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8796600000073

第73章 刀子的声音(2)

她从父母那儿回来后,就去了前男友那儿。在前男友这个称呼上他们两人有很大的分歧:他认为既然他还没有同意分手,他们就仍然是一对情侣,尽管是一对出了问题的情侣;而她认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来到这里完全是出于同情,因为他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她打算慷慨地把身体再度施舍给他:毕竟他们从前曾经相好过一场嘛。她来到他的小屋:这是一间18平方米的小屋,是那种在许多单位都可以看到的,我们这个穷困的时代专门供单身职工居住的屋子。它由废旧的办公室改装,没有厨房,没有卫生间;墙壁很脏,用报纸糊着;电线在空中纵横交错,让人有随时可能失火的感觉。在这个小屋子里唯一值点钱的可能就是他的那些收藏品,那些只能看不能用的刀子。她来到这里,嗅到了曾经十分熟悉的气息:这重新勾起了她的欲望。倘若不是他的那种偏执狂,他们本来可以成为多么快乐的一对啊。在那里,在她曾经用体液浸润过的小床上,她再一次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诱人的裸体女郎。他们的呻吟声在小屋里回荡,甚至连楼道上也听得见。在这个过程中,他起身去拿了些什么,可能是一卷纸,或者一块干净的布,或者别的东西。他们过去总是在欢爱的中途才想起需要一件揩拭身体的东西。她靠在柔软的靠垫上,从一个不远的距离欣赏着他的背影:一个算不上健硕的男人,不过臀部看上去还颇有几分诱人。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肤间闪烁着幽蓝的反光。这一切像油画一样令人目眩。他回过身,走近她。她从一个舒服的姿势往下滑了些,并伸出双手迎接他的“回来”。他们继续狂欢。呻吟声像是要窒息一样。不久她发出巨大的尖叫,并伴随着剧烈的摇头。这是进入高潮的叫声吗?在他的小屋旁边居住的邻人们都知道,这个女人叫床的声音一向就是那么痛苦欲绝,仿佛巨大的快乐与痛苦有着相同的本质似的。这声音过去经常回响在狭窄的单身宿舍楼道上,令人艳羡。而在近一段时间里,这声音是久违了。在她尖叫的那个时刻,倘若有邻居在竖着耳根听房的话,他一定会暗自想道:“那个女人回到了他的怀抱。”

第二天,当邻居向他表示祝贺时,他却愁眉苦脸地说:“这是她的告别仪式——她去了美国,这会儿大概已经上飞机了。”

自从她走后,他变得十分沉默了。人们发现他有了一个新的爱好:练习书法。不过他练的不是传统书法,而是硬笔书法。人们也没发现他临摹什么字帖。事实上,他的字本来就写得很不错。他又没担任什么秘书之类的工作,根本就没必要练习书法。人们把这解释成是她离去后的极度空虚无聊造成的。可怜的家伙,一个女人就让他无所适从了。以前,他可以闹,可以做爱,可以共同欣赏收藏品,甚至可以威胁她,而现在,他还能干什么呢?他开始讲究仪表,身上的穿着很干净,几乎一尘不染。他洗澡和洗衣服太勤快了,简直就不像个男人。更多的时候,他拿着她留下的一些东西发呆,比如她写过字的本子什么的。可怜的人,他肯定想她都要想得发疯了。

三个月后,第一封信来了。信封上贴着美国邮票,这的的确确是从美国寄来的信。你知道,在我们这个时代,安装一部电话需要4700多元初装费,而且必须托人去弄指标才行,可我们的月工资还不到100块钱;电视里只有三四个频道,几乎没有人们想看的节目。一封美国来的信几乎就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了。有多少人垂涎那张看上去很漂亮的美国邮票啊。又有多少人对英文信件的地址写法感到新奇啊。的确,这封信被一直惶惶不安的他视为至宝,它和那些秘不示人的刀具们躺在了一起。他经常把它拿出来,一个人细细地研究那上面的内容。这封信的内容没人见过。但没人对内容感兴趣,人们想说的只是:“喂,她什么时候把你接到美国去?”这既是一种嘲谑,也是一种羡慕。他通常只是淡淡地笑一笑,不置可否。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陆续来过四封信。最后一封信据他称是封断交信:她已经习惯了美国,不再回中国了。没有一个来到美国的女人会再需要她们的中国男人,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这一次,他不可能用刀子追到美国去逼迫她了。一个待在美国的女人显然比仍留在中国的男人强大得多:现在,断交与否由她说了算。

