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二年十月，天气没有任何征兆地忽然变冷了。北方地区的冬季本就来的早，加上昨天夜里的一场小雪，让人有一种好像还没过秋季就直接进入了冬季的错乱感觉。北风呼啸着刮过荒野，卷起的沙尘活着雪水落在人身上就成泥点。
云州城外，有个小男孩小脸冻得通红，正趴在一处高地上紧张地观察着远处的地面。这个小家伙身上披了一块白布，连头也笼住了，趴在雪地上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如果再仔细地看，就会发现这个小家伙的身旁同样有一块白布，白布下隐隐有个人形，那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具被盖上了白布的尸体。
“来了，来了！”随着小男孩低低地欢叫声中，他旁边的白布就掀开来，露出一个人来，活像“诈尸”了一般。这诡异的景象如果有人看见了，一定会被吓尿了。“诈尸”很快把躺姿换成了趴卧，顺着小男孩的视线看过去，一只狐狸正探头探脑得向这边跑过来。
小男孩低低地说：“你说，它会不会发现这是个陷阱？狐子可是贼的很啊。”
那人也低声道：“不会，老子做的陷阱，一个也跑不了。要是跑了，我赔你钱。嗯，这狐子皮，值多少钱？”
小男孩伸出一只手指，“一两银子。”
那人吓了一跳，“多少？”
“嘘！~小声点，会吓跑的。”
那人就有些后悔，像是在自语，“早知道这么贵，买只鸡来做诱饵也值了。”
后悔的人就是彭啸。
他来云州已经三个多月了。云州虽然也属边关，但因为仅靠长城，突厥人过不去，所以他们会选择更容易攻打的朔州，并州或者幽州。相比国内的其他地方战事频发，这里倒是一派悠闲，只有区区一千多驻军，而且多是些从未见过战场的生瓜蛋子。
新兵和老兵有一个很大的区别是，老兵宁愿去打仗也不愿训练，因为训练枯燥乏味，而且在老兵们的意识里，训练场上不可能得到比战场上更有用的东西了，彭啸也一样。他想着各种借口逃避训练，而彭啸是军官们想管但又惹不起的人。原因有两个，一是李元吉叫人专程送来了信，谁要是欺负彭啸，小心老子扒了他的皮；二来关于彭啸，云州的官兵已经传得神乎其神，这个下凡的文曲星既然连国舅都敢打死，那最好还是远离他为妙。好在彭笑除了逃避训练之外到没有给军官们找别的麻烦。
于是彭啸就成了闲人一个，除了反复地研究兵法之外就是跟城里的孩子一起套兔子，打野鸡，捉狐狸，那成了他的消遣。
今天他跟那个小男孩要套的是狐狸，他们下的诱饵是一小块猪的内脏，在那旁边有下好的绳套，一旦狐狸的脚踩上去就会被绳套牢牢套住。
狐狸是一种极其狡猾的动物，它已经围着那块食物转悠了好一阵子了，支棱着耳朵，不住地四处张望着，全身都是一种随时逃走的状态。彭啸也是头一次套狐狸，他也有些紧张，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出地看着狐狸慢慢地靠近。
可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狐狸几乎是想都不想，惊恐地转身向着来的路上跑掉了。
彭啸气得大骂起来，那孩子一脸的沮丧，不过他很快就眼光光地看着彭啸，“你刚才说要是跑了的话，你赔钱。”
彭啸对于这种近似于讹人的行为十分愤慨，“小王八蛋，你想钱想疯了吧，这是被吓跑的。”
“我不管，是你说的，你说要是跑了，你就赔我钱的。不然你就是说话不算数，你就是那个……”小男孩比了个手势。
彭啸忽然意识古人嘴里所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里的小人不是真的小人，而是岁数小的人。彭啸瞪着眼前的这个“小人”，那孩子毫无畏惧得跟彭啸对视着。
彭啸渐渐的有些气馁，他正在眼珠乱转地想办法脱身，这时一匹快马自眼前飞驰而过，马上的骑士是传令兵。彭啸跳起来猛追，一边追还一边向那骑兵扔着土块，“站住！喂，你他娘的，吓跑了老子的狐狸，你赔老子。”传令兵不理他，那张脸上就写着‘十万火急’。
那小孩追在彭啸的后面，“你站住！你玩赖，你赔我钱！”
彭啸当然也不会站住，他也跑得像是屁股上着了火似的。
等彭啸一口气跑回军营的时候，看见很多士兵正围着千夫长的营房向里边探头探脑。刚才看见的那匹马就拴在营房外，看来有军令到了。
彭啸正在疑惑，一高一矮两个士兵拉住了彭啸，一脸的兴奋，“啸哥，去哪儿了，到处找你，传令兵来了，好像要打仗了。”
彭啸瞪着那两个家伙，对他们进行着恐吓，“打仗很好吗？回头就让你们两个去打头兵，知道什么是头兵吗？就是走在部队最前边的人，也是最早被射成刺猬的人。”那两个家伙被唬住了。
个子高的叫齐智，会些功夫，是个动手快过动脑的人。个子矮的叫候猛，是个书生，因为屡次考试不中，一怒之下弃笔从戎的。这两个家伙是彭啸的死党。
围着千夫长营房的士兵们哄得一声散开了，千夫长昂首走了出来，这家伙真称得上是龙行虎步，气宇轩昂，但那真的是虚有其表，像这里的大多数士兵一样，他也是个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生瓜蛋子。
