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成,一会见了苏将军,你来说罢!”
校场中沙尘布天,马蹄飞驰,竟要将这青山绿水之地蒙上一层山河狂舞之态。而谭孝闻二人将证明身份的承鼎司腰牌交予围场暂定的校尉之后,方得到允许,谨慎之极地将坐骑留下,整理戎装,方敢一步步朝校场这边赶来。
“怎么是我?”郑之成一脸茫然,心中顿时紧张。
“你是太子妃的本家,由你来说,到底比我合适。”谭孝闻微叹了口气,他所说无错,而他也当真是这样想的。
“像秦将军这样的人,倒还真是少见了。”郑之成长舒一口气,为自己要说的话做着准备。
看得出,他极是紧张,唯恐有失。
“将军行事潇洒,我当真佩服他!”孝闻笑声爽朗,只是突然间见一人朝自己与之成这边走来,脚步极快。
“可他毕竟是……”之成当然没有孝闻那样的眼力,他正自感慨着,便见一人身形高伟,墨色铠甲,墨色头盔,一下子出现在他面前。
“卑职谭孝闻,参见苏将军!”谭孝闻霍然拖住郑之成的手臂,拽着他一同跪地,而他们眼前之人,便是苏雍杰,如今的承鼎司正将。
“你们将军呢?”此时距校场阅兵已过了多时,而雍杰纵然再了解秦蓦,也断然想不到他会罔顾如此重要的时刻!
有些时候,话到了嘴边,当真不知该如何开口。
谭孝闻朝身旁的郑之成看去,只见他一脸恐慌,怕是已说不出话来。
他无奈至极地咬紧牙关,低着头,忐忑着,闷声道:“禀将军,秦将军他……他有事耽搁,怕是不能前来了。”说罢,他像是初入军营的新兵一般,不安地抬起头,犹豫充斥了他的眼眸。
“不来?”连雍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声音有多大。
“是……”郑之成附和着,适才他不敢说出理由,此刻他也仅仅只是敢道出这一字,还是随声附和着的。
谁料这一声‘是’竟让雍杰注意到他,只见雍杰一把将他抓起,手指捏着他的铠甲不放,喝道:“不管什么事,现在就去把他给我找回来!”
郑之成吓得着实不轻,眼看着雍杰一脸愤怒,而秦蓦的行踪他根本不知,但此刻却面如土色,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说来也怪,正如谭孝闻所说,这郑之成是太子妃郑懿的本家。他的祖父与郑懿的祖父是堂兄弟,仔细算来,有着同一位曾祖。但后来的事情自是福祉不统,郑懿的父亲,也就是被刺杀的郑信,他这一支到底是光耀了门庭,权势显赫,跻身衡朝高门,而这一切似乎也不是短时间可以泯灭的。
然而郑之成的家族,便渐渐成为郑信家族的附属,虽出自同宗,但身份地位截然不同。纵然是如此,他背负着‘郑’这一姓氏,到底是在人前与众不同些。连一向桀骜而年轻气盛的谭孝闻都会因此而高看他几眼。
可久来的寄人篱下之感令他消沉,怯懦之外的消沉,在他身上看不到郑氏家族的跋扈与嚣张,丝毫不见……
“将军!”
谭孝闻的声音拯救了他,他感激地看着他,只见谭孝闻恳切地望着苏雍杰,沉声道:“禀告将军,秦将军他是找不回来的,他去了哪里卑职二人并不清楚,但是请您务必保住秦将军,他不是有意不来!”
雍杰太阳穴处青筋皱起。掺杂着细沙的风朝他三人这边吹来,不远处便是那些将校场围起,互相间隔很近的卫兵,一个个神情郑重,俨然是将全身力气投入到这表面的精气神上,连风沙扑向眼睛之时亦不动。甚至是那统领这些校场外卫兵的将领,也如山石一般立在原地,竟像是将此次校场阅兵奉若神明一般,将自己放在极卑微的位置上,但这同时却能在他们身上看得到力拔山兮的气势。
“你们先起来!”雍杰说着,头也不回,这就要朝校场正向黄帐那边走去。
“将军!”谭孝闻一下子冲到他身旁,却并不敢拦住他脚步,只是随在雍杰旁边,道,“卑职斗胆,请苏将军务必要……”
雍杰的脚步停也未停,却看也未曾看向他,只是疾行之时伸出手臂拦住他的去路,自己一人疾步朝黄帐步去。
谭孝闻看着面如土灰的郑之成,他的眼色一点点趋于蔑视。
“孝闻,我不是故意的,整个承鼎司谁不怕苏将军啊?”郑之成喘了口气,手捂着胸口。
“之成,还真别说,郑家怎么有你这么个脓包呢!”
郑之成并没气恼,他神色黯然地看了眼谭孝闻,没有答话。
他慢慢地蹲了下来,倚着冰冷的石阶坐了下来,而孝闻焦急着朝黄帐那边看着,并没理会他。
“我窝囊惯了。”清晰的言语从郑之成口中一字字地说出,可谭孝闻心下忐忑而急迫,什么也没留意到。
他看到雍杰一步步走向黄帐那方,而侍立在那里的卫兵向他行礼后替他将大帐拉开,再之后的,不是他这样的卑微身份所能窥测到的了。
其实此前,雍杰一直在黄帐中陪同着太子韩昇,无命令不可擅离。他身为承鼎司正将,在军中地位举足轻重,此次校场阅兵,本该也算是他这些武将的分内之事,然而阅兵的确不假,只是像韩昇这样,自己躲在黄帐之中,由着执事将领负责阅兵,他却视而不见的情况,从军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
校场中兵士呼喊之声极有规律,而操练官扯着嗓子吼着,这一切在黄帐之中均能听得到。这一时刻,似乎所有人都将全身心投入在这次兵士集训之中,丝毫不敢懈怠。
对于一名有着热血的常人来说,哪怕不曾入场,不曾见到过真正的大兵压境,不曾理会过疆场的血刃无情,更别说亲自冲锋陷阵。哪怕仅是远远地看着这些兵士在这奇大的校场内呼喝疾奔,随着首将的指令而排兵布阵,随着一次次的号角声而改换阵形,便已能感受到那种身处庞大政权系统的威严之感,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的皇权之上。
然而这无极的皇权在不远的未来属于身处黄帐中的那人。
经久以来,连他的父亲都几乎认定,他并无治国之才,无治世之才。
这些铺陈日久的庸碌并没有影响军中诸将对于他今日莅临的崇敬,但当他头也不抬地踏入早已准备好的黄帐之时,所有人的心还只是凉了一半。
他在呼声震天的膜拜声中步入黄帐,来自校场中所有人的跪拜令他得到心中的满足感,这样的叩拜从前多是由他父亲所获得。
他再未出帐。
但他是储君,江山会是他的。
无人敢对此多置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