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安儿一双妙目望着我,微笑着说:“我也想到这些了,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起我们公司HTR,因为和我走得最近的,除了你就是我的同事。而且HTR除了生产大型工程机械设备,他们还开发高端电子产品,这两年更斥巨资投身高科技领域,他们的研制方向就是机械自动化和智能化,这些都是智能机器人的前身,而且他们背后有来历不明的实力雄厚的财团支持,这些资本大鳄简直无所不能,如果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你猜会怎么样?”
我骇然说:“我简直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
她淡淡一笑说:“那就不要去想象吧,泰然处之。”
我怔忡不定说:“对,泰然处之——他们不会知道吧?”我知道所谓资本大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这时候没办法泰然。
她笑说:“不会的,我会小心,我有我的办法。而且HTR在本市的机构只是冰山一角,是很普通的一个分支而已,我也当了一回侦探,暗中查过他们的底细,没什么问题,你放心吧。”
我吁了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既然洪安儿都说没问题,那自然是可以放心的。
又遇到谢宝中和石慧娟。四个人凑在一起,各自面有喜气。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我们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前洪安儿问我,婚礼是不是按计划进行,我说:“当然按计划进行,天塌下来也要进行。”一句话说得她喜不自禁,抱着我亲了又亲,又赶紧找谢、石二人商议,敲定大事。所以谢、石二人近来常常和我们在一起。
我知道他们很在意房子的事。我问谢宝中:“房子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谢宝中叹气:“终于有了眉目,好不容易找了一套五十多平方米的房子,总算是交了首期,剩下的事再说吧。”
我说:“那你还叹什么气?不是应该很高兴才对吗?”
他说:“是高兴了几天,这高兴的兴头一过,只好叹气了。想想看,辛苦了这么些年,就高兴了这么几天,挺没劲的。充其量就像小的时候得到一把玩具枪,也就那么高兴了好几天,你说人是不是越长大乐趣越少?”
石慧娟白了他一眼说:“还没结婚就说没劲,你这人怎么回事?”
他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千挑万选,整个小区就咱们那间房最小,完了还要去向父母、亲戚伸手借钱装修。”
我说:“哥们儿,日子就是这样,苦中有甜,最要紧是知足常乐,凡事往好的方面想。”
谢宝中睁眼说:“是不是?这些话好像是以前我安慰你的,现在轮到你来安慰我了。”
洪安儿笑说:“所以你们是好朋友,安慰来安慰去的。”
石慧娟说:“那你们打算怎么样?不买房子吗?”
洪安儿说:“我们又没有中彩票,哪来的钱买房子?这里就挺好的。”一边朝我眨了眨眼。
石慧娟叹气说:“怎么有些人运气这么好?一买彩票就中,什么时候也给我中一次就好了。”
我笑了笑,忍不住说:“其实中了彩票也没什么。”
石慧娟惊讶地说:“中了彩票也没什么?谁说的?你怎么知道?”
我和洪安儿对望一眼,会心一笑。我说:“没什么,瞎猜的,只不过高兴了几天,底气足了一些而已,跟小时候得到一把玩具枪没什么两样。”
谢宝中嘲笑说:“你最近境界真提高了?”
我笑笑说:“没办法,常跟境界高的人混在一起就是这样。”
洪安儿说:“咱们还是探讨一下结婚的事怎么进行吧。你们觉得要请哪些朋友?要搞得简单些还是热闹些?”
石慧娟说:“当然热闹点好了。”
于是四人围在一起商议,该请哪些人,如何搞得既热闹又省钱,不题。
某一晚闲来无事,我正在家里玩网络游戏,这时候又突发奇想,蹦出了一个念头。网络!说不定她父亲可以通过网络来联系她。网络世界本来就是一个虚拟的世界,里面的时间也只是人为设置的时间,或许他可以将信息通过这虚拟的工具传递过来。
我为这个想法兴奋不已,如果我是他……我立刻输入“2068N2”字样在网上搜索。奇迹发生了,我居然搜索到一条结果!我惊喜万分,立马打开文件,然而是整屏的乱码,像想象中埃及金字塔里面的天书,不知所云。我不禁大失所望,不过还是赶紧叫洪安儿过来看。
“你真是天才!”她兴奋地叫起来,“是爸爸。”她怔怔地望着屏幕,眼泪扑簌簌一颗颗掉下来。
“他说什么了?”我惊讶不已,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洪安儿说:“这是未来的机器语言,只有我看得懂。他说一开始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很担心,要确定我的情况,后来查找到了资料,就是那张照片帮助了他,我站在车上的那张。”
我说:“真是奇迹,他果真凭着这张照片找到了你,幸好是你父亲而不是Anson找到你。”
洪安儿目不转睛地往下看,脸色阴晴不定,悲喜交加。我说:“怎么啦?后来怎么样?”
