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襄,中城区。
数百年的岁月洗刷,这里已经不见了扩建的痕迹,只有街头巷尾那一颗颗青松翠柏、古树老藤才记得记得这里的变迁更迭。
中城区比起内城区来,面积大了七八倍不止,城市设计也与内城如出一辙,都是方方正正的街道坊市。
在中城区北,有一处宅子新换了主人。新住进来的贵人,是雪襄近些日子以来风头颇盛的“剿匪英雄”,传说他单枪匹马挑翻了附近六连山的匪寨,杀了三千匪兵,直教日月无光,天地变色!
这位大英雄原来是雪襄巡捕房派去的卧底细作,最近才得以回还。巡捕房立刻确认了他金字巡捕的官职。如此年轻就已经是金字巡捕,更进一步自然是指日可待!
这位乌巡捕为人大气出手豪迈,最喜结交江湖朋友,刚住进来就宴请高邻,几日之间已经让附近的邻居交口称赞,亲热得和住了一辈子的老邻居似的!
而在这位大英雄的大宅底下,却是另有一番天地。
“……唔……咳咳咳……”
“……师……师父!”
方慈和圆慧已经被抓进地牢已经三天了。
动手的正是这新晋的“剿匪大英雄”,曾经在六连山做过第二把交椅的阴毒土匪,乌奇。
乌奇此人能力很强,而且平日里很能服众,否则在土匪窝了也混不到二当家的位置。此人平日待人亲厚,再加上有从六连山继承的遗物还有自家叔叔的贡献,金银财帛也是不缺,故而十分招人喜欢。
而此时乌奇的脸色足以称得上凶神恶煞。
“方师傅,方大师,你就不能慈悲为怀,老老实实把玉简上的东西译出来吗?”
乌奇身形高挑消瘦,此时脸色阴沉,整个人都是一种阴郁狞恶的气质。
方慈和圆慧都没有说话,三天了,他们已经明白,这个人不是那种能听人说话的人。
然而沉默并不能拯救他们。
噼!啪!
乌奇狠狠的抽了方慈一鞭子!
“……唔!咳,咳咳咳咳!”方慈痛苦的咳了出来。
这位老人此时被锁在墙上,衣衫破烂、血迹斑驳,眼窝已经深深地凹进去了。
然而当他忍过痛苦,眼流出的中还是那平和的神光。
“师父……呜呜呜呜……”小和尚圆慧被关在一边的笼子里,身上也有刑伤。乌奇并没有因其年纪幼小而展现什么怜悯之情,毒打拷问在这里只是寻常事。
圆慧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此时神情萎靡,只能缩在笼子里,啜泣着看着师父被乌奇凌虐。
之前,方慈和圆慧留在了赵家峪,在那里为死难的乡亲做祈福消灾的法会,同时也向赵家峪的乡亲们传授正觉教的道理,并未与何振一同上路。
后来二虎三虎来投奔何振的时候,方慈圆慧也一道同行,只是在进雪襄之前,便与二虎三虎分别了,只是去附近的道观挂单。
广秒观原是雪襄附近的一个凡人门派,后来衰败了,这广秒观也成了江湖中人的一个落脚点。再后来有江湖豪客将这里修缮了,专门供过往武者居住,大开了方便之门。
方慈圆慧本来在这里稍事休息,便要继续苦行路程,只是三天前,一伙凶神恶煞的人物闯进这广秒观,直接将二人绑了回来。
然后二人就见到了拿着那块所谓的仙家玉简的乌奇。
然后乌奇重提旧事,让二人译出玉简经文。
方慈圆慧可以引动愿力,帮何振祛除体内毒素,足见其超凡之处。但这并不意味着二人是已经开了灵识的修士。从灵识的角度讲,这两位还是凡人。
而其愿力施法的体系与寻常修士也是不同,故而二人根本破译不出这玉简。
奈何乌奇不信。
在修仙方面的问题上,乌奇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执念,这执念萦绕心头无从消解,逼得乌奇发狂!
乌奇见二人不配合,便撕下了温文尔雅的面具,重新变回了那个凶戾狰狞、杀人如麻的匪人。
“你们两个给老子听好!”乌奇又抽了一鞭子,狂声吼道:“你二人现在已经是六连山余孽,死了也不会有人过问,识相的就快些译出玉简上的内容,老子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我等当真无能为力……”方慈受刑太重,声音虚弱至极,但还是不忘劝说乌奇:“施主戾气太深,若不设法化解,必为因果所累。我正觉门人可为施主消灾祈福,消弭这场祸事……”
“所以我应该放了你们是不是?哈哈哈,你这老鬼真有意思!”乌奇一把捂住脸,哈哈哈大笑。
突然笑声止住,乌奇猛地冲向方慈,死死卡住老人的脖子:“你当我是傻子吗?你当我是傻子吗!我要修仙,谁阻我我就杀了谁!”
