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碧看了慕琴许久,眼中忽然带了一点笑意,说道:“一月之前我夜观天象,看见紫微宫身侧有异星光芒大盛,从伽蓝山回来之后我才知道,原来那一日,慕琴翁主不慎从假山上失足跌落,足足发了三日三夜的高烧。”她忽然闭口不言,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后紧密复杂的仪器上。
慕琴也随着她的视线偏离了目光,那是一些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器物,摆在正中央的是一尊巨大的青铜花瓶,盘旋的飞龙口中含着一颗颗的青铜珠,七条条飞龙面目狰狞,身形隐匿在浮云之中,正中央的飞龙口中的青铜珠几乎快要从口中滚落,十分可怖。
“这是十年前用七国矿产打造出来的鼎炉,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可知道……一旦这颗龙珠坠落进了瓶身内,天地间可会引起多么大的浩劫?”
“我想要你做的,就是带回赤龙草,让一切在还未萌芽之时,彻底就扼杀在摇篮之中!”
樱碧缓缓笑了起来,虽然言语之间都是在为天下着想,可是在慕琴看来,她真正在乎的,显然是别有它物。
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像是在笑,然而眼神却又是冷的。
慕琴的目光凝定在了复杂的七龙盘旋青铜樽上,暗色的铜锈几乎已经有了无数年的历史,斑驳复杂。这个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印象中的大周皇朝,是不是真的隐藏着这样神秘而为之的力量,这个青铜骑龙樽之中,究竟又有着怎样的秘密?
慕琴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她对这个身份神秘的国师一直心怀戒备,此刻心中也不禁一怔。聪明的选择了缄默,樱碧眼中却有了逐渐升温的痴狂,她细长的手指轻轻按在了青铜樽上,森然说道:“你可知道赤龙花生长在怎样的穷途绝境之中,那可是……真正九死一生的地方,一旦进去了,未必能有活着回来的希望。”
“国师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答应么?”慕琴眯起了眼睛,反问道。
樱碧的手静静按在了高昂着头颅的铜龙之上,穹顶上镶嵌的夜明珠此刻明灭不定,当真就犹如满天星光一般璀璨逼人。她的体内就像是有一股灼热的气流在胡乱冲撞,等的时间越久,就越能察觉到外表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铜樽传来了怎样澎湃的力量。
樱碧素来不是一个喜欢多话的人,甚至这些年来能够进入到这件暗室中的人都屈指可数,天下之大,没有什么能够如得了她的眼。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付出了极大的耐心,一字一句的解释道:“翁主,去与不去,全都在你一念之间。可是你的眼睛,可是充满了向往啊……”
慕琴原本清冷的面孔陡然一变,她原本只是冷冷的听着对方所说的话语,此刻心中却忽然浮出了一个隐秘的计划。在现代,她的工作性质特殊,更何况就凭她自幼所学的知识和观念而言,当初在马车上和慕扇所说的那番话,其实也是说给慕琴自己听的。
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做,也许她的生活的确可以衣食无忧,可是,那也就注定了不要说是保护慕扇,就连她自己都会变成一枚棋子,任人予取予夺。在这个残忍的世界中,门第等级以及复杂的势力冲突,使得慕琴深感自己不过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而已。
“我愿意前去采撷赤龙花回来为皇上治病……”沉默了半晌,慕琴点了点头,对着身前的女子一字一句的说道。
樱碧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这个回答。早在几天前的往上窥探星辰的运转,她就已经知道这个女子不会甘于在帝都之中成为和亲的一枚棋子。
“请翁主耐心等待吧,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樱碧缓缓闭上了眼睛,右手抬起做出了送客的手势。穹顶之上的明珠一点点的熄灭,无穷的黑暗潮水一般覆盖了她的身躯。而在慕琴的身后,还有一行星辰留下了唯一的光亮,宛如指路的灯火一般。
从漆黑的密室之中走出来,慕琴这些天一直紧皱的眉头第一次有了舒展的痕迹。事情好像渐渐明朗起来,这些错综复杂的线头,原来直指的竟然是当今的帝君乾武皇帝已经重病的身躯么?
