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白玉观音像没有失窃？”君王的眼中露出了一抹奇怪的情绪，像是愤怒又像是追忆，过了半晌，他才悠悠的说道，“你的意思，是朕在胡说？”
“密室之中的确有东西藏在里面，不然也不会有人三番五次想要截杀慕琴。可正是因为如此，慕琴才领悟到，所谓失窃的白玉观音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里面或许有一座白玉观音，或许没有，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其实没有失窃，没有人能打开那座密室，自然就无谓被盗。”
慕琴眼中的笑意更深，从乾武皇帝的眼神之中，慕琴猜到了自己推测出来的东西果然没错。那一批在密道之中与自己狭路相逢的蒙面人没有必要说谎，从他当时的态度就能猜出，密室之中的东西，绝对不仅仅只是一座白玉观音这么简单。
乾武侧着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颇感兴趣的看了慕琴一眼，“说下去。”
“那么，就恕慕琴放肆了。”青衣的女子徐徐一笑，这些天在脑海之中零零散散的线索此刻串联在一起，一副虽然说不上完整但是却有了大体脉络的树状图在脑海之中成形。
“从第一天去大理寺查看案宗的时候我就发觉，缺了法华寺的建筑图纸。这二十个工匠自然是知道如何施工走向，所以才会惹上这样的无妄之灾。”
乾武肩头一震，身着青衣的少女面容冷峻，忽然不像是寻常富贵女子的娇柔，反而英姿飒爽，神采飞扬。就像是一道明亮的曙光一般，原本算不上出色的容貌，此刻却光芒四射，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苏敷倒是教的一个好女儿。
“所谓的鬼神之说，蒙蔽的不过是普通的百姓而已，无论是魏大人还是刘侍郎，其实都知道绝非是如此简单之事。可是这两位还是自尽而死，以报不能破案之谜团。其实这间案子，早就已经破了。可是有些真相，却不应该被任何人知道。”
乾武朗声大笑起来，“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应该比慕琴更清楚，这件案子背后的主使人，难道不就是皇上么？若非如此，身为刑部大理寺卿，魏青邦大人纵然失职，又何必自尽。他不过是想向皇上表明心计，祈求以自己一命，换取家人平安罢了。”
“你可知道你这番话，足以让朕将你推出无门，甚至不必再赐白绫鸩酒？”乾武皇帝面色不变，然而声音却已渐渐变冷。
然而慕琴却丝毫不为所动，眼中有淡淡的笑意，“皇上不会杀了慕琴的，否则当初有千百个办法，皇上为何偏偏选中这一个来试验臣女呢？”
这是一招险棋，乾武皇帝可能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心腹，否则不会刻意重提五年前这一件事。然而更有可能的，是他早就下了杀机要自己的性命！
她的眼眸微垂，手心已经渗出汗水。
可是……这也是唯一的机会，她不能继续困在这里，否则最好的结果也不外乎是被皇帝指婚，随意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要斩断这样的束缚，唯一的办法也只能借助乾武皇帝的权柄。
乾武只觉得那女子的眼中似乎有淡淡的光芒一般，在自己面前竟然丝毫不曾露怯，怔怔的看着慕琴唇角的笑容，他忽然有一阵恍惚。
“你就这么肯定，朕不会杀了你。”
“不，臣女妄自揣测圣意，是生是死，依旧不过是皇上一念之间而已。但臣女愿意赌这一把，以求活路。”
“是么……朕很想知道，你怎么知道密室之中的白玉观音没有失窃？”乾武仿佛在一刹那之间衰老了不少，面上浮现出淡淡的倦意，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了不少。
“其实慕琴并不知道，一切不过都只是设想而已，而皇上……刚才已经为臣女解答了这个设想。”慕琴毕恭毕敬的说道。
“好，你倒是有几分胆识。”乾武挑眉扫视着身前的青衣女子，嘴角掠过一缕笑意，“竟敢套朕的话。”
“那也是因为皇上恩典。”慕琴连忙说道，她现在就像是在钢丝上表演特技一般，每一句话都说的小心翼翼。
“白玉观音的确是个幌子，不过里面有什么东西，你没有必要知道。”乾武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渐渐变得凌厉起来，“你的确有几分小聪明，白玉观音之事，朕可以算你过关。可是……那二十个工匠，却并非是朕派人所杀。”