奇怪的是,她从来没和其他人联系过,包括她的父母。当然,她的父母住在遥远的乡下,那儿连信件能否收到都是一个问题。他们来过城里。他们打听到她曾经有过一个很亲密的男朋友。他们找到他,而他将她的信给他们看了,一面责怪她为什么不和父母联系,害得他们大老远地来找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两个老人坐在他的小屋子里,他们拿着信颠来倒去地看。他们口里说:“这是她的字,这真是她写的,这孩子!”实际上,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字,他们是不折不扣的文盲,这一点他早就清楚,过去当他和她还很热乎的时候她说起过这事,因此他很耐心地将信一封一封地读给他们听。他几乎成了他们的女婿,仅仅因为大洋彼岸的一个国家,他们就形同陌路,由此看来,美国的确是一个不人道的地方:它使情侣们分道扬镳。老两口满腹狐疑地回去了,尽管他答应替他们写信问一问她的情况。难道她就没有其他的朋友吗?她有的。曾经有四五个女孩子也来找过他,其中有的他还认识。她们得到了同样的答复。这使得她们很不满意。不过这一切现在都结束了,断交信的内容传到了许多人的耳朵里,他与她不再有关系了:并不是他愿意的结果,但由不得他。因此,为了不更多地揭开他的伤疤,还是请人们别再烦他了。

一天,他来到河边,长时间地站着,望着河心缓缓的流水。后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件报纸包着的东西,奋力将它掷进了远处的河水中,然后他恋恋不舍地回家了。

在听故事的过程中,我一直在颤抖。这并不是因为冷。我极力地保持着镇定,但没用,我的脸在抽搐,我自己能感觉到。显然,故事并没有讲完,但如同事先约好了似的,我和对面讲故事的人都保持着沉默。我们对视着,似乎谁先开口说话,谁就落了下风似的。但我知道,在这场较量中,我已经失败了。我不可能赢,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不可能赢。

“能把你最喜欢的那柄新疆刀借给我欣赏一下吗?”他终于开口了。他从来不敢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因为他知道我从不把自己的收藏品给人看。但现在他提出了要求,仿佛很随意,仿佛轻而易举。

“你知道,我把刀子看成是自己的女人,它是不能轻易给人看的。”我说。我的声音在颤抖,听上去十分遥远。我想尽力做到言简意赅,并且将声音控制成一个可以勉强接受的样子。可我做不到。

我的朋友笑了。现在我确信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个敌人。这个敌人说:“可是你把你的女人弄丢了。”

他撩起上衣,从背后抽出一柄生了锈的刀子。它长约尺余,刀身已经失去了光芒,它的柄上镶着赝品宝石。我想伸出手去抢夺这柄刀,但他向后缩了一段距离,让我够不着。他举着那刀,另一只手指着刀身上刻的几个字,他说:“这是你的名字,对吗?我不相信会有两个同样名字的人拥有同样的刀子。”

我的牙齿在格格作响。不过我还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从哪儿弄来的?”

“说来真巧,”他依然无赖地笑着,我的敌人露着雪白的牙齿,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他笑起来牙齿白得这么让人讨厌,“当我从河边路过时,有几个小男孩正在河里游泳。其中一个被什么东西扎破了脚。他们把那东西捞了起来,是一柄刀子,上面还刻着字呢。你知道吗,我要从他们手中买下这刀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费了多少口舌,连哄带骗,并且加上了我口袋里所有的钞票,他们这才动心。”

