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生病的人,医生会明智地劝告他们换个地方,换换空气。谢天谢地,这里并不是整个世界。在新英格兰没有七叶树生长,这里也很少听到嘲鸫的鸣叫。大雁比起我们来更像世界公民,它们在加拿大用早饭,在俄亥俄州吃午饭,夜间到南方的一条支流上去整理自己的羽毛。甚至于野牛,在某种程度上,也相当地追随着季节的变换,它在科罗拉多牧场上吃草,一直等到黄石公园有更绿更甜的草在等待它们去吃为止。然而我们却认为,如果把田园周围的栏杆或篱笆拆除,砌上石墙的话,那么我们的生活便有了界限,我们的命运也就决定了。如果你被选为市镇的文书,那你今夏就一定不能到去火地岛去,但你很可能走到燃烧着地狱烈火地方去。宇宙比我们目之所及还要大得多。
然而,我们应该像好奇的旅客一样,经常在船尾观赏周遭的风景,而不要像愚蠢的水手那样让航行变得絮絮叨叨。其实地球的另一面也不过是和我们相同的人家。我们的航行只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医生开的处方也只能医治你的皮肤病。有人赶到南非去追逐长颈鹿,说实在的,这不是他应该追逐的动物。你说一个人会追逐长颈鹿多久呢?鹬和山雀也能为你提供难得的运动,但我认为射击你自己会是更为高尚一项运动——
“把你的视线转向内心,你会发现你心中尚有一千处地区未曾被发现。去这些地方旅行,并成为这内在宇宙的专家。”出自威廉·哈宾顿(W·Habington,1605—1654)的《卡斯塔拉》。
非洲代表什么——西方又代表什么呢?在地图上,我们的内心可不是一块空白吗?尽管一旦发现,或许会证明它是黑的,像海岸一样。我们要去发现的是不是尼罗河,或尼日尔河,或密西西比河的源头,或我们这大陆上的西北走廊呢?这些是跟人类关系最密切的问题吗?富兰克林爵士约翰·富兰克林(1786—1847),英国北极探险家。他失踪后,格林奈尔组织了探险队。是不是这世上唯一失踪了的北极探险家,因此他的太太要这样急切地找寻他?格林奈尔先生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什么地方?让你自己成为门戈·帕克、刘易斯、克拉克和弗罗比歇门戈·帕克(1771—1806),苏格兰探险家;刘易斯(1774—1809),美国探险家,曾考察美国西部;克拉克(1770—1838),美国探险家;弗罗比歇(约1535—1594),英国航海冒险家。这样的人吧,考察自己的江河海洋,去探索自己的更高纬度——必要的话,在船上装满罐头肉,作为维持生命之需,你还可以把空罐头堆得像天空一样高,作为标记。罐头肉的发明难道仅仅是为了保存肉类吗?不,你得做一个哥伦布,去寻找你内心的整个新大陆和新世界,但不是为了贸易,而是为了打开思想上的新渠道。每个人都是自己内在领域中的统治者,与这个领域一比较,世间沙皇的帝国只成了弹丸小国,一个冰雪融化后留下的小沙丘。可是,有的人就不懂得尊重自己,却奢谈爱国,因小而失大。他们爱上筑起自己坟墓的土地,却不怜惜赋予他们的泥土之躯以生命的精神。爱国主义只是他们脑子里的空想。南海探险有何意义呢?那样的排场,那样的耗费,只是间接地承认了这样一个事实:在精神世界中,有的是海洋和大陆,而每一个人只不过是一个与之相连的峡谷和水湾,可是他尚未去探索过;但是,坐上政府拨给他的一只大船,带着500名水手和仆从,航行几千里,穿过寒冷、风暴和食人的生番之地,这要比在内心的海洋上探险,比单独一个人到大西洋和太平洋上探险要容易得多。
“Erret,et extremos alter scrutetur lberos Plus habet hic vit?,plus habet ille vi?”
