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愿意做,不行吗?”她吐着烟圈,满不在乎地说。
“我这是为你好。”我推心置腹。
她横了我一眼,终于笑了一下:“你为我好?你对我有多好?有没有对香梅好?”
我踌躇着说:“这个……咱们先不谈这事好吗?跟我回去吧。”
“真的这么想让我回去吗?别到时候又要赶我走。”她口气松动了下来,让我眼前现出一丝曙光。不管怎么样,先将她带回去再说,我赶紧说:“不会的,如果你觉得合适,可是……”
“可是你还在怀疑我?”她又冲我脸上喷烟雾,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我不是怀疑你,只是……我不愿意你再去做一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是为你好。”我兜了半天又在重复刚才的话,简直语无伦次。
她哼了一声问:“身上带钱了没有?”
“没有。安儿,咱们回家再谈吧。”我想趁热打铁。
“酒还没喝完,喝完再说,你真是麻烦,麻烦透顶了——干杯。”她转动着眼珠,不知道在想什么。
转眼间两瓶韩国烧酒差不多喝完了,她对我眨了眨眼,微微扬头说:“你先出去,在汽车旁等我。”我心中一凛,说:“干吗我先出去?不是一起回去吗?”她冲我喊:“听见没有,再啰唆就不跟你回去了,你不知道吃饭要付钱吗?你出去,我结完账出来。”
我犹豫片刻,只好悻悻然到外面等她。一分钟后,洪安儿以差不多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出来,按下手中的遥控器:“快上车,快上车,他们要追出来了。”我稀里糊涂,她已经开了车门将我推了进去,自己钻进驾驶室,发动汽车猛踩油门,一溜烟转入了马路。两个服务员急匆匆从门口奔出,挥着手气急败坏在嚷着什么。我惊讶地问:“怎么啦?他们追你干吗?”她笑嘻嘻地说:“你不知道吃饭喝酒是要给钱的吗?我没带钱,你带了没有?”我搔了搔头说:“我忘带了,可是,这样不大好吧。”她狠狠地说:“就你是个好人,把我想得这么坏,我就是要坏给你看。”
一夜无话。我想跟她说点什么,但看来她的气还没有完全消掉,回到家怏怏不乐,洗了澡一声不吭钻进被窝,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第二天早上她跟我说:“下午到我公司一趟,我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老板。”我有点意想不到,头皮发麻。我干咽了一下口水说:“好像不合适吧?我见他干什么?”她白了我一眼说:“迟早总是要见的,你害怕她吃了你不成?这点胆量也没有吗?”
我受了刺激,愤愤说:“我怕他什么?不就是有权有势吗?还能把我怎么样?下午几点?”
洪安儿脸上似嗔非嗔,似笑非笑,说:“随便你,下午我们都在公司,来不来也随你便。我先走了,早餐在锅里,你自己吃吧。”瞪了我一眼,拎了包自顾出门走了。
上午我到总经理室询问报销事项,郑总很豪爽地让我到财务部预支五千块业务费用,还笑眯眯地拍我的肩膀:“不够的话,尽管向我要,要舍得花钱。”
下午我在公司坐立不安。见鬼,要去见她老板!这位假想之中的情敌是什么样的?我一无所知。可是毫无疑问,我除了年轻气盛一点,什么都处在绝对的劣势,况且还要到别人的地盘上去。这是一场年轻的羊和老狼的对决,而且羊必须到狼窝里去对决。我为自己鼓了半天气。既然答应了她,那就义无反顾吧,不是说迟早总是要见的吗?对了,我年轻,要拿出年轻人的气势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未必不复还。
我雄赳赳挺直了身板来到堂哉皇哉的国际大厦HTR十九层会客厅。洪安儿居然和颜悦色地跑过来端了一杯咖啡给我。我说我要喝红茶,她说她喝咖啡所以我也只能喝咖啡。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对了,我想起来了,上次和郑琼过来的时候洪安儿曾意味深长地盯着我们的两杯红茶。我无暇多想,问她老板在哪里,我要马上去见他。她说这会儿有客人在她办公室,安心等一会儿吧。然后就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的勇气像西餐厅里装铁板牛扒的那一块铁板,这会儿还热乎乎的,可是担心再过一会儿就会慢慢冷却下来。所以我憋着气,无心跟洪安儿说什么,虽然她这会儿正对我很温柔地笑。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在门口说:“Angel,日本客人要走了,说过来和你道一声别,你出来一下,送送他们。”洪安儿向我做了一下手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叽里咕噜的日本话。
