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剑风哭笑不得,原准备将任天行痛骂一顿,现在见到这个不知道是无知还是有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知道是无耻还是有耻,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的任天行,他的天真率性竟然稍稍感化了林剑风一点点,让林剑风觉得他不是那么可恶,反而有点可爱——小丑的可爱,活得坦荡无知的可爱,给别人带来有声有色的可爱。
林剑风叹了一口气,真正面对这样一个复归于婴、生龙活虎的任天行,面对这样一个给世界带来精彩和惊奇的任天行,他骂不起来,也火不起来了。
林剑风干脆笑了,配合任天行的笑,他也傻乎乎地哈哈大笑起来。哭笑不得的时候,只能笑。长笑当哭,苦笑当酒。
跟随任天行走进他的大办公室,任天行从他的酒柜取下一瓶红酒,倒了两杯,递给林剑风一杯,说:“来,为你庆功,为我们的合作成功庆功!”
林剑风只能抿了一口,他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说:“到此为止吧,官司就不要打了。”
他只能真的演戏了,现在他的唯一选择就是配合任天行演戏,且要把此前的行为也装得和演戏一样,他害怕一旦打起官司来,这个戏就演得不可收拾了。
戏演得不可收拾,对于任天行肯定是一件快乐的事,而对于林剑风,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淡泊名利,害怕出名,躲避出名,而任天行则渴望出名,渴望出现更轰动的事情,这样他的名气就更大。
任天行停止了鼓掌,他盯着林剑风看了一会儿,林剑风淡定地笑着,任天行说:“好,听你的,适可而止,你是大师嘛,不仅是绘画大师,也是演戏大师,官司就先不打了。”
任天行拿起电话,对着听筒说:“李总监,把那张卡拿到我办公室来。”
很快,财务总监就拿着一张银行卡走进了办公室,将卡交给了任天行。
任天行对林剑风说:“真的要好好感谢你,银行贷款合同谈了一个多月都没有签成,今天早晨,行长主动上门把合同签了。经过你这样的名人指称我的《秋山寒林图》假,媒体一报道,不仅我扬名,我公司扬名,一夜之间,《秋山寒林图》就轻而易举地升值了5倍,还有一家银行行长也来电,主动要求贷款给我呢。哈哈——”
说着,任天行将那张银行卡双手递给林剑风,鞠躬说:“一点儿小意思,100万元,感谢你的策划炒作!”
林剑风愣住了,本来他是揭露假画的,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被揭露者反而要感谢他,送给他100万元感谢费。
林剑风断然拒绝了收卡,任天行坚持要给他,说这是他应得的辛劳费,以后还要长期合作云云。两人拉拉扯扯好半天,最后任天行看林剑风是真的不接受,也就不再坚持,转而说要请他到楼顶的旋转餐厅共进午餐。林剑风以还有约为由,告辞了。
任天行将林剑风送到电梯口,一路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说得真挚而诚恳。电梯下到58楼的时候,任天行又是伸出双手握手,又是紧紧拥抱。
林剑风回到家,脱休闲西装的时候,发现口袋里面有个硬东西,摸出来一看,原来就是那张卡,卡上贴了一张密码条:666666。
这个任天行,怎么就像个玩魔术的呢,一定是在电梯口拥抱时塞到他口袋里的,林剑风想。
林剑风到楼下取款机一查,卡上果然有100万元。
退款是退不回去了,林剑风想,反正这任天行钱多如流水,不如以任天行的名义,用这100万元设立一个艺术品打假基金会,或者以任天行的名义,捐给海滨大学艺术学院,作为家庭困难学生的奖学金。
林剑风回到楼上的时候,接到陆烨的电话。
听到陆烨的声音,他的第一个意念是挂断电话。他耐着性子,听着听筒里陆烨不断地“喂喂”的声音。想到陆烨企图用金钱收买他,用吴欣然作为人质来要挟他,他心里就充满了憎恶感。
“我说了你再也不要打电话来干扰我!”林剑风火道。
“剑风──”陆烨的声音异常地和缓和平静,她说,“剑风,这是最后一次,你听我说,不管我以前对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请你原谅,就算我求你。”陆烨顿了一下,“明天晚上我要举办一个晚会,一些朋友来聚聚,我请你一定来。”
陆烨的语气换了个人似的,以前居高临下的、霸道的、命令似的或娇媚的、挑逗的语气荡然无存,只有恳切的哀求。这使得林剑风有些诧异。
“我还请了吴欣然,你也可以请一些朋友来──任何朋友都可以,包括你的情人们。”陆烨依然平和地说,语调有些沧桑。
听到陆烨请了吴欣然,林剑风一愣,虽然有些不解,但他知道一定是两个女人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想到这一点,他感到欣慰,马上答应了:“好,我来。”
“谢谢你,剑风!”陆烨的语气中充满感动,她又补充了一句说:“你是我最重要的客人!”
电话挂断后,林剑风继续画画,画着画着,总是笔不达意,禁不住想到陆烨刚才的话语,还有她讲话的语调。他越想越感到有些不对劲,用这种谦卑的、缺乏底气的语调和他讲话,陆烨还是第一次。
而且,陆烨还请了吴欣然,在林剑风看来,这显然是为了他林剑风。是陆烨为了表示对以前拿吴欣然要挟的忏悔,还是表示陆烨已经和吴欣然和解,林剑风都不得而知。
一向嫉妒他有别的女人的陆烨特别强调了他可以带上情人,林剑风好生诧异。第二天,林剑风首先就想到了史文竹。
林剑风是在给史文竹打电话时才知道史文竹从这个城市消失的。史文竹的手机已关机,住宅电话一直是忙音,明知她已经离开报社,林剑风病急乱投医,想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人知道史文竹的情况,但打了半天电话,也没有人接。直到下午,才有一个似乎是采访刚刚回来的记者气喘吁吁地接了。听说是找史文竹的,对方说:“她已经辞职了,以后不要再打这个电话找她了!”