“让他们去漂泊,探索异邦的澳大利亚人吧,我对上帝认识更多,他们只发现更多的路。”出自四世纪克劳狄的《维隆那得老年人》。梭罗将“iberos”(伊比利亚人)改为“澳大利亚人”。
周游全世界,跑到桑给巴尔岛数老虎的数目是不值得的。然而要做这件事话,就一直做到你可以做得更好为止,也许你能找到“西姆斯洞”1818年,西姆斯想象地球是空心的。在两极有通往内部的入口。,从那里你最终可以走进你内心的深处。英国、法国、西班牙、葡萄牙、黄金海岸和奴隶海岸,全都面对着这个私人的海洋;尽管无论从哪里出发,都可以直航印度,却没有哪一艘船敢冒险开出港湾,驶向那茫茫不见大陆的内心海洋上。尽管你学会了所有的语言,习惯了所有民族的风俗,尽管你比一切旅行家旅行得更远,适应了一切的气候和水土,连那斯芬克斯也被你气死撞碎在石上了,你还是要听从古代哲学家的一句格言,去探索你自己,这才需要用眼,用脑。只有败军之将和逃兵才能走上战场,他们是一些逃亡而又被征召的懦夫。现在就开始出发吧,踏上那最远的西方之路,这样的探险不会在密西西比河或太平洋停下,也不会引你到古老的中国或日本去。勇往直前吧,沿着这个地球的一条切线,无论冬夏昼夜,日落月殁,最后一直探索到地球消失之处。
据说米拉波米拉波(Mirabeau,1749—1791),法国革命家。试图建立君主立宪制。曾到大路上抢劫,目的是“来测验一下,正式违抗社会最神圣的法律到底需要多大的决心”。后来他宣称“战场上的士兵所需要的勇气不及拦路强盗的一半”,还说,“荣誉和宗教无法阻止一颗深思熟虑而坚定的决心。”按照通常的标准,米拉波总算是很有男子汉气概了;但如果不是深陷绝望,也是无聊之举。一个神智更为清醒的人将发现自己“正式违抗”所谓“社会最神圣的法律”的次数是太多了,因为他服从一些更加神圣的法律,他不必故意去铤而走险,就可以测验他自己的决心。人不必刻意对社会采取这样的态度,他只要通过服从他自己生命的法则保持原来的态度,这种态度是决不会同一个公正的政府对抗的,如果他能碰到一个公正的政府的话。
我离开森林的理由,就跟我进入森林的理由同样充分。我觉得也许我还要过好几种生活,我不必为这一种生活花费更多的时间。令人惊讶的是,我们很容易稀里糊涂地习惯于一种生活,为自己踏出一条特定的轨迹。在那儿住不到一星期,我的脚就从门口直到湖滨踏出了一条小径。虽然不知不觉距今已经五六年了,这小径依然清晰可见。是的,我想,恐怕也有人走上了这条小径了,所以它至今还在通行。大地的表面是柔软的,人脚在上面留下了踪迹;心灵的行程也是如此。那么,人世的公路如何给践踏得破旧而尘埃蔽天,传统和服从形成的车辙是多么深啊!我不愿坐在房舱里,宁肯站在世界的桅杆前,站在甲板上,因为从那里我更能将群山的月光看清楚。现在,我不愿意下到舱底去了。
至少我是从自己的实验中了解到这一点:一个人若能自信地向他梦想的方向行进,努力经营他所向往的生活,他就可以获得平常意想不到的成功。他将要越过一条看不见的界线,把一些事物抛在后面。新的、更普遍的、更自由的规则将要在他的周围和内心里自行建立起来;或者旧有的规律将要扩大,并在更自由的意义里作出对他有利的解释,他将要在事物更高级的秩序中生活。他自己生活的越简单,宇宙的规律也就显得越简单,孤独将不成其为孤独,贫困将不成其为贫困,软弱也不成其为软弱。如果你建造了空中楼阁,你的劳动并非徒劳,楼阁本就应该造在空中,现在就在下面构筑基础吧。