她缓缓说:“他说他和Anson都曾找过我,但是现在不用担心了,他把Anson 送回八千多年前的新石器年代,让他和原始人一起茹毛饮血去了。”
“新石器时代?”我合不拢嘴巴,惊叹不已,“他怎么做到的?太伟大了,这么说,从此天下太平了,再没有什么人来捣乱了吧?后来呢?”
洪安儿忧伤地说:“他告诉我,发给我这封信后他会马上毁了时光穿梭机,不会再跟我联系了,让我保重。”
我问:“后来呢?”
她说:“没有后来了,就这么些内容。”
我说:“就这么些内容?有没有告诉你他和Anson是怎么找你的?通过什么方式来找你?”
她说:“没有。”
我心有不甘地说:“一点细节都没有吗?”
她摇摇头说:“没有。”
事情似乎呼之欲出,但眼前又并非真相大白,水落石出。我们只能这么自嘲,也许生活本身就是这样,世界上还真有永远解不开的谜,也许这样才不失不断探索的乐趣。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知道老人取得了胜利,这是可以确定的。至于这胜利的过程,想必是一场斗智斗勇的好戏。我们没办法穿到未来探个究竟,而老人又表明不会再跟洪安儿联系,所以一切只能由我们去猜想了。
洪安儿说:“看来我走后时光穿梭机没有来得及毁掉,否则就不会有这么些事情了。”
我说:“有道理。”
她疑惑地说:“我父亲说他也找过我,现在想想,可能第一次那四个草包就是他委托的,以他的智慧,怎么会找这些个没用的人?”
我说:“那也不一定,你不是说老人家不懂世故吗?”
洪安儿点点头说:“说的也是。后面几次那些人肯定是Anson指使的。难道时光穿梭机有一段时间落入了Anson手中,让他能想办法来指使这些人?”
我说:“我想是的,这是合乎逻辑的设想。”
洪安儿说:“如果是这样,Anson既然掌握着时光穿梭机,那我父亲又是怎样把他送到新石器时代的?”
我想了想,笑说:“不管怎么样,你父亲做到了,至于怎样做到,我实在想不出来,也许有一些曲折离奇的故事,我们不妨来编一编。”
她惊讶地说:“编一编?怎么编?”
我说:“也许你父亲知道时光穿梭机来不及销毁,就在上面做了些什么手脚。那时光穿梭机是什么样子的?”
她说:“就是一张特制的椅子,上面连着一些线,由一台电脑控制,很简单。我来的时候,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我父亲在电脑上噼噼啪啪不知道输入了什么,最后一按回车键,椅子就急速地转起来,然后我就短暂地失去知觉了。”
我诧异地说:“就这么简单?”
她点头说:“嗯,就这么简单。”
我笑说:“也许Anson好奇心特强,科学天才通常都这样。他看到这么一张与众不同的椅子,忍耐不住,非要去坐坐不可,这么一坐,就坐回新石器时代了。”
她摇头说:“不会这么简单吧?”
我说:“好吧,咱们重编。Anson虽然把这张椅子和研究资料弄到手,以他的聪明,总算摸出一些门道,再以他的聪明,将这些技术运用到计算机网络上,指挥现在的那些混蛋来抓你,只是不知道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洪安儿打断我的话说:“等等,他指挥这些混蛋来抓我有什么用?我又回不去的。”
我说:“也许他认为你可以回去,也许他认为你身上藏着什么有价值的资料,比如说你父亲的科学研究成果,可能就装在你的芯片里。又也许抓住你只是他要挟你父亲的一种手段,这种可能性也很大。”
洪安儿说:“然后呢?假设我被他们抓住了,那会怎么样?”
我说:“你忘了我跟你说过那个地下文物的事吗?假设他们抓到你,如果有芯片那是最好,即便没有芯片,只要他们像绑匪勒索一样,弄一些你身上的东西,或者拍几张照片,找一个隐蔽稳妥的地方埋在地下,Anson就可以去挖出来要挟你父亲。说不定还有更可怕的事,他不是认为你是机器人吗?干脆把你……”说到这里我不寒而栗,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洪安儿打了个冷战,惴惴说:“不会吧,这么可怕?你是说他们会把我埋在地下,埋个八十多年,等Anson把我挖出来?”
