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花还没有将大地完全覆盖的时候,另外在冬天快要过去,山坡的南面和我的柴堆上的积雪开始融化的时候,鹧鸪会在早晨或黄昏从林中飞来觅食。无论你走在森林中的哪一边,总会有鹧鸪突然拍翅疾飞,高出枯叶和树枝上的雪花都被震落下来了。雪花在阳光下飘落,仿佛是金光闪闪的尘埃。这种勇敢的鸟是不怕严冬的,它们常常被积雪盖住,而且据说,“有时它们会飞扑到柔软的雪中,在那里躲藏一两天之久”。黄昏时,当它们飞出了林子,去啄食野苹果树上的嫩芽的时候,在旷野里走动经常会惊扰它们。每天晚上,它们总是飞到它们固定停落的树上,而狡猾的猎人们正在守在那儿等着它们,远处紧靠林子的那些果园也会深受其害。无论如何,令我很高兴的是鹧鸪总能找到食物。它们是大自然自己的鸟,依赖着芽和水为生。
在昏暗的冬日清晨,或短促的冬日午后,有时候我听到一大群猎狗在森林中穿行,整个森林全是它们的吠叫声,它们抑制不住追猎的本能,同时我不时的听到追猎的号角,知道有人在它们后面。它们的叫声在森林中又响起来了,可是没有看见狐狸冲到湖边开阔的平地上来,也没有看到一群追逐的猎犬在追他们的亚克托安希腊神话中的猎人,因撞见狩猎女神狄安娜在沐浴,被变成了牧鹿,然后被自己的那群猎狗咬得粉碎。。或许在晚上,我看到猎者回来寻找旅馆过夜,后面的雪橇上只拖着一根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作为战利品。他们告诉我说,如果狐狸躲在冰冻的地下,它还是可以安然无恙的,或者,如果它沿着一条直线逃跑,没有一只猎犬能追得上它;但是,一旦把追逐者远远抛在后面,它便会停下来休息,倾听着动静,直到他们又追了上来。它奔跑的时候,会兜了一个圈子回到原来的老窝,而猎人就在那里等着它。有时,它在墙头上跑上好几杆远,然后远远地跳到墙的另一边。它似乎知道水不会沾染它的臊气。
一个猎者曾告诉我,有一次他看见一只狐狸给猎犬追赶得逃到了瓦尔登湖上,那时冰面上有浅水坑,它跑了一段又返回到原来的岸上。一会儿,猎犬追赶到了,可是它们的嗅觉已经嗅不到狐狸的气味了。有时,一大群猎犬相互追逐着从我的门前经过,并且绕着我的屋子兜圈子,只顾嗥叫,对我毫不理睬,似乎是害了某种疯病,什么也不能阻止它们的追逐。它们就这样绕着圈子,直到它们闻到了一股新近的狐臭。一只聪明的猎犬总是不顾一切去追逐狐狸。
有一天,有人从莱克星顿来到了我的木屋打听他的猎犬,这只猎犬自己追猎了很长一段路,他已经找了一个星期了。可是,我把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了他以后,恐怕未必能对他起到什么帮助,因为每一次我刚想回答他的问题时,他总要打断我的话,并问我:“你在这里干什么呢?”他丢了一条狗,却找到了一个人。
有一个说起话来枯燥无味的老猎户,总在湖水最温暖的时候来到瓦尔登湖洗澡,每年一次,他还顺道来看我。他告诉我,许多年前的某一个下午,他带了一支猎枪在瓦尔登林中巡视;正当他走在韦兰路时,他听到一只猎犬追上来嗥叫,不久,一只狐狸跃过墙头跳到了路上,接着又一闪而过,跳过了另一堵墙,离开了路,他迅速地开枪射击却没有打中它。在离他一段距离的身后,一条老猎犬和它的3只小猎犬在全速地追赶着,在自己追猎,不一会儿又消失在森林中了。这天下午晚些时候,他在瓦尔登南面的密林中休息,听到远在费尔港那边,还传来猎犬的声音,它们还在追赶着狐狸;它们朝这边来了,它们的吠声响彻了整个森林,越来越近了,一会儿是在威尔草地,一会儿在贝克农场。他静静地站了很久,听着猎犬的音乐之声,在猎户听来,这声音是如此之甜蜜。这时狐狸突然间又出现了,轻快地穿过了林间的过道,它的声音被树叶富有同情的飒飒声掩盖了,它既敏捷而又悄无声息,稳稳地守住地面,把追踪者远远地抛在后面。它跳上林中的一块岩石,挺直身子坐着聆听,背朝着猎者。片刻之间,恻隐之心阻止了猎户的手臂;然而只是在一闪念之间,他的猎枪端平了,砰!狐狸从岩石上滚了下来,躺在地上死了。猎者还站在原地,听着猎犬的吠声。它们仍在追赶,现在附近森林中的所有的过道上到处充满了它们的恶魔似的吠叫。最后,那老猎犬跳入视野,鼻子在地上嗅着,像中了魔似的冲着空气吠叫,一直跑到岩石上面。可是,看到那死去了的狐狸时,它突然停止了吠叫,仿佛给惊愕地叫不出声来,它静静地绕着狐狸的尸体转了一圈又一圈,接着它的小狗崽也一只又一只地来到了,也像它们的母亲一样,在这神秘的气氛中一声不吭。于是猎者走到它们中间,解开了神秘的谜。当他剥下了狐狸皮,它们在旁边静静地等着,然后它们跟在狐狸尾巴后面走了一阵,接着拐入林中各自去了。那天晚上,一个韦斯顿的乡绅找到康科德这位猎户的小屋,打听他的猎犬,还告诉他说,它们离开了韦斯顿森林自己出来追猎已经一个星期了。康科德的猎户就告诉他自己所知道的详情,并把狐狸皮送给他,但后者婉言谢绝以后就走了。那天晚上他没有找到他的猎犬,可是第二天他得知,他的狗已过了河,在一个农舍里过夜,并在那里饱餐了一顿,一清早就动身回家了。
