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被抓走之后，没多久就天亮了。
亚瑟给大家发了罐头，几乎和昨天一模一样的食物，大家用火烤热，沉默地吃掉。扔掉铁罐，各自收拾好行李。
日出抬起头，过了会看到天空中有两只很小的鸟儿飞过，它们越过清冷的灰白天空，朝西南方向飞了过去。
“你看地上。”班尼忽然说。
日出低下头，看到有一小队非常不显眼的蚂蚁，排成整齐的队伍，前进的方向也是东南方。
回音果然没有食言，为他们留出了前进的方向。
“我们走吧。”日出简单地命令道，爬上蜥蜴，给自己带好围巾，脸上和嘴上都涂上油膏，拉起缰绳，跟着蚂蚁和鸟向西南方向跑了过去。
一路上无言，过了差不多一小时的时间，空气里突然传来极端的恶臭。一幕荒野里为了生存而展开的竞争大戏，不一会随着那股恶臭展现在日出的眼前。
两头不知品种的野兽围在那朵娇艳的恶臭之花旁边，争得你死我活，一只咬开了另一只的脖子，而另一只则正在试图反击。
忽然之间，它就得手了，挂满白色粘稠唾液的大嘴反过来狠狠地咬了对手一下。这下子，两只野兽身上都出现了见血的伤口，伤口周围挂着乳白色的唾液。
日出掏出回音给他的百科小本子，看到本子上把这种口里会挂着乳白色粘液的野兽称为食腐獾。它们的口腔唾液含有致命的病毒和毒素，对任何动物都是要命的东西，对它们自己也是。
被咬过的动物一般会在未来的三到五周内病死，因此这两只野兽现在还活着，其实都已经死了。即便如此，它们还在为那朵娇艳的花朵争斗着。
这是第二区荒原上的规则，为了一丁点儿食物，要么死，要么……过几天再死。最终，所有的生命都会跟这片没有希望的原野一起毁灭掉。
日出身下的大宛马一见那朵巨大的红花就跟着也发起狂来，日出不得不把那朵巨大的花朵毁掉，只是他再次想要驱动力量，才只是想，胸口就是猛地一痛。
“我来吧。”班尼见他表情变化，拍了下他的肩，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他从行李里找到燃料和火柴，走到花朵旁边，用燃料把它淋了个够后，划燃了火柴。
熊熊大火燃起，先前围在花朵旁边的动物尽数散开，只有那两只受伤的食腐獾久久地不愿意离开，瞪着眼睛望着日出和他们身下的大宛马，好像他们不久也会成为它们的食物一样。
日出驾着大宛马从它们的眼前经过，朝着第二朵霸王红开放的地方走了过去。一天之内，他们找到了四朵回音留下的花朵，也见到了几乎全部生活在这片荒漠上的各种动物。
天色又早早地暗了下来，班尼在天色全部暗下来之前，找到了一大块风化的岩石。岩石身上留有被水冲刷过的痕迹，那应该是来自很多年前很多年前这个星球上曾经发生过的巨大灾难，或许那个时候这一片白茫茫的荒漠曾经是蔚蓝的大海也说不定。说不定，那时候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水，天空中蓝天艳阳，蔚蓝的海水里是各种各样丰饶的鱼类和颜色斑斓的海藻。
日出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让火堆在不断呼啸的冷风中燃烧起来。岩石非常巨大，下端变形，有一个被水腐蚀出来的凹陷，虽然只是一堵不够宽的挡风墙，但对日出他们来说已经是非常有用了。
班尼把三匹马都赶到了一起，绑到岩石的后面，对着他们的篝火。把它们拴好后，他走过来，故意对日出说：“虽然这几个家伙脾气不好，不过还真是管用，没事还能挡风。说起来，回音那家伙准备的东西还真不赖。”
“是啊，够天才的。”日出回了一句，这还是他今天日出后说的第二句话，而第一句是：“等我下，我尿尿。”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就突然不大想说话了，或许是因为这天气，或许是因为他们想要挑战的那些东西，那些人。
亚瑟一直在看书，班尼忙东忙西地想要给大家找一点新的食物，最后还是只找到罐头。他叹了口气，把罐头丢到火边。
篝火拼命摆动着，他不得不总是改变罐头的位置才能保证那些食物热了之后还能吃。但是即便这样，还是有罐头被烧炸了，班尼有点泄气地把烧烂了的罐子拨弄出来。风太大，被挡住了一些，还是太大，火焰不停地抖，好像很冷一样。
“亚瑟，帮我弄弄火。”班尼突然说，大概是觉得这里有些太沉默了。
亚瑟不为所动，班尼看了他一眼，突然说：“这种光线下看书不好。”
“那你就让光线更好一点吧。”亚瑟冷冷地说，继续看书。班尼白了他一眼，好像气氛归他负责一样，转过脸来冲日出掏出了他的小本子：“你看这里，回音说红河牛的粪便不但可以当做燃料，如果你实在是找不到食物的话，也可以吃了它的粪便。因为被牛消化过的草，人类也就能消化一些了。这还真是……你能想象吗？吃牛粪。”
