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国每天晚上基本上是这样度过的:先是看中央台的《新闻联播》,然后到附近的街心花园和街坊们聊上一会儿天,大概八点半左右开始做坚持了多年的运动——健步走,一般他每分钟快速走100步,沿着解放路来回走上一个小时,就连下雨下雪也雷打不动,多年运动下来,别看已经70多了,可身板挺硬朗的,精神也不错,最神奇的是血压再没有升高过。
这会儿他一边走着,一边看着手表,嘴里在嘀咕:“今天怎么回事?”平日运动后他都面不改色心不慌,可今天只走了一半就感到腿脚不听使唤,精神也集中不起来,于是只好停下来,定定神,做几个深呼吸,活动一下腿脚,然后继续前行。但是没走几步还是觉得不对劲,心里老是慌慌的,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似的,虽然又做了一次调整,可依然如故。
他不由地想起前几天报纸上说的,老年人在夏天锻炼时一定要量力而行,否则,炎热的天气会使人在运动时出现许多不适,诸如:精神不振、烦躁不安、反应迟钝、多疑多虑、幻觉幻听,严重的会中暑而死亡。报纸上说这种病叫夏季运动综合征。
李治国本来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想的确有道理,这几天酷暑难挡,尤其今天——8月17日,天气预报说了,是本市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即便到了晚上气温依然居高不下。而自己又正好出现精神不振、烦躁不安、反应迟钝的症状。
想到这里,他不敢再硬撑了,只得放弃了运动,而且打算明后两天也不走了,等身体恢复后再说。
但是现在他不打算这么早回家,散散步也好,反正家里没人等他。
李治国早年丧妻,是他含辛茹苦地把三个子女拉扯大,早些年两个女儿先后出嫁,小儿子又赴美留学,大耳巷的老房子就他一个人住,后来儿子获得博士学位,不久又成为海归一族,目前在本市一家医疗机构工作。
五年前儿子结婚时请他一起搬到新买的别墅去享享清福,可李治国没住几天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平时儿子儿媳都要上班,他一个人对着这么大的房子实在闷得慌。他本想把家务活揽下来,可儿子非要请钟点工,看着钟点工忙忙碌碌的,李治国很过意不去,便抢着和她一起干活,这可把钟点工急坏了,她近乎哀求着说:“您的好意我领了,可这活是我的工作呀,您如果抢着干,被家政公司知道了,不就等于砸了我的饭碗。”
李治国想想也对,只好袖手旁观,可无所事事的日子让他度日如年。
为了打发时间,他每天都会去附近的商业街转转,尽管商店里商品玲琅满目,休闲场所也鳞次栉比,可价格却比解放路那边贵得多。虽然儿子一再嘱咐他别心疼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但过惯苦日子的他面对高消费真有些无所适从,大多数时候只是走马观花。
其实要不是闷得慌李治国不想天天逛街,因为每次从大门口经过,年轻的保安看见他就像迎接大首长似的,立正、挺胸、敬礼,着实让他非常的不安。然而儿子说这是物业公司的规章制度,不单对他,对其他业主也是这样的。可李治国觉得这太强加于人了,让他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实在承受不起。
当然别墅区里也有老年棋牌室,不过,来这里消遣的都是些退休教授、退居二线的私营老板以及叶落归根的老华侨,他们几乎只打桥牌,而李治国对这个没兴趣,去了几次没瞧明白也就懒得再去了。
李治国打心底里还是非常怀念大耳巷的生活,早上,在公园里喝喝茶。中午,在家里打打麻将,晚上,在街心花园里聊聊天。平时想串哪家门就串哪家门,如果谁家烧了好吃的,邻居们都能一饱口福,彼此非常随便,哪有什么劳什子规矩,李治国觉得这才是逍遥自在的生活。而现在这个所谓的上流社会他实在适应不了。
一个月后,他郑重地向儿子儿媳提出要搬回大耳巷,小两口极力挽留,但最终还是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重返老房子后,李治国就像是鱼儿游回了大海;鸟儿飞回了丛林,心情格外舒畅;脚步格外轻快,整天乐呵呵的。更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儿子还是那样的孝顺,经常抽空来看望他。儿媳还是那样的贤惠,每个星期都会过来一次,帮他做做家务,陪他说说话,精神状态看上去很不错。
但是这种情形只维持了近两年,渐渐的李治国发现儿媳每次来心情都不太好,他暗暗思忖:可能是她辞职后一心围着锅碗瓢盆转,与社会脱节了,人就显得没精神了。再加上儿子工作又忙,几乎天天要加班,根本没时间陪她。李治国决定改天和儿子好好谈谈。
不久后的一天儿子来看他,他就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儿子,并劝他以后晚上尽量少加班。儿子沉默不语,一根烟后才无奈地说:“我知道自己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可是现在我有那么好的工作条件,我得抓紧时间啊,这么多年来……”
“你别说了。”李治国打断了儿子的话,“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可这件事是不能一蹴而就的,反正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等几年又何妨?只要你有这份心,我相信你母亲如果泉下有知的话也不会怪你的。”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倒是不能老让小邱独守空房,否则你们会出现感情危机的。”
儿子陷入了沉思。
接下来的日子儿媳依然每周来一次,李治国知道儿子依然每天加班,但不知是儿媳已经习惯一个人独处了还是麻木了,反正再没有从她脸上看出有什么不快的表情。
李治国经过深思熟虑产生了一个想法,但不便在儿媳面前提及,只能对儿子说:“添翼啊,你和小邱都老大不小了,该生个孩子了,这样小邱就不会寂寞了。”
儿子听了却不置可否,李治国只能干着急。
斗转星移,一眨眼又是几年过去了,最近几个月儿媳来时看上去比较憔悴,问她怎么回事?她只是淡淡地说晚上没睡好。李治国不相信这个说法,他觉得其中一定有隐情,因此心里一直挺担心的。
最近李治国更加心生不安,因为儿媳有两个星期没来了,他打电话给儿子,儿子说:“她身体不舒服,经常呕吐,现在正在调养,您放心吧。”
放下电话,李治国揣摩:看这情形小邱多半是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