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无痕道:“在下也十分敬佩慕容兄的剑法跟为人,可是我不得不杀了你,你是第一个我为自己而杀的人!”
慕容剑秋道:“杀任何人其实都是为自己杀,表象背后,总有一个自己。”
独孤无痕道:“你说得没错。之前我杀人只有一个目的,彻底查出先父20年前为何会遭此惨败。有一段时间我曾迷茫,我发现根本无从知道真相。直到赛江南的出现,她告诉我,只要我杀了你,她便告知我事实的真相。你说,这算不算为我自己而杀?”
慕容剑秋道:“当然要算,在下更是荣幸之至!不过赛江南并不值得你为她卖命。在她16岁那年,一个漆黑的风雨之夜,她父亲裘一笑喝得烂醉,时值玉如意被他杀死不久。她见父亲醉成那样,将他弄到床上,打来热水替他醒酒。谁知竟酿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当天晚上,裘瑾,也就是赛江南,连夜冒雨出走了。她永远也无法面对那样的事实!
“裘一笑醒来之后,良心受到强烈的谴责,羞愧难当,于是引颈自刎了。
“裘瑾逃出以后,吃了不少的苦头,被人卖进青楼,遭受非人的折磨。几次三番企图逃走,都被抓了回去,毒打之后,还得继续给那些浮浪公子赔笑。八年之前她最后一次逃走,被在下师傅所救。师傅见她聪明伶俐,骨骼奇特,是个练武奇才,便传授她武功,对她更像亲生女儿。
“但是,师傅很快发现她身上藏有一种邪恶的东西!留着她只能是养虎为患,便停止了教她武功。她倒是真够奸诈狡猾的,早把师父的心思看穿了,假装可怜,悄悄将毒药放在师傅喝的茶中。师傅在临终之前再三叮嘱我,叫我不要杀害她。”
慕容剑秋停了下来,退后一步,准备出剑。
独孤无痕道:“后来呢?”
慕容剑秋道:“我要说的话就这么多。”
独孤无痕道:“赛江南逃出裘家是她亲口告诉你的没错,可她父亲裘一笑自杀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慕容剑秋道:“哈哈哈,想必我再说下去,已没有多大必要。”
独孤无痕道:“的确没有多大必要。”
慕容剑秋道:“如果在下不幸死在你剑下,请立即将我烧掉,万不可让赛江南触碰,还望独孤兄成全。”
独孤无痕道:“我答应你。”
慕容剑秋道:“请!”
独孤无痕道:“请!”
慕容剑秋拂袖提腕,撩起木剑,一招“大漠长天”,游走到独孤无痕右腋下,闪电般刺出去。随着这一剑刺出,整个大漠掀起了漫天的黄沙,呼啸着裹住两人,根本看不清哪是大地,哪是天空。天空与大地完全融成一体,只能清楚地感觉到白发老人扯出的胡琴声中暗藏的杀气。
独孤无痕只得使出自创的一招“虹翔九天”予以还击。
他抬起右腿,后撤一步,身子向右后方一闪、一转,借助大地的力量,凌空跃起。
慕容剑秋的剑刺了个空。
独孤无痕就像一条横跨天际的长虹,更似一条发怒的狂龙,在天上旋转游荡。
慕容剑秋穿破狂沙,追到天上。
两人在天上激战。地上的狂沙被剑气退去。大地复归平静。白发老人依然盘腿坐在地上,悠闲地扯动胡琴。
独孤无痕已从“虹翔九天”中演变出九九八十一招,都被慕容剑秋的“大漠长天”给化解了。
无奈之下,独孤无痕只得使出“逐日追风”,西下的落日重新跃出地平线。西天的残霞复又染红,北风呼啸而至。其出剑之快,快比闪电,其声若风,呼啸而过。通常,独孤无痕无需使出这一招,使出这招,意味着对方必死无疑。
慕容剑秋并没有死。
他轻松地使出了一招“如影随形”。独孤无痕的剑指向哪里,慕容剑秋的剑就追到哪里,总是后发先至,仿佛预料到独孤无痕的剑尖随时会游向何方。他手中的木剑似乎有了黏性,死死黏住独孤无痕手中的离恨剑,好像影子追随主人那样,怎么也摆脱不了。
