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魏平心静气地望着她，摇了摇头。
“你听我说，这件事……这件事，”她若有所失地绷着嘴唇，平静了几瞬，续道，“如果圣上就像你猜测的那样，相信了太子谋害他的事实，那么你什么也不做，你说你什么也不能做，这是明智的，你没有错。”
楚魏仍然目视着她，没有说话。
“可是，这样一来，太子一旦坐实罪名，就完全功败垂成。而冷同湾身为太子门生，又是毒害皇上医官的叔父，必然是一死，甚至灭族！“苏溪说着，忽然间垂下头来，“那年，漓州节度使不就是因为谋杀大司马的罪名，被斩首示众，全家覆没了么……那么你说，”她神情楚楚，眼睛也不眨，只看着眼前的楚魏，匆匆道：“谋害大司马尚且如此，若那罪名变成了谋害皇帝呢？”
“你是担心你父亲？”楚魏完全听懂了苏溪话中之意，他眉间紧聚，恍然间叹了口气。
“你压下濮阳刺史的奏章，却阻止不了在那些人手中的书信。”苏溪一字字说道，“皇上如果真想查，我想没有人阻止得了他。”
她说罢，凄然凝视着窗边高高的烛台，看着那烛焰飘闪无定，似是晃动着整间书房。
“若真是那样，父亲便是同党，整个苏家可能很快就不在了，”苏溪说着，忽然失神笑了出来。她看着楚魏，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道：“我看我不必推敲这许多了，只需想到凝妆如今的身份，还提什么冷同湾呢？”
“或许诛连的程度不同，这到底有些差别。”楚魏竟泰然分析道。
苏溪早知他不会在意，但听得此言时，她感到一阵阵的冷意。
心底的寒意令她沉默良久，而楚魏同样没有出声，书房之内冷寂非常。
“若说诛连，就牵扯不到你么？”苏溪冷眼望着他，打破了死寂。
她在看着他，或者说，是在盯着他的眼色变幻。在同一个瞬间，她想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女人。
看得到楚魏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未有言明。
苏溪轻轻叹了口气，拔步便往门外走去。
“苏溪！”
楚魏的声音极其慌张，不知他是因为想到了什么，还是出于何种情绪，只是见他整个人霍然追上几步，但他很快停了下来，双唇紧绷。
苏溪没有回过身来，她只是单纯地感觉到自己一切身份的可笑与可怖。
“我以前说过，要么你杀了我，或者是休了我。你都没有，都没有！如今我们都可能成为你的祸事，一个已经在冷宫待罪了，另一个，是我自己，你却还有别人，比如……”
“别说了！”
楚魏声音很大，而苏溪索性不再说下去。她走到门口，轻轻将那扇门推开。
“什么时辰了？”她淡淡问道。
“回夫人，已经亥时了。”石阶下，执事的侍婢应声答道。
“城门早关了罢。”苏溪自顾自地说了这一句，急速步下石阶，那几名侍婢紧紧随在她身后。
楚魏缓缓步至阶前，他凝望着苏溪的远去，正如他所见到的，那暗夜中的几缕罩灯的微光一样，越发缥缈……
他缓缓踱动着步子，不觉中，侍从随着他，走到了偏厢那端，正是澄敏所居的回廊之处。
远远望去，居室内的灯烛还亮着，婀娜的身影在窗边隐隐能见，那是澄敏。
“她还没睡。”楚魏不自觉吐出这一句来，而近旁的侍从，便正是崔弩，只见他笔直地站在楚魏身旁，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了口，道：“侯爷对澄敏夫人，可能过于冷漠了。”
楚魏第一次见他如此，不仅未想过多，反而笑道：“崔将军你也会想起这些，我还真是少见啊！”
崔弩神色肃穆，脸上表情几乎不存在，只道：“卑职不懂什么风花雪月，只觉得那些东西太虚了，没多重要。”
“那什么重要？”楚魏坦诚至极而问。
崔弩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竟沉默不语了。
“崔大哥，你只管说啊，在我楚魏这里，你有什么可拘束的？”楚魏看他一副不自在的神情，恍然笑道。
的确，若论忠心，在楚魏身旁，似乎无人能与崔弩相比。
崔弩看着楚魏，微俯了头，道：“卑职觉得，倾国倾城的女人都是祸水，大英雄成功之后，可以有各种各样的佳人，这倒也没什么。但能真心对待自己的，才是好女人。”
楚魏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微显黯淡，而双眸随之微沉，没有答话。
崔弩并未再提这些，他自少时便习武，平素虽不是莽撞之人，胸中却也并无文墨，谈及这些对他而言总归是无关紧要之事，而他心中所盼，似乎真的只是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但拥有这样的志向，却也当真是难得的。
当夜，楚魏宿于澄敏处。
他平素极少理会她，当澄敏见到他真真正正出现在自己的门前，真真正正地迈过门槛，步入房中的时候，她的眼泪一下子全部涌出，直令她自己在几瞬之间泪流满面。
楚魏诧异于她的异常激动，竟生出一份怜悯之心，尽管他有些许的不知所措。
澄敏不敢多置一言，唯恐一句有失，令楚魏心增烦忧。
她只是将自己久日来绣制完好的玉带捧来，亲自未楚魏系在腰间。
然而楚魏轻轻拦住了她，澄敏立时惊惶地望着他，眼中凄楚而不解。
楚魏连忙晃了晃头，他脸上显出极少出现的微笑，一只手犹豫之下，握住了澄敏的纤指。
她的手很热，带着令人心安而温暖的气息，似乎也能够将那份热烈传至楚魏的手心。
“澄敏，你来府里那年，是不是只有十岁？”楚魏揽着她，让她娇小的身子坐在自己的膝上。他的臂膀坚实而有力，澄敏只觉发自心中的温暖，绵延着周身。
她回答道：“那年奴婢九岁。”娇羞的年轻容颜随着她话音的落定而泛起晕红，她笑起来微微上扬的唇角印出别致的梨涡，直令夜色因她而格外朦胧。
“但能真心对待自己的，才是好女人。”崔弩的话莫名地在楚魏耳畔响起，他定了定神，看着身边的女子。
澄敏见到楚魏迷离的眼神，不禁羞红了脸颊，茫茫然望着他，看到他眼眸如朗星，看到他英俊的面庞。
……
翌日楚魏醒来时，听得的第一个消息，便是令他顿感五雷轰顶一般，直让他拾起衣袍，匆匆跃上马背，挥鞭笞马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