林剑风心里一沉,忙问道:“她到哪里了?请问有新的联系方式吗?”
对方匆匆说:“她到哪里了?我怎么知道?据说报社找她还找不到呢,都说她已经从这座城市失踪了。”
电话就这样挂断了。林剑风拿着电话听筒,久久,才缓缓放下。
想到几天前和史文竹还在西安的情形,想到和史文竹在粤港大酒楼的谈话,他的耳边又回响起酒楼当时播发的潮州音乐《渔家乐》,旋律久久在耳边回旋。
仅仅几天,史文竹就从这座城市消失了。而且,她走之前连电话也没有给他打一个,连道别也没有。
林剑风知道,这都是因为他的原因!
从西安回来,史文竹说:“我们可以离开这座城市,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天天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好吗?”
林剑风想到这个城市的无数面孔,有他仍爱着的吴欣然,有他正在筹办的新新文人画美术馆,还有佳宝拍卖公司的下一场拍卖的拍品征集,他的画在许克明的画廊高价热销……想到这些,他感到还是离不开这座城市。
史文竹委屈地说:“我知道,你并不是真正爱我,你不过是需要我,如果你不跟我走,我就和董事长走了哦,他说他愿意陪我走到天涯海角。”
当时,他以为史文竹只不过说着玩玩而已,尽管史文竹当时是认真的,他也没有十分在意。
现在,面对现实,林剑风才知道自己又失去了最值得自己珍惜的人。
在不经意间,就失去了史文竹。
失去的,才是最美的。
整整一个下午,林剑风都没有缓过劲来。躺在床上,想着史文竹的种种好处,想着在名典咖啡厅等吴欣然时,第一次见到史文竹的情形;想着史文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史文竹快乐的笑声,还有她对他如火如荼的激情;想着为了他,她可以放弃一切马上和他走的豪放。
直到快6点钟,张曲打来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他才回到现实中来。
“晚上已经有约了,是一个晚会。”林剑风想到为了见吴欣然,正好要找一个女伴,张曲现在就是最好的对象。他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我们一起去吧。”
“是一个什么样的晚会?谁举办的?”张曲问道。
“一个朋友办的,去了你就知道了。”
晚上8点多,林剑风和张曲来到色士风演艺中心。林剑风选择了晚一点的时间,是为了避开吴欣然。然而,他到的时候,吴欣然还没有来。
乍一看到陆烨,林剑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仅半个多月没见面,只见陆烨憔悴了许多。
看到林剑风来了,陆烨很高兴,并且看到张曲时,也没有以前看到林剑风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的嫉妒和不悦。她对林剑风说:“吴欣然很快就会到了。”
这就是说,吴欣然还没有来,但她会来。
陆烨果然理解自己,林剑风心中感叹,倒是感到自己有点对不起陆烨了。
陆烨现在不再以自我为中心,要一切都围绕自己转动,也不再嫉妒别的女人,不再把心爱的男人当成私有物占有。陆烨有了一份开阔达观的心境。这是林剑风感到最为欣慰的。
陆烨平和友好地看看张曲,伸出手说:“欢迎你!”
林剑风把张曲介绍给陆烨:“张曲,我的女朋友,也是我的老板──新新文人画美术馆的董事长。”
陆烨认真打量了一会儿张曲,由衷地赞美道:“这么年轻漂亮,一看就是聪明能干的女强人!”
张曲笑笑,装作谦恭地说:“我可不想当女强人,我只想当一个女人。”
“怪不得你显得这么有品位,原来你是只想当一个女人。”陆烨笑嘻嘻地说着,还顺便亲昵地摸了摸张曲的肩头,然后又转身应酬不断鱼贯而入的新客人去了。
林剑风感到今天陆烨很奇怪,林剑风特别强调张曲是他的女朋友,是为了报复陆烨将他作为商品和吴欣然做交易,他就是要警告陆烨:即使没有吴欣然,我也会还有别的情人,即使你用金钱买通了我身边所有的女人,我也还要继续和别的女人交往,并发生爱情,我是自由的。自由的我愿意和一切美丽的女人发生爱情,就是不愿和束缚我自由的女人在一起。即使身子在一起,我的心还是自由的。
“这个陆总很大气,听说有几十个亿呢!”张曲似乎很留恋陆烨对她亲昵的抚摸,敬佩地说。
“我不知道。”听到别人谈论陆烨有多少多少钱,林剑风心里总是很不舒服的。这样似乎他是冲陆烨的金钱而和她发生关系的。
他们在自助餐台上挑选了一些自己喜爱的食品,到靠窗的一张台上坐下,边吃边谈新新文人画美术馆的进展和规划。
现在,新新文人画美术馆的设计图早已经从全国竞标中确定下来,上海新概念设计公司夺标,工程也已经在一个月前破土动工,一切顺利。按照和工程队签订的条约,再有三个月就要封顶,半年后就要开馆,这个速度是海滨速度。
林剑风策划了一个项目,在开馆日举办“中国新新文人画大展”,将评比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