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房价飞涨,我这里有一个笑话,就是我有一位朋友,是谁我就不说了,”台湾人毕总看来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绯红的脸油光满面,鼻子里喘着粗气——所谓财大气粗也不过如此,唾沫星子喷了出来,“这位仁兄为人比较风流,当然,男人嘛,谁不这样?他前几年在内地沿海各处开了几家分公司,据我所知,每到一处购置房产一二不等,每一处金屋藏娇,享尽温柔,几年下来,你们猜他怎么说?”毕总停顿了一下,见周围的人都在看他,顿时眉飞色舞,声情并茂,“他说,感谢这些二奶三奶啊,一笔账算下来,我不仅一分钱没花,就因为这些房子飞涨,她们还为我赚了好几百万啊。”
一阵附和的干笑声,听者各怀着复杂表情挤出笑容。既然毕总说这是一个笑话,大伙也就有义务听完之后表示这个笑话确实很好笑。
方经理可能觉得有女宾客在场,而且今天又是他上司的大喜日子,谈论这些带点黄色味道的话题不大合适,赶紧转移话题问陆副总:“陆总,您还没有说自己的故事呢,您这么风光,应该也有不少经历值得我们借鉴吧?”
“屁,我有什么值得借鉴?我跟老黄正好相反,我是他的福星,他可不是我的福星。”姓陆的这时候借着酒劲,脸红脖子粗的像在跟什么人吵架,神色居然不再孤傲,“这家伙出来的时候,我比他强多了,我有自己的公司他没有是不是?他刚开公司的时候我的公司比他大好几倍是不是?人生的际遇真由不得自己选择啊,就好比我现在的老婆,谁想得到她会成为我的老婆?就好比我的职业,谁想到我现在干的是这一行?我知道该买哪只股票,可是买了又怎么样?老黄赚了,我没赚。我知道该投资房地产,老黄投了,我没投呀,看着它涨,你不追,不追是吧?它还涨给你看,气死你。好容易投了一回什么破基金,跌惨了。”
陆总看来完全进入了状态,整个人红彤彤像刚煮熟的螃蟹,可是这煮熟的螃蟹还会挥舞着手臂:“而且人不能有敌人,知道吧?朋友不怕多,敌人一个就够你受,知道吧?他会在你背后做什么你不知道,你甚至连他是不是敌人也不知道。就这么一下,到税务局告了一下密,人家一来查账,完了,公司就垮掉了。本来或许可以挽救,不就是花钱摆平吗?嘿嘿,有一个业务经理,跟了我好几年,老实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刷一声卷了货款跑了。一查,连身份证都是假的,到哪里找他?所以我说,一个人倒霉,你也挡不住,怎么挡?挡哪里你都不知道。所以我只好投靠老黄了,好歹还是个副总。”
各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有表示愤慨的,有惺惺相惜的,有扼腕不已的,有表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有酒量好继续劝酒的,有冷眼旁观若有所思的。
“这世道,骗子真多,真是防不胜防啊。”不知道是谁起了这么一句,于是一时间席间的话题转向江湖间的各种骗术。
张老板愤愤道:“只要是个人,还在社会上行走,谁没有被骗过?除非自己就是一个骗子。”
此话一出,大伙儿赶紧纷纷道出自己的受骗过程,以免有“自己就是一个骗子”的嫌疑。
小赖说:“有一次我正在马路上走着,突然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掉下一个包,这家伙浑然不觉,急匆匆往前走了,他妈的,我想这人怎么这么不小心,于是走过去把包捡起来……”
洪安儿笑道:“里面是一沓钞票,对不对?”
小赖惊讶地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张老板说:“这玩意儿十年前我就碰到过,看来这些骗子没什么长进啊。是不是马上有一个人走过来,说这包他也看见了,你可不能独吞?”