我咽着因紧张而涌出来的口水。事实上,我想出去痛痛快快地呕吐一阵。

“我可以把那故事缺少的部分补上,比如说她离去的那天在小屋子里发生了什么,比如她的尖叫意味着什么,再比如他把什么东西扔进了河里。我甚至能够解释美国来的信是怎么回事:谁没有几个海外的远亲或同学什么的呢?他学习了她的笔迹,然后将这些信寄到国外,再由他的远亲或同学之类的人写上一个信封寄回来。这很冒险,但只能这样做。”

我艰难地站起身。我说:“我们离开这儿吧,到我那儿去谈一谈。”

“我哪儿也不去,”他说,“在你的小屋子里,有几百把刀子在等着我。我不会去的。其实,你应该庆幸:是我路过了河边,是我买下了刀子。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对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会像这把刀子一样沉默。你应该庆幸自己有一个这么好的朋友。”

他把刀子小心地掖回腰上。他示意我坐下,并且给我的茶杯里加了一点水。然后他抬起头,露出他令人厌恶的雪白的牙齿无赖地笑着,他说:“你打算怎样报答我呢?”

⊙文学短评

一具女尸在河底被发现,女人的面孔被刀子划了无数道,以至警察无法识别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我把晚报藏好,可就是在这个晚上,我的好友却莫名来访。他观察着我的焦躁令我恼火,他把我约到茶馆里,要我听他讲一个故事。他是否有别的用意?男人对女人的疯狂占有是变态还是爱?他不能容忍其他男性的出现,只能把她杀掉她才是安全的,才不可被别的男人占有。男人疯狂起来令人恐怖,他不能占有多余的什么,只能占有和伤害这个对他有温情的弱女子。可我的朋友他来了他有什么企图?这个病态的社会这些病态的人……

同类推荐
  • 天纹

    天纹

    一幅“刻形”作品引发了多起命案,女警、纹身师的组合开始调查真相。真相竟然隐藏在几幅纹身、“刻形”作品中,他们能抽丝剥茧、找到事情的真相吗?这是一个连环事件吗?
  • 那一年,我跑得好快

    那一年,我跑得好快

    一位乡村少年在一次老师的体罚中,被发现跑得很快,有了上高中的希望。他每天跑步,和班里学习最好的李艳梅被安排在一起。两人互相羡慕,也互相吸引,“我说,李艳梅你没有必要这样用功呀,你都学那么好了,每天这么辛苦,对身体不大好吧。李艳梅笑了一下,她的嘴角处出现几条细小的皱纹,在微亮的天色中好像篆刻上去的。她说,不努力不行啊。哪像你,跑那么快,以后上大学也不用发愁,大学也要招特长生的。”可是县里的运动会乡村小学校的学生根本没有资格参加,希望最终变成一地鸡毛。
  • 九龙洲

    九龙洲

    20世纪初,滇西小镇九龙洲于时势和商场贸易之中崛起,上演了一场场精彩纷呈的人间大戏。洪、郑两大民族商家,以九龙洲为依托,利益之争,权势之争,商机之争,由来已久,互相争夺国内乃至东南亚商业贸易市场,恩怨情仇由此而生。军阀、土匪、恶霸、中共地下党、日本间谍,也登台其中……
  • 许我一世清欢

    许我一世清欢

    他睥睨世间所有感情,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却唯独将她疼到骨子里,舍不得她哭泣,舍不得她难过,舍不得她受委屈,甚至,舍不得她被自己爱得那么痛苦,于是忍痛放手,只为还她一场幸福。然而,他不知道,没有他的世界,幸福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个玩笑;他不知道,当她找不到他时,才发现早已将他刻进心底……有些事情,我们总觉得已经忘记,可事实却是,你只是将它藏在了内心很深很深的地方。穿越过时间无涯的荒野,泅渡过生命不息的长河,某一天,听到一首他轻轻哼唱过的老歌,路过一同走过的风景,回忆就会扑面而来,猝不及防。
  • 战国无赖(天狗文库—井上靖文集)

    战国无赖(天狗文库—井上靖文集)

