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这是?”苏溪似换了一个人一般,敛衣步下榻来,她笑望着楚魏,竟伸手牵住他的衣袖。
楚魏一惊,第一次如此犹豫地看着眼前的,他的妻子。
“你……”他话未说出口,苏溪纤手放在嘴角旁,摇了摇头,她目色带着说不清的情绪,只是竟笑意盈盈。
楚魏从未见过她如此笑颜,不由自主地微微怔住。
“你我夫妻,提什么旁人!”苏溪语声朗朗,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神色平静异常,竟也未因他审视的目光而变化。说完这句话,她似是极为熟惯一般,也不去看楚魏的表情变化,只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
她酒意未散去,却好似完全清醒一般,贴近他的脸颊。
她渐渐闭上眼睛,迟疑了一瞬,竟吻上楚魏的嘴唇。
她没有再睁开眼睛,只是两片冰冷的唇相覆时,她心陡然一凉。而此刻,楚魏的手已揽住她的腰身。
他不是没有见到她异样的神情,但他就如什么也未发觉一般,他的心跳仍然在加快。他吻着苏溪,吻着她的唇,她的脖颈,她的身上有极淡的熏香气息,他心中一荡,顺势将她打横抱起,朝那边的软榻走去……
玉窗深睡轻,泸汀鸟的叫声渐渐消弭之时,室内紫玉的罗盘香炉外,青青的烟雾早已飘逝,只存余香萦绕。虽有烘帘在畔,但那余香仍透过暗黄色的烘帘,由风引着,荡入窗外。
垂杨在中庭自舞,而潋滟红凌随风悠荡。夜色静穆,不见暗尘,亦无风絮,而侯府之中,尚有微光萦萦而动,随着湖心而攒动,那便是守夜的家仆了。
缺月挂在疏散的星空中,月光如水……
淑阙宫中,一名唤作素波的宫人徐徐从韶台步下,她身后跟随着两名内侍,脚步都极轻缓。步至君夫人寝殿之时,素波示意那两名侍宦退下,也将手中宫灯交到他二人手里,这边轻轻将殿门推开。
殿中的烛台是由精工雕刻的銮铜所制,其上刻着各式纹样,而烛台极高,若要更换其上青烛,须得宫人踩在榻具之上,方能触及到。
而此刻,偌大的殿中只余映乔一人,她坐在正殿的玉阶上,双手捧着脸,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殿门打开的刹那,她似有困倦,朝门开启之处看去。满室的灯烛虽然不能涵盖过天地间的夜色,但到底是高烛林列着,她很轻易便能看清来人的模样。
素波身着齐身宫装,头上一件珠饰也无,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映乔缓缓站起身来,而素波看着她,直指着一旁的侧殿,问道:“娘娘睡了么?”
“还没有。”映乔摇了摇头,却叹了口气,这边步下玉阶,拉着素波,便要打开侧殿之门。
素波轻轻拦住她,侧头沉声道:“娘娘她……”她刚刚开口便立时停顿,而后警觉地朝四外看去。
“只有君夫人和我在这里。”映乔知她警惕的因由,缓和了语气道。
“那我直说了,映乔,这种事,难道你没劝过娘娘么?”素波紧蹙着秀眉,她本一副斯文模样,但说这话时,却是满目不安。
“进来!”映乔刚欲答话,却听得尹牧秋的声音,她愕然吓了一跳,拉着素波便急急推开殿门。
“把药拿来,素波!”尹牧秋一身黑袍,腰间系着银白色的束带,此刻已经入夜,她却仍是一身宫装,连发髻上的步摇也未摘下。
她的脸色并不大好,而她的居室遍布灯烛,那白烛几欲燃尽,却仍在随风摇曳着。
素波看到那满地的白烛,只觉发自内心的寒冷,尤其是见到那缟素一般的白色床缦之时,甚是恐怖。
她绕过那些杂乱分布的白烛,跪了下来。
“拿来,药!”尹牧秋重复了一遍,她的语气竟已没有之前那般果决。
“娘娘,您要三思而后行啊!”素波惊惶地望着那张仍旧风华绝代的面孔,她犹豫着,头叩响在地面。
尹牧秋的迟疑令她彷徨万分,她与映乔均是尹牧秋的心腹宫人。虽然许多事俱是映乔在身边伺候,但这一次,她只觉自己应当,也必须阻止君夫人这种匪夷所思的愚蠢行为。
至少在她看来,这种行为是极度愚蠢的。
“娘娘,您所怀是龙裔,若这龙裔是男婴,便是皇子!”素波挪动着两膝,咬着下唇,抬头看她道:“以您如今盛宠,想保他做太子,并非不可能之事啊!”她神情激切,见尹牧秋不语,索性直言道:“而今日您竟要将这孩子打掉,您可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
这般不顾尊卑的语言,从前素波是不肯说出口的。但此刻,她神情执着,眉宇间俱是恳切,她的脸因此而变得通红,她紧紧牵住面前之人的衣袍,似是一定要让她收回成命。
白烛上跃动着血一样的红焰,随着那看不见的风,扑朔迷离。尹牧秋的嘴角动了动,她的手指有些发颤,她长长下垂的衣衫险些沾到那迷离的烛焰,而她好似什么也看不见一般,她的手伸向玉案那方。
只是,尚未触到一旁的玉碗之时,便抖个不停。
她的泪竟不自知地垂落下来。
入宫多年,映乔从未见到她垂泪。
连她自己也以为,她永生不会再流泪了。
“世上人流泪,从来只是为自己。”她当年际遇困顿,兄长与嫡母的绝情决义令她在及笄之年便俱感人世之艰,也正是当年,映乔为了保护她逃离将军府,左腿骨断,虽然后来得名医诊治,但至今阴雨之季,抑或天气转凉,都仍有不适。
她所以能够入宫,是有她的过往的。
她万般困窘之时,有一人诚然以待,倾心以待。
她所要的从来不是翻手云覆手雨,从来不是如澹台太后那般,于那珠帘皇帐后垂帘摄政。
她只当自己是他的牧秋,可如今,他想要的太多,太多了。
映乔同素波一样跪了下来。
“三小姐!”她许久未像当年这般称呼尹牧秋了。而此刻她牵住尹牧秋的衣袍,恳恳道:“素波劝您的话,当真是肺腑之言。只是……只是,”她一时语塞,凄然道,“可您入宫是为什么还记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