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盯着史蒂芬的时候，他的视线却穿过科恩望向他身后。海子里不算一个大城，由于松原海林靠北方后诺山脉的地方还有一个城市松源头，那里才是松原海林地区的核心，所以海子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一个中间纽带，驿站一样的城市。
但这并不能妨碍海子里的市政厅圣洁而美丽，根根石柱高耸入天，泛着光的米饭石，只要遇到阳光就如宝石般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庞大而美丽的建筑，在修建这座房子的最初，设计师想要达到的效果就是让人类感受到神力的震撼吧，而现在……
人类正在亵渎神力，市政厅雪白的柱子上，每一根米饭石的柱子中间都绑着一个浑身流血奄奄一息的人。看得出他们都是人类，都是身居公职的贵族，史蒂芬知道正是这些纯血的贵族使用着撒拉人，混血儿和一切他们可以使用的东西。
但当他们被绑在美丽的石头上，他们就不再是人，而变成了一个瘤子，一个在他心里不断长大不断长大的瘤子。
瘤子越来越大都快要将史蒂芬心底最后的阵地吞噬了。
最后的阵地？他将视线收回科恩身上，记起那个时候那张时而阴冷，时而威严的男人的脸还是一派稚嫩。
“科恩，你看！我们可以帮助别人了，有了大剑，我们就可以帮助很多很多人！”
“史蒂芬，我喜欢看到笑脸，我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都和今天一样，看到好多好多笑脸，好多好多的笑脸。”
“科恩，只要你加上我，我们两个人齐心协力就可以！我们俩个的旅团，我想它的名字应该是……治疗？不好，嗯……”
“革命！史蒂芬应该是革命！我听说能够救助世界的东西就叫革命！”
“革命？好的，我们就叫革命！我们去治疗这个世界，我们去帮助所有需要我们帮主的人！”
“这就是革命！史蒂芬，这就是革命！”
这就是革命？
史蒂芬站在高台上回身，看到身下的海子里。这正是一天里最为美丽的上午，这座城市却好像午夜一般，没有活着的气息，只有时不时传入耳朵的尖叫声和爆炸声。
分成几波冲进海子里的剑客们，除了直接向科恩汇报的小队，按照原定计划守住了海子里的城墙，攻占市政厅等重要场所之外，其他的地方一团糟，好像这个城市就是一个大的游乐场，所有人只要进来了就可以尽情游乐。
毫无纪律，一群暴徒。史蒂芬在心里冷笑，金色的发丝发出隐隐的光。
“科恩，不能再杀人了。”史蒂芬回头再次面向科恩，沉下声来对他说：“科恩，不能再杀人了。下一波进攻，我们或许还需要人质。不要屠城，我们不是暴徒，我们是革命者。”
科恩望着史蒂芬，久久没有开口，当他终于决定开口，开口前他伸出手来朝向史蒂芬。
史蒂芬知道他是要他对他行吻手礼，那是高等级贵族之间爱玩的把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科恩把它变成了一种对他属下的恩赐。
恩赐？史蒂芬用力击退不时涌上心头的记忆，才迫使自己忍住恶心走上死人堆，屈膝跪下来去吻科恩的手背。
等他抬起头来，发现科恩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史蒂芬心头一惊，不禁担心这么近的距离，科恩会发现他头上纯金色的发丝。
结果短暂而让人心惊的等待后，科恩忽然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唇边也轻轻地吻了一下。史蒂芬听到周围那些崇拜科恩崇拜到要死的年轻撒拉人剑客纷纷发出惊讶的叫声，而感到胃部十分不适。
还好科恩不是那个十几年前麦田里赞美笑脸的少年，他也不再是十几年前麦田里会因为误杀了人就抱头痛哭的男孩了。
史蒂芬眼中流露出真诚的温柔，他知道这与生俱来的柔软性格是他的武器。
“所以这个时候，我才会这么需要你在我的身边。”科恩抬起头来，看着史蒂芬，似乎相当受用他柔软得都要流出水来的表情而轻声说。
“一直以来，我在中土的势力扩张，秘密联系，各处安插间谍，找钱找粮找人都是你在帮我做。史蒂芬。”科恩一直紧紧地攥着史蒂芬的手，望着他说：“你是最聪明，最能干也是我最信任的人。哈儿，凯凯，米沙，还有安丰，他们跟你不能比。连希夷也和你不能比。在我心里，没有人能够和你相提并论，你明白吗？”
史蒂芬的胃部又抽动了一下，不过他微笑着，眼眉微微蹙起，冲科恩点了点头，柔声道：“否则你也不会冒险救我。”
科恩笑了起来，眼里放着光，表情复杂地盯着史蒂芬说：“否则我也不会冒险救你。所以史蒂芬，你看。”
