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明阳在湛江我是知道的。头一次去海南时，曾在湛江下车拜访他。2008年10月下旬，得知湖北及内蒙古都去不成了，眼看我的第三个长篇悬念小说《走下楼梯的裸女》不能如期写稿时，竟突然想到他。一时找不到他的电话号码，便给兰州的崔桂森打电话。在我看来，没有崔桂森办不到的事。果然他当天就把王如平的电话给了我，叫我问王如平。我也知道王如平跟梁明阳同是河州人关系铁，王如平手里肯定有梁明阳的电话。果不其然，我如愿跟梁明阳通了电话。
我是一根筋的那种人。打算一年内写三个长篇悬念小说，都在外地写，此刻碰到麻烦了，也不肯丝毫改辕易辙。梁明阳果然爽快，讲他有一间待租的空房子，就像特地给我留的。冬天去南方不必带好多衣服，正如嫂夫人所言，解决温饱问题，湛江是没有温的压力，寒冬腊月也温暖如春呢。这个书稿也写了一个半月，也写出15万字。到12月底，我独自纵贯雷州半岛，走到徐闻的灯角楼，那是所谓的中国大陆最南端，见海水极清澈，便跳到海里游起泳来，无一丝寒冷感觉。
我拖了拖箱往海边的湛江走，住到梁明阳的房子里。他给我接风的那个饭店如迷宫般有趣，给我顺手写到这个小说里。后来干脆把小说地点移到海边来，于是湛江的风土人情，乃至它的十三爹凉茶店，也给我写进去了。
跟姜齐一样，梁明阳也是三天两头来短信或电话，问我是不是吃个饭去，怕我一个人埋头一个劲地写，给写成呆子了。也调到湛江来的李忠发是我们的前辈，他也请我吃饭。我在野外队当实习员时，梁明阳是中队检查员，李忠发是省局质检站的站长。我们喝酒的时候，当然像兰州人那样大声划拳。气氛热烈时，竟走到桌子旁边去，面对面站着抡胳膊划。在场的好几位是我和梁明阳的校友，都是武汉测绘学院出来的，他们居然不知道认识多年的李局长、梁书记会划拳。酒酣耳热时，梁明阳还唱了两句河州酒歌，我也唱两句青海花儿，李忠发讲我唱的是“尕老汉”，觉得蛮亲切。
是85年还是91年记不清了，我去武汉出差，梁明阳和柳松林正在我的母校进修。他们请我吃晚饭，在学校食堂里要了几个小炒，一起喝啤酒。我在武胜路书店里看到那儿有十册一套的《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便问梁明阳借了钱，才把所缺的那几册买全了。
也就是那一次，他给我讲了他在酒泉一个叫黑山的山头上做控制点，其海拔高度为4122米，在雪线上方。因静电所致，空气在劈啪劈啪地响，觉得挺好玩。后来就打雷了，闪电就在眼睛跟前，这才心里发毛，怕被雷公劈死。这件事被我写到中篇小说《森林里的故事》里，它于99年被刊发在《人民文学》12期。嫂夫人对我讲，网上也有人写了这件事，标题叫“雪山惊雷”。我上网找到了那篇有更多生动细节的文章，作者是梁明阳手下的一个大学生，是亲历者之一。牛岸英到省局任生产处处长的时候，是梁明阳接替他任野外队大队长的。
我在二队的那两年，梁明阳验收我的控制和调绘。我拿经纬仪做控制是拿手戏，调绘却差得一塌糊涂。偏偏第二年的第二期任务，我的小组没有控制工作，全是调绘任务，我这个当组长的，不得不给自己分四幅图。在我看来，测绘是全社会最严格的一个行业，它的国家规范无丝毫松动。比如在航空像片上写字，必须将小笔尖靠住玻璃棒来写，写到横平竖直。我哪受得了这种约束，自己的字又写得差，便鬼画符一样写那些像片。梁明阳验收时，讲我写字老到，替我打掩护，并给我的图评了个“良”，让我过了这道鬼门关。
书稿写完了要走，临走的那天早上，梁明阳夫妇请我吃早茶。嫂夫人在酒楼里占座位，梁明阳驱车来接我，一把扛起我的拖箱转身下七楼。那是新菉丰大酒楼，一楼二楼三楼都黑压压的一片，坐满了吃早茶的人。梁明阳特地叫我来大厅里吃，感受这里的红火气氛。我们喝铁观音，先点了粉，又点了猪肚，还点了榴莲酥。
我曾吹过牛，讲任何东西，只要你摆到餐桌上，我就能吃到肚子里。也就是讲，再难吃的我都吃得下去。可偏偏我是怕榴莲的，怕闻那个味儿。于是硬着头皮吃，还露出吃得可香的样子，结果嫂夫人把她的那一份让给我，叫我一连吃两个。奇怪的是，后来就不怕榴莲味了。今年又去了一趟兰州，临走时赵保林请我吃饭，专门为我点了榴莲酥，居然觉得好吃呢。当年赵保林是我们的中队长，梁明阳和我都在他手底下干活儿。
我们一面吃早茶一面闲聊，梁明阳讲起他当知青的时候，跟生产队农民打平伙。一只羊当时也就是二三十元，每人出两三块钱，到某家去吃，从宰到煮可热闹。一只羊做好几种菜，血肠啦，肚子啦，都好吃得很。同时割一块肉给那家人家，留给他家里人吃。嫂夫人则讲起另一个话题，她说野外队男人可好咧，野外一回来，啥事情都抢着做，生怕把老婆给累着。我觉得这样的聊天很难得，便话题越扯越多，扯到股票、小孩、房子等等。我还讲起我去硇州岛的所见所闻。消消停停，不急于走。
吃完早茶是10点半。这是我有生以来，吃早餐吃得最安闲的一次。嫂夫人认识车站上的人，买到一张内部票，替我省了50块钱。接着他们又坐在车站里陪我说话，直到我上了大巴车才回去。
可惜我在湛江所写的《走下楼梯的裸女》，至今尚未出书。所以我答应出了书给梁明阳夫妇寄书的诺言，也至今尚未兑现。今年出了《和氏璧》，赶紧给他们寄去，表示还记得那个诺言呢。而那年我给梁明阳的另一个承诺是，他去兰州的话，我会跟他一起去。
2013年9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