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生会议久拖不决,与会者越来越担心。邓小平急切地对刘西尧说:“教育部要思想解放,争取主动。过去讲错了的,再讲一下,改过来。拨乱反正,语言要明确,含糊其辞不行,解决不了问题。办事要快,不要拖。”
邓小平的这次谈话成为招生工作会议的转折点。在邓小平的亲自推动下,一直犹豫不决的招生会议终于作出了在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的决定。邓小平一锤定音,中断11年的高校招生制度得以恢复。这一拨乱反正的政策,改变了整整一代人和整个中国的命运。
1977年10月21日,《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发布了这条几千万青年焦急等待的消息,配发的社论是:《搞好大学招生是全国人民的希望》。这一年的冬天,周孝正和他的学生同全国570万考生一起走进了考场。通过考试,31岁的周孝正考上了北京师范学院。几个月之后,当这些曾经的中学生踏入大学校园时,很多人早已不再年轻,他们和整个中国一样,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拨乱反正就这样首先从教育和科学战线开始了。恢复高考,成为打破“两个凡是”的第一个突破口。
中国人素有“文以载道”的传统,这一年上海市的高考作文题目是:《在抓纲治国的日子里—记先进人物二三事》。“抓纲治国”成为高考作文的命题,折射出了当年的政治光谱。
就在恢复高考的同时,北京一位叫刘心武的中学教师在《人民文学》发表了一部短篇小说《班主任》。不久,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一年级学生卢新华的小说《伤痕》,被贴在宿舍楼的墙报栏里,随后被《文汇报》转载。
这些反思“文革”的作品在当时被统称为“伤痕文学”,是新时期文学的发端,而刘心武的《班主任》则成为“伤痕文学”的开山之作。
思想解放的大潮从文学领域开始了。其实,这是有迹可寻的,一批文艺作品在“文革”后被解禁就是一个征兆。
科学的春天
就在刘心武的《班主任》在《人民文学》发表的时候,作家徐迟接到《人民文学》负责人周明的电话,邀请他去北京写关于科学家的报告文学。
1977年10月,人民文学杂志社得到一个消息,党中央决定召开“文革”后第一次全国科学大会。《人民文学》负责人周明和编辑们决定,组织一篇写科学家的报告文学,呼吁人们尊重知识和知识分子。
陈景润成为他们选择的对象。
在电话里,徐迟听说邀请他去北京写报告文学时非常高兴,但是得知邀请他去写数学家陈景润时,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试试看。”
徐迟的犹豫并非没有道理,“文革”时期,中国文艺作品的主角都是“高大全”的“工农兵”形象,知识分子一直是“限制、改造”的对象,正面描写知识分子,是要冒风险的。
几天后,徐迟来到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见到了这位性格敏感、善良、内向的知识分子。埋头于理论数学研究的陈景润,在“文革”中曾被说成是走“白专道路”的典型,遭受了许多难以想象的打击,甚至一度想到了自杀。在这种环境下,陈景润冒着风险埋头论证“哥德巴赫猜想”,终于在“文革”中取得了重大突破,研究成果在国外引起轰动。
收集到的素材逐渐增多,徐迟被陈景润打动了。徐迟觉得,这是一篇将会引起整个时代和民族强烈共鸣的文章。
《人民文学》1978年1月号发表了徐迟的长篇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随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中央媒体和各省市报纸、电台相继转载转播。
一时间,中国大地刮起了“陈景润旋风”,陈景润像一颗耀眼的新星突然出现在中国的上空。从10年动乱中走过来的中国人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人们纷纷阅读这位传奇人物的事迹,有的人甚至将《哥德巴赫猜想》全文抄写下来珍藏。陈景润成为科学与献身的代名词,成为人们迈步???长征的精神动力。在经历了10年浩劫之后,科学和科学家终于获得了应有的尊严。
后来有人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陈景润对国家和民族的贡献已经远远超出了学术领域,他影响了一个民族、一代人和一个时代。《哥德巴赫猜想》也成为感动一代中国人的作品。
1978年的春天,被称为“科学的春天”。
这一年3月18日,陈景润和他的老师华罗庚,以及6000多名重新回到工作岗位的科学家一起来到了人民大会堂,出席全国科学大会。在开幕式上,邓小平说:
“四个现代化,关键是科学技术的现代化。没有现代科学技术,就不可能建设现代农业、现代工业、现代国防。没有科学技术的高速度发展,也就不可能有国民经济的高速度发展。”
在大会上,邓小平指出,知识分子总的来说,“他们的绝大多数已经是工人阶级和劳动人民自己的知识分子,因此也可以说,已经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他们与体力劳动者的区别,只是社会分工的不同”。