英国和美国提出的要求十分可笑,他们要求你说的话必须能被他们理解才行。人和伞菌的生长都不是这样生长的。还以为那很重要,好像没有了他们便没有足够多的人来理解你了。好像大自然只能支持一种理解的能力,它无法既养得活四足动物又能养活鸟雀,既养活了爬行动物又养活飞行生物,好像布莱特俗称,指的是牛。能听懂得的“嘘”和“谁”成了最好的英语。仿佛只有在愚蠢之中才能永保安全!我最担心的是我表达的还不够“过火”,我担心我的表达无法超越我日常经验的狭隘范围,不足以证实我所相信的真理。“过火”!这要取决于你处在什么境地。迁移的水牛跑到另一个纬度去找新的牧场,并不比在给奶牛挤奶时踢翻奶桶,跳过了牛栏去追小牛来得更加过火。我希望在一些没有束缚的地方说话,就像一个睡醒的人跟另一些睡醒的人说话,我觉得,我甚至无法夸张到要给真正的表达奠立一个基础。有谁听到一段音乐后就害怕自己说话永远说得过火呢?为了未来或可能的事物,我们应该生活得不要太紧张,表面上不要外露,轮廓不妨黯淡而朦胧些,正如我们的影子揭示出对着太阳感觉不到的汗水。我们的语言中的真意易于挥发掉,常常残余下来一些变得不适用的语言。它们的真意是不断改变的,只有它的文字形式还保留着。表达我们忠诚和虔诚的话是很不确定的,但这些话只对于卓越的人是有意义的,其芳馨如乳香。
为什么我们时常把我们的认识能力降到了最低的程度,而又美其名曰为常识?最普通的常识是睡着的人的知觉,通过他们的打鼾表达出来的。有时,我们易于把难得聪明的人和愚笨的人归为一类,因为我们只能领会到他们的1/3的智慧。如果有人偶然早起了一次,也许就会对朝霞挑剔开了。我还听说过,“他们认为迦比尔迦比尔,印度诗人。的诗有4种不同的意义,幻觉、精神、智性和吠陀经典的通俗教义。”可是,在我们这里,如果一个人的作品有一种以上的解释,那就会被当做批判的依据。英国努力防治土豆腐烂时,难道没有人去努力医治脑枯死?而后者实在是更普遍、更致命呢。
我并不认为自己已经写的晦涩而难以理喻,可是,如果从我这些印张上找出来的致命缺点不会比这瓦尔登湖的冰上发现得更多的话,我就感觉到相当自豪了。南方的冰商不喜欢它的蓝色,在他们看来仿佛那很浑浊,其实蓝色是纯洁的证明;他们反而更喜欢剑桥的冰,那是白色的,但是有一股草腥味。人们所爱好的纯洁是包裹着大地的雾,而不是雾之外的那层蔚蓝色的太空。
有人喋喋不休地说,和古人相比起来,甚至和伊丽莎白时代的人比较起来,我们美国人及现代人,都不过是智力上的矮子。但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只活着的狗总比一头死去的狮子强。难道一个人因为自己属于矮子一类就要去上吊?为什么他不能做矮子中最长的一人呢?每个人都应该管他好自己的事,努力于他的职责。
为什么我们要这样急于成功,而不顾一切地从事冒险的事业?如果一个人跟不上他的同伴,那也许是因为他听到的是不同的鼓声。让他踏着他听到的音乐节拍走路,不管节奏如何,也不管在多远的地方。他能否像一株苹果树或橡树那样快地成熟,这其实是无关紧要的。他应该把他的春天变作夏天吗?如果我们所要做的事条件还不够成熟,我们能用什么现实条件来代替呢?我们不要在一个空虚的现实上撞破船。我们是否要费力去在头顶上面竖起一个蓝色玻璃的天空呢?虽然建成后我们还要凝望那遥远的真实的天空,好像前者并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