那家伙噔噔噔的几步走上了台子，都不用他召唤，士兵们似乎已经感觉到了有紧急情况发生，齐刷刷地围拢过来，“令~”那家伙全无必要的拉了个长音，“全体进行战前准备，明天开拔，目标并州！”
士兵们嗡嗡地散去了，紧张与兴奋并存。
齐智和候猛奇怪地看着彭啸，这时的彭啸更像是个木头人，齐智问候猛，“啸哥这是怎么了？”
候猛摇了摇头，正想说话，彭啸猛地跳了起来。候猛和齐智吓了一跳，都是一副要逃的架势，一般这种情况下，他两个是要挨打了。但彭啸已经扔下他们两个转身去追千夫长了。
“千夫长，并州出什么事了？”
那千夫长一脸倨傲的神情，“就你话多，出什么事是你问的吗？……”忽然他有些怯懦，因为彭啸的眼神看起来能杀死人，而且千夫长有种感觉，彭啸很有可能真的会这么做，于是他说：“刘武周的大将宋金刚攻陷了介州，马上就要攻打并州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彭啸就跑了，他看着彭啸的背影鄙夷地骂了一句，“没打过仗的生瓜蛋子……”
彭啸在以发疯般的速度收拾着行装，并州就是太原府，而晋阳城有他的亲人，唐铁匠、唐灵儿，还有他的兄弟李元吉。他现在恨不得坐飞机赶回去，如果那时候有飞机的话。
齐智和候猛在一旁帮他，“啸哥，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彭啸不说话，他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候猛是有学识的人，而有学识的人大多喜欢自作聪明，“我知道了，啸哥这是等不及要上战场了，以啸哥的身手，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就如探囊取物……哎呀……”那是彭啸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再他娘的废话，老子先取了你的首级，滚，磨刀去！”
齐智和候猛看见彭啸生气了，赶紧跑开了。
彭啸把一个布娃娃拿在手里看了很久，“灵儿，你们等着我，我很快就要回去了，千万不要出事啊。”
齐智在磨刀，磨得风生水起，候猛也在磨刀，磨得三心二意。
“我给我爹写信了，也不知道我爹能不能收到。”候猛说。
“你爹收到也没用，你不是说你家就你一个识字的吗？”齐智说。
“你懂个屁，我写的是无字信，他一看就懂了。”
齐智没有听说过，“什么？什么是无字信？这么厉害，那你教教我，我也给我爹写一封吧，我爹也不识字。”
“你这人头猪脑的，五斤一个的字认识十斤，扁担长的字认识两根，教你你会？这种信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怎么能随便写。”候猛在故作神秘。
“不就是画画吗，说得像是天书一样。”彭啸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候猛被拆穿了，不过这家伙的脸皮厚到跟城墙有一比，他诞着脸笑，“嘿嘿，啸哥来了。”
齐智笑得身子发颤，“无字信……原来就是画画儿啊……”那家伙笑到差一点把手割破。
彭啸从候猛手里接过磨刀石和刀，“就会偷懒，这是保命的家伙，要是上了锈，想磨都磨不出来了”。
候猛来的时候，因为身体羸弱，说话的时候又喜欢带着之乎者也，是一众大老粗们欺负和羞辱的对象。直到有一天彭啸看不惯了，狠狠地教训了一个胳膊比候猛的腿都要粗的家伙，自那以后就没有人再敢欺负候猛，而候猛自然也死心塌地得跟着彭啸。
彭啸给刀上泼了一点水，磨石顺着刀刃而下，在候猛的眼里，彭啸磨刀都比别人磨得好，“啸哥，你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战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给我们讲讲呗。”
彭啸忽然严肃起来，“你们两个，上了战场之后，千万不要离我远了。也不要冲得太靠前了，跟在我身后，知道了吗？”
齐智还是头一次看见彭啸这样的表情，他对于彭啸是盲从，“我是肯定会跟着你的，你也知道，我跟别人处不来。书生就不一定了，弄不好第一个就投敌了。”
齐智的家在河北沧州，据说他们那里人人习武。齐智从小就简单地认为能打才是硬道理，结果来到部队之后才发现会打才是硬道理。
候猛就骂：“粗野莽夫，不吝教化，我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会做这么丢人的事？”
“上了战场不害怕的那是死人。害怕不丢人，那能保我们的命，你们记住了，战场上第一是保命，其次才是杀敌。”
“听见啸哥说的话了吗？你这人头猪脑只知道向前冲的蠢货，打仗是要考脑子的。”
齐智不以为然，“我不操那心了，行军布阵，那是军官们的事儿。我就知道一点，啸哥到哪儿，我就到哪儿，吃不了亏的。”
候猛赞同，“那倒是，京城里的人也是瞎了眼了，就凭啸哥的本事最少也得是校尉了。”
彭啸骂起来：“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行了，刀磨得差不多了，去收拾东西去。”
那两个家伙就颠颠地去了，彭啸忽然很想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