摘掉了“白专”帽子的陈景润被请到台上作典型发言,又作为著名科学家代表受到党中央领导接见,陈景润和邓小平握手的照片也成为那个时代的见证。陈景润的同事、数学家杨乐也在大会现场,邓小平的讲话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几十年后,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长期以来知识分子被看做是改造的对象,看做是跟资产阶级要画等号的。现在不仅把知识分子看成是劳动人民了,而且说知识分子就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我就觉得知识分子现在地位完全改变了,感到这是精神上的一个彻底解放,感觉到科学春天的到来。”
在这次大会上,邓小平提出一个观点:科学技术是生产力。他说:“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这是马克思主义历来的观点。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使科学与生产力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了。科学技术作为生产力,越来越显示出巨大的作用。”
对还没有走出“文革”阴影的中国人来说,知识分子脱帽加冕,科学技术开始与生产力相联系,这本身就是一次巨大的思想革命。人们感到,科学的春天到来了,知识的力量开始发挥巨大的作用,思想解放的第二个冲击波开始震撼人们的心灵。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禁锢的闸门一旦被历史的洪流冲开,思想的自由将赋予这个民族新的活力。
全局性的转折正在到来。历史的合力汇成汹涌的时代大潮,推动中国加速突破浅滩暗流,驶向新时代的航道。思想的闪电终于撕开了僵化的格局。
就在人们欢呼科学春天到来的时候,胡福明正在南京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进行修改。原来,负责这篇文章的编辑王强华去上海出差了3个月,当他回到北京读完稿子后,将修改意见寄给胡福明,希望他继续完善。
其实,就在胡福明紧锣密鼓地修改文章的时候,《人民日报》在这一年的3月26日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就叫《标准只有一个》,这篇文章开宗明义地指出:
“真理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社会实践。这个科学的结论,是人类经过几千年的摸索和探讨,才得到的。
“如果把理论也当做检验真理的标准,那就有两个标准了。这是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的。”
《标准只有一个》的发表,比那篇影响历史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还要早一个半月。在这篇文章的旁边,是胡福明的一篇文章《批判唯生产力论就是反对历史唯物论》。尽管《标准只有一个》的论点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完全一致,《人民日报》的影响也远比《光明日报》大,但是,这篇文章发表之后却没有引起什么反响。这大概与编辑对这篇文章的重视程度和编排有关。3月26日是星期日,而《标准只有一个》被安排在这一天《人民日报》的第三版《思想评论》栏目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发表,这与《光明日报》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编排完全不同。
胡福明后来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篇文章本身是时代的要求,当时考虑批判“两个凡是”的同志很多,很多人已经意识到,要用实践标准来批判“两个凡是”。胡福明认为:“这篇文章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张三,李四,早晚有人来写。”
当《光明日报》总编辑杨西光看到胡福明的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后,立刻意识到这篇文章的分量。杨西光决定对这篇文章进行修改放在头版,作为重要文章发表。他知道中央党校的一批理论工作者根据胡耀邦的指示,正在撰写一篇题目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文章。杨西光决定,邀请中央党校理论研究室与《光明日报》社一起对文章进行修改。
经过20多天的修改,5月6日,胡耀邦对文章进行了最后审定,文章的题目定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5月10日,这篇被胡耀邦预言“将载入历史”的文章在中央党校的内部刊物《理论动态》上发表了。第二天,《光明日报》以“本报特约评论员”的名义在头版公开发表了这篇文章。
1978年5月11日出版的《光明日报》用了头版一半左右的篇幅刊登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篇文章一开始就直截了当地指出:
“检验真理的标准只能是社会实践。”
针对“两个凡是”对人们的思想束缚,文章含蓄地说道:
“林彪、‘四人帮’为了篡党夺权,胡诌什么‘一句顶一万句’,‘句句是真理’。实践证明,他们所说的绝不是毛泽东思想的真理,而是他们冒充毛泽东思想的谬论。