老人痛苦虚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恶贼!快放开我师父!”小圆慧见师父被乌奇欺凌至此,一腔热血突然涌上心头,再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趴在牢笼边大声喊起来。
但是圆慧被方慈教得太好,根本不会骂人!只好翻来覆去“恶徒”、“恶贼”的乱叫,偶尔想出一个“下地狱”都是佛祖开恩。
看着师父被折磨的濒死,圆慧心如刀绞!再不救人师父就死了!
怎么办?圆慧大急!低头左右寻找,但牢房里一地杂草,哪有什么能用的器物?
突然,圆慧福至心灵,猛回头看见如厕用的恭桶!圆慧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恭桶前,提……提不动!
圆慧急得小脸扭曲,回头再看,师父那边已经不见了胸膛起伏!
圆慧全身颤栗一下,一道凉气从脖子直冲到尾巴骨!情急生大力,恭桶猛然被提起来!
圆慧快走两步来到牢笼前,恭桶用力一泼!
圆慧毕竟年幼,力气也小,桶中秽物不禁泼了出去而且也溅在自己身上了。
而那边半疯魔的乌奇被秽物泼中,激灵一下醒过神来,不过自己身上发臭,赶紧查看方慈,可是这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显然是要不行了!
“你不能死!你得给老子翻译经文啊!”乌奇在方慈几个穴位上,用力按摩几下,有跑去拿水来给方慈灌了几口,但是都没有作用。
乌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盯着方慈狠狠地喘了几口气,从狂热又变回阴郁。冷静下来之后才闻到身上秽物的味道,不由得干呕几下,狠狠地盯了圆慧一眼。
但是没再动手打人。
乌奇把方慈从铁链上解下,拖到牢房门口,刚一打开圆慧就红着眼睛冲过来,一手扶着方慈,另一只手握着拳头狠狠地砸了乌奇几下。
乌奇分外不耐,伸手一扒拉就推了圆慧一跟头,连带着方慈也摔倒在地。圆慧一慌,顾不得乌奇如何,赶紧向方慈扑过去。
乌奇见圆慧老实下来也不再多理会,直接锁上牢门。
“小子,你可要活好了。”乌奇阴沉的说道,“你师父要是死了,就得你来译经文。”
圆慧趴在方慈身边,没有理会乌奇。
乌奇站在牢门边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里面的两人,终于恨恨的一甩衣袖离开了地牢。
这里太臭了。
而圆慧趴在方慈身边,躬着身子双手合十,神情专注悲悯,口中低声吟诵。
“由此印真言,加持威力故……”
“能满一切愿,除一切不祥……”
“生一切福德,灭一切罪障……”
《药师琉璃光如来消灾除难念诵仪轨》!
随着圆慧吟诵,本来奄奄一息的方慈突然长出了一口气!他干咳几声,眼睛便微微睁开。
圆慧听见声响,连忙抬头看去,大喜道:“师父!你好些了吗?”
“……呵。”方慈躺在地上,虚弱的笑笑。
圆慧这才哭了出来。
“师父啊啊啊……我们为什么有这等恶果啊!”
方慈闭目休息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世人大多愚妄,受因果所累,历轮回之苦。我佛慈悲,立正觉法门助世人超脱……”
“圆慧啊,”方慈费力的扭过头,看着圆慧,虚弱而慈爱的笑了:“你慧根深种,佛缘深厚,当用心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啊。”
“弟子,弟子觉得这等恶人就改下阿鼻地狱!”圆慧抽抽鼻子,恨恨的说:“弟子觉得这等人不该受度化!”
“贪嗔痴恨,我徒为七情所苦,”方慈想抬手摸摸圆慧的头,没有成功,于是说道:“所以佛的慈悲是大慈悲,不论善恶,我佛皆愿度化。”
“徒儿啊,你的天赋比为师强得多,以后要坚强些,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啦,”方慈微笑着说道:“若有幸脱此大难,不妨去净土灵山走一遭,或许就能证得菩提……”
“师父……”圆慧怔怔的看着方慈,心中悄然觉得有些不好:“你怎么说这些?”
“因为师父要去极乐世界啦,”方慈笑笑,慈悲平和,“可怜我徒儿还要留在世上受苦啊。”
圆慧慌了,大声说道:“师父!师父不会的!”
“我的……傻徒弟啊。”方慈笑笑。
圆慧用经文引动愿力,就凭这他一人之愿,便让经文产生了效果,已经是天赋绝伦!但是这愿力还是太弱了,只能让方慈恢复到回光返照的状态,不致顷刻毙命,但想让他完全恢复却是不可能。
圆慧稍一想就明白过来,赶紧又双手合十,念起经文。
“能领诸有情,见闻获安乐……”
“徒弟不必为我费心了……”
“法药救人天,因中十二愿……”
“我走以后,你要坚持下去……”
“慈悲……弘誓广,愿……愿度诸含生……”
“师父教不来你什么了,只能再尽点力。”方慈说着,竟然支撑起虚弱的身体在圆慧头上,抚了一下。
含笑而逝。
“归命……满月界……净妙……琉璃尊……师父呜呜呜——”
圆慧哭着拜倒在地:“我誓愿度尽一切为善众生,皆入净土极乐;我誓愿除尽一切恶衍孽障,皆沦……地狱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