独孤无痕意识到,再这样纠缠下去,必将死于对方的剑下。于是当机立断,撤回手中的剑,一跃退后五丈开外。
慕容剑秋没有追上来,注视着独孤无痕的举动,木剑在手,谁也不知道下一招又会是什么。
独孤无痕已没有取胜把握,他开始耐心地等待,等待一个绝佳的出剑机会,出奇制胜。
慕容剑秋显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两人都是用剑高手,自然不会给对方提供这样的机会,除非自己放弃,甘心死在对方剑下。
但也并非就是说完全没有这种机会。
机会很快就有了。
白发老人手中的胡琴突然泄露出一道月光一样的剑花,宛如高山流水一般,飘飘洒洒,游向慕容剑秋。
独孤无痕当然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倒转剑尖,剑柄向前,一招“天外归鸿”,人早已如离弦之箭,射向慕容剑秋。
慕容剑秋略有迟疑,却无分身之术,只得使出一招“浪子回头”迎击。
与此同时,白发老人手中的胡琴泄出另外一道同样的剑花,游向独孤无痕。
独孤无痕手中的剑在离慕容剑秋不到一米的地方突然转向,仿佛天外归鸿,闪身飞回,仿若枪法中的“回马枪”,直直刺向慕容剑秋的心口。
慕容剑秋突然翻身,倒转,似犹燕子转身,脑袋朝下,双手紧握剑柄,剑尖正好也对准了独孤无痕的心口。
两剑刺进对方心口的瞬间,两人的剑同时偏离了方向,刺进了对方的肩胛。
独孤无痕手中的离恨剑自剑尖向下三寸的地方被折断,剑尖没入慕容剑秋的肩膀。
慕容剑秋的木剑完好无损。
那根本就不是木剑,而是一柄千年古剑,剑轻若无,剑刃极钝,形似木头,名曰“木剑”。
死在该剑下的人,不计其数。
两把剑尖刺进对方的同时,白发老人扯动的琴声呼啸而来。琴声中散射出的剑气,直逼独孤无痕和慕容剑秋。
剑气如流星。
独孤无痕和慕容剑秋各自全身上下瞬间已中数招。
两人双双落地,倒在地上。
拉胡琴的白发老人凌空飞起,身轻如燕,在空中翻转如一丝柳絮。他在独孤无痕和慕容剑秋倒下的地方停了下来,欲再扯琴弦杀死二人,琴弦搭上,尚未拉动,他的头已经离开了脖子,飞向了大漠的地平线外。
那一瞬间,两把剑同时刺出。
两人相视而笑。苦笑。
狼嗥再次从远处蔓延了过来。
独孤无痕同慕容剑秋按住伤口,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甚至动一下也不可能。
刚才挥剑斩下白发老人的头,用去二人最后一丝力气。
现在,就算是三岁小孩,也能置二人于死地。
赛江南并不是三岁小孩。
独孤无痕听到了掌声。慕容剑秋也听到了。赛江南出现了,大笑着拍着巴掌走了出来,道:“我果然没有找错人!不过可惜的是,你现在变成了废人,就算我以身相许,你也无福消受。”
独孤无痕望着赛江南一脸的邪笑,嘴唇动着,眼皮抽搐,想说话而不得。
他只希望,赛江南告诉他父亲独孤剑20年前为何遭遇失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很显然,赛江南不会告诉他。
他看到慕容剑秋的脸上布满了恐怖的神色,这种恐怖远比死更为可怕。
赛江南大声笑着,走到慕容剑秋身边,慢慢蹲下身去,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对着刀刃上下哈气,用拇指试试刃口,将其放在舌头上舔舐,眯眼咧嘴狂笑。掏出瓶酒,用嘴拔去塞子吐掉,将酒倒在小刀的刀刃上。酒沿着刀刃滴下。
慕容剑秋闭上了眼睛。
独孤无痕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赛江南反手一刀划破慕容剑秋的裤子,疯狂地割下了他的阴茎,提在手中,狂笑不止!