日出才要吃那罐浆糊一样的罐头，班尼就突然说起这个，还真是让人不知道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他才好。
“还好我们带了足够多的食物。”
“是啊。”班尼说道，冷不丁叹了口气，说：“还多带了一些人血。”
才说完，他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三个人又一次陷入沉默，直到夜色完全降临，第二区又变成无人可以生存的鬼域。第五天了，算起来，从圆子被带走，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第五夜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日出感到脸有点痛，醒了过来，他本想立刻就继续睡下去，冷不丁看到人影投在火堆边的蜥蜴身上，那人影看上去依旧是坐着的。
日出转过身来，看到亚瑟依旧在看书，但他看的似乎不是回音留下的那个小册子，而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纸片。亚瑟绝对不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绝对不是。
日出从地面上爬起来，亚瑟抬眼望向他，把手里的纸片随手塞到了袋子里。
“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你呢？”亚瑟看了下手表，说：“我还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班尼起来接我的班，我再睡。”
“接班？什么意思？”日出忽然意识到亚瑟在说守夜，心头禁不住有点上火说：“怎么不给我安排班。”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养伤。”亚瑟冷冷地说，脸上照例的没有什么表情。
“就算受伤了我也是团长。”日出确实有点上火，但他没太大声吵醒班尼。
亚瑟看了他一眼，从衣服里掏出那叠他看的纸片，走过来递给了日出。
日出打开，发现那是一些新闻的剪报，看了一两篇，他发现那都是关于第九区战斗的新闻报道。
“这是什么？”
“是我在图书馆留下来的一些新闻。”亚瑟看着火，稍微停顿了一下才说：“你还记得那天在啤酒城的时候，我们有多狼狈吗？”
“记得。”日出禁不住也望向火，“我一直挂记着这个，不知道老大现在怎么样了。”
“不堪一击。”亚瑟冷笑了一下，说：“我们在专业军人眼里就跟蟑螂没有两样吧。连娇生惯养的中央区贵族带着几队杂牌中土军都能把我们轻易收拾了，还没见到第九区的那些职业军人们，我们或许就已经死掉了吧。”
“如果要死，我们已经死了很多次了。”日出说，亚瑟忽然转过头来望向他。火光让他的瞳孔看上去漆黑一片，震撼人心。
“日出，你还没杀过人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日出愣了一下，过了很久，没有回话。
“日出，走上这条路。”亚瑟转过头去，说：“我已经有死的觉悟了。我杀人，然后被人杀，这就是乱世的规则，很公平，很合理。”
“亚瑟，我们不会死的。”日出想说点喜庆激励人的话就被亚瑟一把打住。
“你这个蠢货。我们当然会死的。只是死在谁手上，什么时间而已。”亚瑟低头看了下他的手说：“我手上是别人的血，同样也会有人手上有我的血。所以……”
亚瑟转过头来，对日出说：“如果我死了，你往前走就好了。因为我们这种人就该这样，你先咬我，我先咬你，最后都是要死的。”
日出忽然想起了白天那两只食腐獾。
“那如果我也死了，怎么办？”日出问亚瑟。
亚瑟没看他，也没犹豫，开口说：“那我们就来生再见。到时候，如果还有让我们不爽的人，再一起打他。”
“哼……”日出忍不住笑起来，“那就这样说定了。”
“是的。”亚瑟点了下头，走过去把班尼拍醒，喊道：“起来了，换你守夜了。”
“啊？不能再睡会了吗？我们记者最缺睡眠了。”班尼嚷嚷着坐起来，亚瑟对着他的背就是一脚，“你早就醒了，以为我会不知道。”
“快递员大人，你果然强到不可思议啊！风把我都吹耳鸣了，一直轰隆隆轰隆隆地响，根本睡不着啊。”班尼笑着坐起来，手撑着地的地方冷不丁一下子陷了下去。整块地就跟脆饼干一样裂开，然后就齐齐掉进了一个大窟窿里。
裂缝下，黑洞洞的，好像整个地面都变成空心的一样了。
“哎哟，这是怎么了啊？宝贝。”班尼还有点迷迷糊糊的，亚瑟一步跑了过来把他抱起来，一把就丢到了一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