“现在,‘四人帮’及其资产阶级帮派体系已被摧毁,但是,‘四人帮’加在人们身上的精神枷锁,还远没有完全粉碎。毛主席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曾经批评过的‘圣经上载了的才是对的’(《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这种倾向依然存在。无论在理论上或实际工作中,‘四人帮’都设置了不少禁锢人们思想的‘禁区’,对于这些‘禁区’,我们要敢于去触及,敢于去弄清是非。科学无禁区。凡有超越于实践并自奉为绝对的‘禁区’的地方,就没有科学,就没有真正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而只有蒙昧主义、唯心主义、文化专制主义。”
这篇5000多字的文章,《光明日报》用了两个半版才把它登完。这篇文章理论色彩很浓,今天人们读起来可能会感到枯燥。实际上,即使在《光明日报》发表这篇文章的当天,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它,因为《光明日报》是一份以知识分子为主要对象的报纸,人们以为它是一篇针对学术探讨的文章。
但是,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沉寂,一场思想解放的大潮即将因这篇文章而到来。胡福明后来说,写文章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坐牢。在胡福明离开北京之前,看过这篇文章的华南师范学院教授黎克明对他说:“你已经卷入中央高层政治斗争的旋涡里了。”
第二天,《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转载了这篇文章,新华社向全国转发了通稿,全国7家省市级大报转载了这篇文章。
一场轰轰烈烈的真理标准大讨论拉开了序幕。
指责的声浪与日俱增。新华社转发了这篇文章以后,当时有人认为,新华社转发了一篇错误的文章,这篇文章“理论上是荒谬的,思想上是反动的,政治上是砍旗的”。
争论持续升温,引起了邓小平的注意。6月2日,在全军政治工作会议上,邓小平说:
“我们也有一些同志天天讲毛泽东思想,却往往忘记、抛弃甚至反对毛泽东同志的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这样一个马克思主义的根本观点,根本方法。不但如此,有的人还认为谁要是坚持实事求是,从实际出发,理论和实践相结合,谁就是犯了弥天大罪。他们的观点,实质上是主张只要照抄马克思、列宁、毛泽东同志的原话,照抄照转照搬就行了。要不然,就说这是违反了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违反了中央精神。他们提出的这个问题不是小问题,而是涉及到怎么看待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问题。
“我们一定要肃清林彪、‘四人帮’的流毒,拨乱反正,打破精神枷锁,使我们的思想来个大解放,这确实是一个十分严重的任务。”
叶剑英、陈云、聂荣臻、徐向前等一大批党内德高望重的老干部也表态支持这场讨论。李先念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是正确的。这是我们一向坚持的观点。”
在这场交锋中,为了回应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指责,有学者写了一篇《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最基本的原则》,但是一时却找不到发表的地方。此时,时任中央军委秘书长的罗瑞卿接过了这篇文章,亲自组织修改。6月24日,《解放军报》发表了这篇文章。
6月30日,《人民日报》刊登了中共中央党校组织撰写的《历史潮流滚滚向前》,矛头直指坚持“两个凡是”的人。9月10日,《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一切主观世界的东西都要经受实践检验》,它成为促进思想解放的又一篇雄文力作。到1978年底,全国主要报刊共发表了650多篇讨论文章。
这个时候,各省、市、自治区和各大军区主要负责人纷纷表态,支持这场真理标准大讨论,讨论呈现一边倒的势态。他们明白,这场争论的实质是如何对待毛泽东的遗产。这是一场关于中国前途的争论,到底是继续沿着毛泽东晚年的路线走下去,还是另辟新途?
一篇文章就这样推动了历史的进程。在新中国历史上,很少有哪一篇学术文章像《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样引起过如此之多的重视和修改;也很少有哪篇文章能像《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样对当代中国的历史进程产生过如此深刻而长远的影响。
这场全国性的大讨论终于打开了思想解放的大门,冲破了禁锢人们思想的牢笼,成为新时代到来的第一声霹雳惊雷,一道划过夜空的闪电。
就在这一年的夏天,话剧《于无声处》开始上演,吸引了无数观众。《于无声处》的轰动,表达了人们要求为天安门事件平反的愿望,是人们发自内心深处的呐喊。
1978年7月17日,《人民日报》发表长篇通讯《我以我血荐轩辕》,并配发社论,大篇幅报道了庄辛辛的事迹。在度过近两年的牢狱生活后,庄辛辛终于获得了自由。这一年,庄辛辛进入中山大学学习。
在真理标准大讨论进入高潮的时候,这一年9月,邓小平前往东北考察工作。
在东北,邓小平看得最多的是企业,谈得最多的就是思想路线问题。他说,毛泽东思想的根本点就是实事求是、理论联系实际。毛泽东思想要发展,不然就会僵化。针对“两个凡是”,邓小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