我安慰说:“都是我瞎编的,别往心里去。”
她沉吟说:“人心难测,也并非就没有这个可能。至少他可以这么威胁我父亲。好在他们没有得逞。我想,他一定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我父亲才会想办法把他送到新石器时代,让他空有一身本领,也只能去跟那些原始人打交道,活该。”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他尽管把这张椅子和研究资料弄到手,一定还有很多弄不清楚的问题,不得不去请教你父亲,所以老人家有机会收拾他。”
洪安儿扬眉说:“没错,我父亲年老体弱,这家伙一定不会严加防备,而且这样的机密大事,一定不会有其他人在场。嘿嘿。”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了笑意,“我知道了,一定是这样,老人家的太极推手练了十几年,我就一直学不会,打架也许不行,冷不防将那家伙推到椅子上,想必是绰绰有余的。老人家一定已经在电脑里暗暗设好了程序,往键盘上这么一敲,那家伙转呀转,就这么找原始人打交道去了。”
我喝彩道:“妙,就是这样,这情节丝丝入扣,简直顺理成章,天衣无缝,不像是编出来的,也许过程真的就是这样。”
洪安儿也是喜笑颜开,可是过了一会儿她脸上又露出一丝担忧,说:“不知道老人家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我心想,这时候老人家还没有出生呢。只不过我不想打扰她思念亲人的心情,只是过去默默地握住她的手,无言相对。
转眼到了秋天,婚期在即。果然秋高气爽,阳光灿烂,人也特别精神。婚礼当然如期举行。之前我说过“天塌下来也要进行”,这时候天没有塌下来,而且心里头的那根刺已经拔掉,虽没有二郎真君“祥光灿然”过来凑热闹,不免美中不足,但做人要知足常乐。所以我说,不要抱怨生活,生活中总会有奇迹出现。两对新人喜气洋洋,各请了亲朋好友,同学同事。郑总和销售部的人员自然过来热烈捧场,洪安儿也请了不少同事,连那位满脸慈祥的张总经理也款款到场了。自然是皆大欢喜,热闹非凡。郑琼小姐见了洪安儿,恭喜了几句,啧啧赞叹,艳羡之情油然而生,表露无遗。洪安儿握住她的手亲热地说:“郑小姐,你也该找个男朋友了,什么时候也去喝你的喜酒?”郑琼羞涩地说:“我还早呢,您不是说,做到了您这个职位再找男朋友?只怕我这辈子希望渺茫。”洪安儿羞涩一笑说:“我那时候是……嘿嘿,一句戏言,不足挂齿。”郑琼笑说:“我那时候就感觉很奇怪,怎么Angel小姐一见洪经理带了我一起过去,就一脸的不高兴,瞧得我浑身不自在,洪经理脸上又是五味俱全,搞得我一头雾水。原来是做了一回电灯泡,真是不识趣得很。”洪安儿嬉笑着说:“女人嘛,都是这样。嘿嘿,有机会的话,我帮你留意留意。”
之后我们又回了老家,在家乡大摆筵席,热闹了一场。见我果然娶了如花似玉而且温柔贤惠、聪明能干的媳妇儿,我的父母亲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结婚旅行我们还是去了四川,故地重游,其乐融融。来到疙瘩村,和杨老师一起找了相关领导,几经磋商,我们终于将那四十多万“不义之财”尽数捐出,在学校原址上扩建教室,修建简易操场,当然只是最简单的那种。据洪安儿的要求,校名由原来的“疙瘩小学”改为“遥思小学”。洪安儿说老人家的名字就叫“遥思”,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因为她说过老人家不愿意她透露他的名字和研究所的其他任何信息,以免对未来有什么影响。也许这名字只是寄托了洪安儿对亲人一种遥远的思念吧。
学校在操场奠基的时候邀请了我们,我们又一次来到疙瘩村。洪安儿写了一封长信,将它埋在奠基石下。她在信中附上我和她的一张合照,并将她的经历做了大体的叙述。在信的最后她说:“爸爸,我想你,你过得好吗?这是我一直牵挂在心头的问题。我平安回到了二十一世纪伊始的年代,尽管没有按照我们的预想回到那个太平盛世,没有替您实现农耕时代的梦想。但是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我遇到了一个好人,我跟他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我对生活还有很多的疑问,这些疑问最终可能也不会有什么答案。但我现在明白了,我一直在追寻幸福的生活和生命的意义,生命的意义就在追寻和捍卫幸福生活本身的过程中吧,因为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充满奇迹的过程。幸福是什么我现在还没有满意的答案,我会继续追寻的。”
我不知道她父亲能不能在未来收到这封信,我想洪安儿也不知道。她说:“我希望这所学校可以成为一所百年名校。这是我对他的纪念,这样我就可以纪念他一百年。”
当晚,我们俩依偎在一起遥望夜空,墨蓝色的天幕下星星点点。突然天边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我若有所悟地说:“安儿,你正像那颗流星,本来属于天上的星宿,不小心穿越了时空坠入这个凡尘,来到我这个凡人的身边,让我惊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