科恩拉着史蒂芬走下尸山，指着高台下几乎全部被囊括入眼中的海子里对史蒂芬说：“这是海子里，这是我们奇袭攻下的第一个城市，也是我们真正的出发点。”
“你应该听说过，松源头和天使之城之间是有暗道的吧。一条横穿整个松原海林，深入地下的庞大暗道。”
科恩看到史蒂芬露出肯定的表情，对他说：“这么多年来，我在松原海林下建立基地，都在寻找那条暗道。可是它要么是位置太过向下，要么就是用我们绝对想象不到的方式布局着。我没有找到那条暗道，就如他们也别想弄清楚我在松原海林下的基地到底是什么样子一样。”
听到这里，史蒂芬禁不住心惊。基地的样子，那条直接植入他脑中的金色长发已经给他送过来很多条加急的命令，要他一定要弄到松原海林之下科恩基地的全貌图了。
他只要看一眼那张地图就可以了，只要他看一眼，金色长发的主人也就看到了。只要看一眼，这个蛮荒之师荒唐的旅程就可以结束了，只要看一眼，这个适于十几年前麦田里的革命之梦就可以醒来了。
“我知道那条暗道，所以你的计划是……”史蒂芬谨慎地问，没表现得太过热心。科恩生性多疑，从明日桥基地救回来的人里，现在还活着的就只有他一个了。其他的要么在进入基地前就被发现身上带着不能带的东西，要么……他们就是那么不见了。
史蒂芬没有十足的把握科恩还完全相信他，虽然他几乎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朋友了。
“你知道那条暗道，你先说说看那条暗道是什么？”科恩也果然十分小心，拉着史蒂芬的手反问。
“我知道那条暗道是第七区最重要的战略要道，除了它的维护者，一般情况下没人知道这条道路的存在。海子里也只是有一个入口而已，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连接松源头和天使之城，连接第七区军事力量最强的两个区域，使得在关键时刻，他们可以互相驰援。”
史蒂芬说着话，思考着，过了一会才说：“因为它极其重要，但在目前的大剑时代也极易被毁，所以现在在整个第七区知道这条暗道具体位置的人不会超过二十人，而其中有权力进入并启用暗道的人不会超过五人。”
“的确，它是双刃剑！”科恩冷笑起来，道：“只要我们掌握了这条暗道，就可以往北扫平松源头的虾兵蟹将。往南，像今天一样偷袭天使之城！”
“所以你才拷打霍法尔·尤力的家人？”史蒂芬故意问。
科恩点点头，答道：“我让凯凯和米沙打头阵的原因也在于此。进攻开始后一分钟开，凯凯和他的鸦龙部队是一起到达海子里的，而从到这里后开始，他就在……”
科恩回身指了下他的身后的市政厅，说：“这栋房子的地下室里，张开结界，到现在为止，一动都没有动过。这座城市里活着的生物，到哪里去，在哪里他都感知得一清二楚。只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一个生物潜入地下。”
“没有人开启地道？”史蒂芬反问之际，忽然感到革命旅团的脆弱。在这样艰难的时刻，这个城市里守护着地道入口的人没有开启地道逃跑，他或许只是一个普通人，连剑客都不是，却能咬紧牙关。
相比之下，科恩的暴徒们算什么？算什么？
“没有人开启地道。所以……”科恩长叹一口气道：“我得多想点办法撬开他们的嘴啊。而你……”
科恩挽住史蒂芬的肩膀，低头对他说：“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从现在起海子里的一切都由你打理。你是我的副团长，我不再的时候，你可以全权代替我！还有……今天晚上，准备盛宴，我们得好好庆祝我们的胜利！我也要鼓舞士气！”
“科恩……”史蒂芬看了科恩一眼，知道他还不能急，忍耐，他必须忍耐，然后尽早弄到基地的地图。
“我明白。”
“那就好。史蒂芬。”科恩回过头来望向他的好友兄弟。史蒂芬也抬头望着他，看到科恩盯住他的时候，眼睛的颜色变深了很多。
“你回到我身边，我就安心了。就算你被他们抓到中央区去，我也会去救你的！”
“我明白，科恩。”史蒂芬心中划过一丝苍凉，口里无意识地重复道：“我明白。”
而另一边，那位海子里唯一有开启地道权限的海子里邮局局长正围着围裙在邮局厨房里忙活着给大家做中饭。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怎么在这里干这个？
想着这些，他不禁摸了摸他左肩上那块硬邦邦的疤痕。大家都听过他的故事，知道这条疤痕来自一次不太光彩的意外，却没人知道这块疤的地下藏着一片钥匙。
那就是暗道的钥匙！
可以让艾伦·克贝克立刻逃出生天的钥匙。他抚着自己的伤疤，坚定地瞪了眼面前烧开的粥，将手放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