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乾武喃喃说道：“五年前我为圣康仁太后修筑佛寺，原本也是想一尽追思之情。然而，当年有人心怀不轨试图以此事为诱因，传言朕天德有失，杀伐太重，修筑法华寺的工匠一个个死于无明业火，自焚而亡。朕自然不信鬼神之说，但此事却一直是个心病。魏青邦后来查出朕派人在法华寺下修建密道，就以为那些匠人也是朕派人暗杀，心中胆怯，便自尽而亡怕朕也杀他满门。”
背后的人，竟然不是皇上？慕琴也有些诧异，然而转念一想，面色却陡然变了。
乾武皇帝既然说自己并没有出手，那此事必然和他无关。当年法华寺牵扯的势力，想必就是乾武皇帝口中所谓的心怀不轨之人！
“皇上是想知道，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么？”慕琴觑这乾武皇帝的眼神，大胆问道。所谓的不信鬼神，然而二十多人无故起火，活生生被烧死当场，这位帝君心中，恐怕未必真的丝毫不畏因果循环之说吧。
乾武皇帝点了点头，然而眼中却有疑虑，毕竟当年大理寺卿都一无所获，更何况慕琴不过只是一位翁主罢了，自幼养尊处优，怎么可能会查处这件事情的真相？
“是药粉。”沉默了片刻，慕琴最终还是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世上自然没有所谓的鬼神作祟，就算真的有，匠人又何期无辜呢，诸天神佛怎么会惩戒这些无辜的工匠。”慕琴冷冷笑了起来，她这番话其实十分逾越，然而乾武皇帝却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动怒，看来此事的确困扰他已久，并非如口中所言，不信鬼神天命。
乾武的面色一变，有些诧异的脱口：“药粉？”
慕琴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钱袋。将系住的绳子松从里面倒出一点东西，慕琴这才小心翼翼的摊开手掌，里面赫然是一截截白骨。
因为不过只有五年的时间，这些骸骨还残留着当年被大火焚烧过后的痕迹。乾武皇帝看了一眼，心中瞬间明了，这是那些匠人的骸骨，可是慕琴把这些东西带来做什么？
环顾了四周一圈，慕琴将栽种着文竹的盆栽小心的挖开一些，然后将那些骸骨埋入土中。
乾武皇帝面上的疑惑之色更重，正想发问，然而慕琴不知道在泥土上倒入了什么东西的粉末，原本长势青葱的文竹立刻显出可凋败之势，而泥土之中，却隐隐有淡绿色的磷光在空中飘散，随即又消失于无形之中。
“皇上请看，这些磷光其实是人体本身便有的东西，尸骸白如地底，因为骨头之中蕴含某种东西，有时可能会从泥土之中飘散而出，百姓以讹传讹，便说这是鬼火，其实是人体之中自然蕴含之物而已。可是这些骸骨中蕴藏的磷火，却多的叫人咋舌。”
“那为何他们体内会蕴含如此之多的磷火？”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就连乾武帝君也十分好奇，“你所说的药粉，到底又是什么？”
“普通人体内蕴含的磷火其实都在一个正常的范围之内，根本不可能会像现在一般，只要埋入土中便立刻显露。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些白骨之上，曾经有过不正常的，蕴含过多磷火物质的东西。”
“这些白骨上面都有刀片刮过的痕迹，而刮下来的粉末也做过详细的检验，那是尸体活化之后残留在上面的。磷火原本就十分易于燃烧，而修建法华寺的时候正是酷暑，匠人在烈日之下劳作，这些附着在他们衣饰之上的磷火立刻便能自燃，转瞬间便能将这些人活活烧死，不留痕迹！”
慕琴淡淡的勾唇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这法子十分隐蔽，所以当年迟迟无法破案。魏大人又会错了皇上的意思，无端枉死，大理寺更是不敢深究，恨不得此事揭过不提。如果不是极其巧合的机会，慕琴也未必能够发现此中真相。”
眼前像是有无数的画面交错而过，乾武缓缓阖上了眼睛，半晌才叹息一般的问道：“所以，并非是圣康仁太后在惩戒朕？”
慕琴怔了怔，乾武皇帝最在意的，竟然是这个么？
“皇上洪福齐天，圣康仁皇后在天有灵，只会称赞皇上一统天下，还百姓安康太平的盛世，又怎么还会惩戒皇上呢？”慕琴蹙了蹙眉，还是一字一句的说道。她虽然不赞同当下的许多礼教等级，然而她也明白，在这样的时代之下，封建集权反而是一种进步与最好的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