那么这座道观之中的国师,应该就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了吧。不……现在应该还包括自己才对。
“翁主殿下,皇上有请,还请翁主走一趟了。”一辆马车从街头疾驰而来,骏马长嘶了一声,然后稳稳的停在了慕琴的身边。马车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对方似乎无时无刻不是带着这样的笑意,“奴才一收到翁主进了国师府的消息就赶了过来,紧赶慢赶,生怕是迟了一步。”
慕琴微微一震,有些诧异的看向马车内露出来的熟悉面孔。她当然不会陌生这张脸,在她醒来的第一天,她就曾经看过这个人,而第二次,则是他带着自己前去假山畔见了泉缜,慕琴冷冷一笑,也不迟疑的上了马车。
一开始的时候她手无寸铁,可是现在不同了,至少……自己有了自保的力量。
马车之中倒是宽敞,这个在皇帝身边深受龙恩的内侍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翁主真是了不得,竟然能进得了国师的府邸,这么多年来,除了皇上和几位皇子,您可算是第一人了。”
“是么,我倒觉得安公公厉害倒是真的。”她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嘲弄,自己能够进入樱碧的府邸之中,是因为樱碧有求自己,可是说到底,真正需要自己的,应该是当今的君王才对,到了今日,慕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一个人如果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就不会这么轻易的被舍弃。所以此时此刻,她也无需再忌惮安德背后的势力了,“不知道泉缜皇子别来无恙?”
“翁主如果想见皇子的话,奴才倒是随时可以安排。”安德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怎么会听不出来慕琴暗藏的讥诮,可是他却像是个没事人一般,甩了甩手中的拂尘,“翁主自己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国师府中的茶可不是这么好喝的。”
安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来倒是个聪明人,很快就知道了自己此刻已经占据了有利的位置,只不过……
作为少数洞悉君王内心的侍从,安德却不觉得慕琴此刻算是高枕无忧了。虽然不知道国师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可是圣心素来难以揣测,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安排还是一个未知数。也许,生死真的不过是一线之间呢。
一路上两人无话,马车奔驰。
看来果然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这辆马车竟然没有经过检查直接就从朱雀门一路往岩禁城深处奔去,一直到了内院的时候才被人勒令停住,安德点了点头,让人将马车牵了出去,自己领着慕琴一路往深宫内院走去。
“奴才给大皇子请安。”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安德的脚步陡然停了下来,朝着长廊上的一个背影行了一礼。慕琴一惊,这些天来其余的几位皇子见得倒是不少,可是这位皇长子殿下却是从未谋面,连忙也跟着俯身行礼。
“安公公行色匆匆,这是往哪里去?”慕琴因为低着头看不见对方的面孔,可是单凭声音倒还不赖。
“回禀大皇子,奴才奉皇上的旨意,特意带慕琴翁主进宫呢。殿下前几日没有来参加宴会,想必是不知道翁主一曲惊鸿舞艳惊四座,皇上赞赏不已,所以才特地又请翁主入宫。”
惊鸿舞……慕琴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个安公公说起谎来倒顺畅无比。当晚的惊鸿舞徒有其表,唬住外人也就罢了,对那位见识过不知道多少歌舞佳丽的乾武皇帝,慕琴可没抱几分信心。
“是么……我虽不曾亲自前来,可是倒也有所耳闻。既然如此,就不耽误公公了。”男子低声说道,似乎有几分意兴阑珊的意思。安德这才站起身,慕琴也跟着好奇的抬起头,顿时觉得眼前一亮。眼前的男子穿着十分随便,就是一身寻常的青色长衣,只是一双眼睛犹如上等的黑珍珠一般,光芒柔和动人,不过是随意的这样一站,姿态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她的脑海中刹那间隐隐是有浮现出一张差不多的面孔,似乎在很久之前,这个男人曾经用弓箭对准过已经逝去的慕琴翁主所养的一只兔子。也是那个时候,泉泽三言两语就让对方的箭矢改变了方向,慕琴自此之后对泉泽情根深种,似乎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
泉缇的的目光落在慕琴身上,有些困惑父皇为何会召见这个面容清秀的女子。
“公公请吧。”泉缇收回了目光,颔首说道,他的背影就像是一株挺拔的青竹,然而很快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回过头看了看慕琴,安德忽然笑了起来,“许久没有见到大皇子了,没想到竟然这样凑巧。翁主,请吧……不要让皇上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