我从来没有想象过日本话会让我如此惊讶和震撼。我的意思不是说日本话很了不起,而是因为这些日本话有很多是洪安儿在说的。没错,她不仅在和日本人说日本话,而且说得无比顺畅,抑扬顿挫,而且不时给那个沙哑女声充当翻译,因为那个沙哑女声只会和日本人说英语。
我独自坐在会客厅里发愣,忘了要憋住气积蓄和保留勇气,直到我听到他们相互间在说“撒哟娜拉”和拜拜。
这时候洪安儿陪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女士走了进来,显然就是那个略显沙哑的女声的主人。这位女士面带慈祥,气质高雅,端庄大方,一进门就对我微笑点头。我这时候已经忘了此行的目的,不由自主站起身挤出笑脸相迎。洪安儿笑吟吟地介绍:“这位是我们张总经理,我的老板,这位是某机械设备公司销售部洪经理,我们现在正在谈一个配件合同。”我赶紧递过名片说:“多多指教。”她跟我轻轻握了握手说:“你们谈就可以了,Angel,你自己决定吧,这样,产品样品什么时候送过来试用,你回头跟我说一下就可以了。小洪,你先坐,我还有点事,不陪你们了。”说完点点头款款走了出去。
我恍恍惚惚,终于想起来此行的目的,我说:“安儿,你不是要让我……她就是你的老板?你的老板是个女的?”
洪安儿瞪眼道:“我不是跟你介绍了吗?冒冒失失的,连我们HTR的老板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你做的哪门子销售经理?喝的是哪门子干醋?”
我简直无地自容,会客厅的地板上整洁光亮,显然没有地缝可钻。
“可是……”我的声音在喉咙里打了个结,转不出来。
“可是什么?可是你还是不相信我?你还会觉得我和老板有不正常的关系吗?我和她有一腿是不是?”洪安儿脸上似笑非笑。
我羞愧难当,歉然道:“你别取笑我了,安儿,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是我想歪了,我该死。”
洪安儿面带薄怒,轻嗔道:“你为什么把人都看得这么坏,这么不堪?你对人这么没信心吗?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我怔怔地说:“我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可是你怎么会讲日语?看来连英语也很精通啊,还会给别人翻译……”
她嘿嘿一笑,得意地说:“我不单单会讲日语和英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俄语,这么跟你说吧,世界上主要的语言我都会一点,这是我能进这家公司的原因之一。当然,我还会其他东西,比如说,经济学、金融学、管理学、法学、哲学,还有自然科学什么的,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我如在梦中,一头雾水。我说:“你不说我还有点明白,你一说我更不明白了。你是科技大学少年班毕业的,而且是其中出类拔萃的顶尖天才人物吧?否则真是不可思议。”
她嘴角边露出一丝笑容,说:“你可以这么想,就像你之前猜想我是个什么格格呀、公主呀或者贵族一样。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我讷讷地说:“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我好像记得你连身份证都没有,你有驾驶证吗?”
她微微一笑说:“是啊,没有就不会想办法吗?我自然有自己的办法。如果你明明会开车,不能仅仅因为没有驾驶证就不开车了吧?正如你明明是个人,不能因为没有身份证就不把自己当人了吧?为什么要拿这些束缚自己?如果有什么东西在束缚着你,是不是该自己想办法解决?我自然有自己的办法。当然,我基本上还是个好人,这点你不会怀疑吧?我做的事情基本上不会危害其他人,除非有些人危害到我或者危害到我的原则。”
我追问:“你的原则是什么?”
她笑笑说:“以后再告诉你。”
我的脑海涌出无数疑窦,我试探地说:“我曾经怀疑你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女特工,看来我的怀疑还是有根据的。”
她粲然一笑:“女特工?看来你的想象力挺丰富,我缺乏的就是这个,要向你学习。”
我只好苦笑:“向我学习?开玩笑吧?”
她说:“不谈这些了,我待会儿还有点事,你要不要等我下班?”
看来她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什么,我只好说:“不了,我先回公司吧。”
她说:“那好,晚上回家等我,一起吃饭。前些天这里有一个大型博览会,各路宾客汇集,忙得不可开交,现在终于结束了,总算可以喘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