独孤无痕一动不动,任由慕容剑秋下体淌血。
赛江南指着慕容剑秋,道:“没有人可以得到我!也没有人可以得到你!到头来你还是我的——哈——哈哈——哈哈哈——”转身面对独孤无痕,露出锋利的牙齿,“说到底,你只不过是一枚棋子——只有你才能跟慕容剑秋打个平手,斗得两败俱伤。你的剑已断,你的人已残废。虽然你又杀了我的亲生父亲赛太白,但他早已身中剧毒,就算你不杀他,他也活不长了。你想让我告诉你20年前那件事。我不会告诉你——”
“你!”独孤无痕终于喊出一个字来,声音非常微弱,弱到他自己都没有听到,只听到天上盘旋的鹰的厉声尖叫——仿佛随时都会俯冲下来,啄食他身上的肉。
他的眼前逐渐暗下来,只剩横跨天空的那道彩虹。恍惚中他看到,赛江南仰起脖子,将慕容剑秋的阴茎捏着送进嘴里,梗着脖子吞了下去,疯了一般朝大漠尽头跑去!
赛江南一路疯跑一路喊着:“我得到他了!我得到他了!慕容剑秋完全属于我了。”
慕容剑秋睁开了眼睛,竭力从地上爬起来,拄着木剑,一瘸一拐地追赶赛江南。
赛江南只顾疯跑,全然不顾脚下,全然不知面前是道悬崖。
当她醒悟过来时,她的笑声已从崖下传来,她的人早已猛冲向深不见底的深谷。
赛江南在落地的瞬间,看到一朵硕大的美丽的紫罗兰,张开了花瓣迎接她。
慕容剑秋靠在一块石碑上,探头望着崖下,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赛江南的名字。
那块石碑上竖着刻有三个大字——守望谷。
慕容剑秋再也没有离开此地。
他倒下了,再也没有爬起来。
独孤无痕醒来的时候,大地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到,只有狼的嗥叫,从大漠另一边传来,从大漠尽头传来。
【谜】
谜一
二十年前,独孤剑和“雪地红狐”裘一笑都是江湖中一流的用剑高手,两人在塞外大雪山中一连打了三天三夜,仍未决出胜负。
后来,两人结为异性兄弟,但彼此内心都想打败对方,甚至让对方死在自己的剑下。
每年挑战独孤剑的剑客不计其数,大多数人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独孤剑已经厌倦了杀人。
裘一笑跟他一样的感受。
腊月的一天,独孤无痕接到裘一笑托人送来的一封信。信中只说有要事相商,请独孤剑见信后火速前往。
独孤剑以为裘一笑又学到了什么新的剑法,意欲找他比试,企图将他打败,甚或杀害,担心此去凶多吉少。因此离开以前,他告诉九岁的儿子独孤无痕,如果他回不来,就到一个叫“雪地红狐”的人那里取回离恨剑,练好《长虹十剑》上的武功,再将那人杀死。
独孤剑如约来到裘一笑的如意山庄。
两人来到庄外十里处的一片枫树林,拔剑打斗,但谁也无心打败对方,更不用说杀死对方。
裘一笑突然收回了青龙剑,将剑插入剑鞘。
独孤剑也收起离恨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裘一笑道:“我输了。”
独孤剑道:“我输了。”
裘一笑道:“对,我们都输了。大名鼎鼎的独孤剑,跟裘一笑比试剑法,最终斗得两败俱伤,两人均已伤及五脏六腑,从此以后,不能再拿剑。”
独孤剑道:“你说得对。武林中两大用剑高手裘一笑跟独孤剑比试剑法,最终斗得两败俱伤,两人均已伤及五脏六腑,从此以后,不能再拿剑。”
裘一笑仰天大笑。
独孤剑仰天大笑。
两人抱在了一起,大笑不止,搂住对方的肩膀,一路走回到如意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