    黑泽明编剧、三船敏郎主演同名电影原作!天正元年(1573),织田信长进攻浅井家小谷城。在城陷之前,浅井家武士佐佐疾风之介将恋慕自己的女子加乃交给同袍立花十郎太,让两人尽快逃出城去。留下来的疾风之介在于织田家的战斗中身受重伤,末路之际受到野武士的女儿阿良的帮助,保得性命。同样身为浅井家武士的镜弥平次也在战斗中生存下来,成为了海盗的首领。而另一边,十郎太却对在自己保护之下一同逃出来的加乃心生爱慕之情……这是一曲以无常乱世为舞台,描绘男女多舛命运的战国浪漫谭。
热门推荐
  • 上神的套路

    上神的套路

    一位上神,被骗到人间,明面上是找回不小心坠入人间的战神,实则是一场骗局。矜贵高冷的校园男神vs冷漠霸道实则傲娇别扭的小仙女,是步步为营的他赢得了她的心还是机智精明的她拴住了他。
  • 独爱残疾夫君

    独爱残疾夫君

    王燕:现代著名外科医生,26岁,因意外穿到历史上不存在的时空,长得美丽贤惠,实则外柔内刚。一旦认定的事,绝不更改。袁志轩:大安王朝的挂名将军,27岁,五年前为救当今皇帝受重伤下身瘫痪。他曾经脾气暴臊,但现在温和得没有脾气——因为脾气已经发光了。他曾经自信狂枉,但现在自卑自怜——因为曾经是王朝最年轻的护国大将军,现在却是一个残疾。他无欲无求——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值得要的——床上,躺着一个英俊无比的男人,旁边站着一个小巧美丽的女人,正在努力的扒他的——裤子!“姑娘,你在干什么?男女受授不清,万万不可……啊,快住手。”小巧美丽的女人充耳不闻,依然努力的做自己的事!
  • 逃往无限

    逃往无限

    这是一部新人作,写得不好请原谅。另外,主角有点废。好了,主要简介:别人是拿着系统去成就霸业,而我这是去被系统拿去修复。穿行各个位面,去寻找一切无限之物来修复(完善)系统,而我只有一个卑微的愿望,在无限的可能中活下去。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求知文库-源来源去

    求知文库-源来源去

    我国是世界上最早发现并使用煤炭的国家。早在元代初期,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1254年—1324年)到中国旅行,从1275年5月到内蒙多伦西北的上都,至1292年初离开中国,游历了新疆、甘肃、内蒙、山西、陕西、四川、云南、山东、浙江、福建和北京。
  • 卿心如雪

    卿心如雪

    奈何命运对她如此残忍,想要的偏偏得不到,不想要的偏偏摆脱不了。她是骁勇善战的暗卫,她是情丝眷恋的千金。身份交错,命运改写。她不过是一个寻常不过的女孩子。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神耀吟

    神耀吟

    老天你玩我啊?刚邂逅校花就出了意外?翘辫子就算了,还给我整个穿越?行行行,那就让我虎躯一震,来个八方来贺?什么?父母只是大家族的普通弟子?别拉我,我要再死一次然后穿越!啥?还有个四大神帝之一的爷爷,嘿嘿嘿,你老早说啊,这个可以有。刀剑喑哑,一战可尽兴世间动荡,天下谁来定生灵涂炭,英雄几人忆轮回倥偬,红颜怎梦萦……………………………………………有天赋,有能力,何不去写一个自己的传奇,何不去画一幅自己的不朽。掌天地,扭乾坤,且看少年蔺飞如何踏上耀神之路。
  • 请叫我龙领主

    请叫我龙领主

    夕神文明的后裔马墨羽,被夕法娜选中,来到了唤星岛,还丧失了记忆,这可怎么办呀?在这座岛上,他遇到了青凤――一个可爱的精灵公主。马墨羽的野心被唤醒了,他要统一这片大陆!他要保护他所挚爱的一切!仅此而已。
  • 与安遇

    与安遇

    江十雨离开的第8年,顾安遇结婚了,那是顾母很满意的一个女孩,乖巧懂事且漂亮,他也很满意,可是他总会突然想起江十雨,那个与他青梅竹马的女孩,她总是过分乖巧和懂事,总是令他心疼,心疼到想把她藏在只有他的安全地带,可是他都还没来得及做,她便推开他,独自陷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