告诉我这个故事的猎户还能记得一个名叫山姆·纳丁的人,他过去常在费尔港的岩层上猎熊,然后把熊皮拿到康科德的村子里换朗姆酒喝,那个人曾经告诉他,他甚至在那见到过糜鹿。纳丁有一只著名的猎狐犬,叫伯戈因——他却把它念作伯金——告诉我这件事的猎人也常向他借用这条狗。这个乡镇中有一个年老的生意人,他既是老板,又是镇文书兼镇议员,我在他的“损失账簿”中看到了这样的记录:1742—1743年,1月18日,“约翰·梅尔文,贷方,一只灰色的狐狸,23美分”,现在这里却没有这种事了;在赫齐卡亚·斯特拉顿的账目中,1743年2月7日,“以半张猫皮贷14美分半”。这当然是山猫皮,因为斯特拉顿曾经在从前法兰西之战的时候做过军曹,当然不会拿比山猫还低贱的东西来贷款的。当时也有拿鹿皮来换取贷款的,每天都有鹿皮卖出。有一个人还保留着附近这一带最后杀死的一只鹿的鹿角,另外一个人还给我讲过他的叔叔参加过的一次狩猎的细节。以前这里的猎户人数既多而且很快活。我还清楚地记得一个消瘦的猎人,他随手在路边抓到一张叶子就能吹奏出一个曲子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调子似乎比任何猎手的号角声更粗犷,更动听。
在有月亮的午夜,有时候我在路上会碰到了许多猎犬在树林中奔窜,看到我时,似乎有点害怕,便离开小路上,静静地躲在灌木丛中,直到我走过了再出来。
松鼠和野鼠为了我储藏的坚果而争吵。在我的屋子四周有几十棵北美油松,直径1英寸至4英寸,前一个冬天被老鼠啃过——对它们来说,那是一个挪威式的冬天,雪积的时间很长,积得很深,它们只好用松树皮来补救它们的粮食的短缺。虽然它们的树皮全都给环切了一圈,但这些树还是活了下来,夏天的时候显然还很茂盛,有许多树还长高了1英尺;但再过了一个冬天,这些树无一例外的全都死去了。
令人惊奇的是,仅一只松鼠可以这样吃下整个一棵松树,它们不是上下啃树皮,而是环绕着它来啃。可是,为了使这些树木长得稀疏一点,也许这还是必要的,它们往往长得太密了。
野兔(学名Lepus Americanus)很容易与人相处。整个冬天,有一只兔子把穴做在我的屋子下面,和我只隔了一层地板。每天早晨,当我开始挪动身子的时候,它便急忙逃开,把我吓一跳——砰,砰,砰,匆忙之中,它的脑袋撞在地板上了。黄昏时候,它们常常来到我的门口,吃我扔掉的土豆皮,它们的毛色和土地的颜色十分接近,当它静着不动的时候,你很难辨别出来。有时在黄昏中,那只野兔子一会儿就看不见了,一会儿又看见它那一动不动的呆坐在我窗下。晚上当我推开了门,它们便吱吱地叫,一跃而去。靠近了看它们只会激起我的怜悯。有一个晚上,有一只兔子坐在离我只有两步远的门口。刚开始怕得发抖,可是还不肯跑开,可怜的小东西,瘦得皮包骨,破耳朵,尖鼻子,光尾巴,细脚爪。看起来,仿佛大自然已经没有更好一点的品种了,只好保留这样的小东西。它的大眼睛显得很年幼,但是不健康,几乎像生了水肿病。我上前一步,瞧,它弹力十足地一跃而起,奔过了雪地,优雅地伸直了它的身子和四肢,不一会儿,把森林抛到我和它之间来了。
——这野性不羁的肌肉,又说明了大自然的活力和尊严。它的瘦小并非毫无理由,它天生就是这样。(有人认为,它的学名Lepus,来自Levipes,就是足力矫健的意思。)
如果没有兔子和鹧鸪,那还叫做什么田野呢?它们是动物之中最简单、最土生土长的种类,自古至今,人们就知道这类古老而可敬的动物,它们与大自然同色彩,同性质,和树叶与地面的颜色最接近——而且彼此之间也是密不可分;既不是靠翅膀的飞禽,又不是靠脚的走兽。看到兔子急忙跑掉,鹧鸪突然飞走的时候,你不觉得它们是野生动物,而觉得它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就像沙沙作响的木叶一样。
不管发生怎么样的动乱,兔子和鹧鸪一定可以生存繁衍,像土生土长的人一样。如果森林被砍光了,地上生长的幼树和灌木还可以藏起它们,它们还会繁殖得更多。不能维持一只兔子生存的田野一定是十分贫瘠的。我们的森林很适宜兔子和鹧鸪生存,在每一块沼泽的周围可以看到它们的踪影,在它们周围是牧童布置了细枝的篱笆和马鬃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