小赖连连点头说:“对对,就是这样。”
张老板说:“他是不是对你说,别让人看见了,咱们赶快分了它吧?然后你还在犹豫,他就说,这里分钱不方便,这样吧,你身上有多少钱先给我,算我吃亏,这包归你了,然后你觉得占了大便宜,把身上的钱都给他了,后来找个没人的地方打开包一看,破口大骂起来。”
小赖搔搔头说:“正是这样,那叠钱就是两张假钞夹着一叠废白纸,把我悔大了。”
众人一阵哄笑。
“就在上个月,上班的时候,来了一个电话,是我们海运部的一位业务经理小谢接的,一个自称姓陈的男人询问价格,说每个月有二十多个集装箱的货物出口美国。”毕总开口说话,大家自然洗耳恭听。看来毕总足智多谋,老奸巨猾,一般人是骗不到他的,只能骗骗他手下。
“小谢一听是大生意啊,赶紧报了一个优惠价格。对方称,能不能再优惠一点呀?你们的价格好像没什么优势哦,你们不是大公司吗?怎么跟别人报的差不多?我可是听朋友说你们公司很有优势才打电话过来问的。”毕总这时候似乎酒劲过了,鼻子也通畅不少,“小谢一听,嫌货才是买货人,赶紧说,要不您能不能过来一下,咱们最好能面谈一下,相互了解了解,价格好商量。对方说,没有问题,他可以过来,只是他也是个打工的,最终拍板的是老板,第一次见面,让老板过来好像不大好,你能不能过来一下?顺便考察一下我们工厂嘛。”
毕总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捋了捋喉咙,环顾四周。这是当老总的派头,虽然说的是自家的丑事,风度还是要保持的。方经理似乎已经猜测到下面的情节,这时候不失时机地问:“小谢……谢经理去了?真是防不胜防啊,没吃很大亏吧?”
毕总从容一笑说:“我们公司制度比较健全,现在这些骗子,档次太低了,占点小便宜而已。小谢当天晚上就去了,在市郊一个什么开发区里,姓陈的家伙出来接他,说已经订了酒楼吃饭,老板、副总和出口部经理都来了,总共就四个人。那家伙的意思,第一次见面嘛,他就算了,另外三个人,最好有一点见面礼,做生意嘛,情理上的事,每人一条中华烟吧。小谢想想,那也对,有礼好办事,人家收了礼,那是给面子的事情。当然是买了四条,难不成那姓陈的没有?吃过饭,老板有事先走,说合同的事你们先谈,晚一点有时间他再过来。当然,晚饭是小谢埋单。副总说合同看过了,应该问题不大。姓陈的说预祝合作成功,反正没什么事干,到夜总会玩玩吧。副总说,你可别坑人了,那地方太贵,花这种冤枉钱干吗?饭店楼上有麻将房,刚好四个人,小赌怡情一下,顺便等老板回来签字吧。就这样,小赌怡情的结果,小谢把兜里的钱都输光了,还打了一张八千多的欠条,至于合同,那当然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我说不出自己上当受骗的趣事,不是没有遇过,而是我实在太穷,除了买了一张神奇床垫,最多的一次就是给一家中介公司骗了一百块中介费,介绍的几份工作正如毕总所说的合同“子虚乌有”。这种事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而我又不想背着“除非自己就是个骗子”的负担,我只好瞅准一个机会说我还有点急事,不好意思,要先走一步。老总们和席间各位纷纷挽留,又各自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过来,我说不好意思我忘带名片了,他们说没关系,以后多联系,一回生两回熟,咱们以后都是朋友云云。
好容易和洪安儿离开这喧嚣吵闹之地。我说:“长见识了吧?”
她吁了一口气说:“果然是酒后吐真言,真长见识了。这社会真复杂呀,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喂,问你一句话,男人都是这样吗?”
我说:“都是什么样?”
她笑笑说:“就像那个台湾人说的,都想金屋藏娇,享尽温柔,是不是这样?”
我踌躇了半天说:“应该很多人都这样吧,不过也不能一竿子打死,还是有例外的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歪着头望着我问:“你呢?你是不是例外?”
我又踌躇了半天说:“也许吧,我又不是有钱人,想这样做也不行。”
她说:“我就知道你不是,你不像这种人。”
我苦笑说:“你怎么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她说:“我会看人呀,我现在正在学习怎么样观察人,这是最难的,比看书什么的难多了。”
我说:“你知道难就对了,我都看不懂我自己,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是最难懂的。”
她微微一笑说:“可是我知道你心地好,我一直相信,这点不会错。”
我说:“一个人看起来心地好也并不代表他心里就没有不好的一面,只不过有些人把另一面隐藏起来罢了。”
她说:“我知道,你是说人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对不对?但如果能把不好的一面总是隐藏起来也不错啊。”
我苦笑说:“这是你善良的愿望,可是世事并不总是这样。”
她一双妙目注视着我,眼角含着一丝笑意,说:“我知道,我会分辨的,能遇到你这样的人我很开心,真的。”
我继续苦笑。是啊,我现在不正是“金屋藏娇”吗?虽然“金屋”是算不上的,租来的破房子而已,不过屋里确实是藏着洪安儿这么一个大美人。如果说我对她没有一点动心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还算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只不过……只不过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也难怪她会认为我“不是这种人”。
我说:“安儿,看来你进步不小啊,你说得出自己的这些看法,头头是道的。你以前到底是什么人?做什么的?左看右看,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孩。”
她的脸上似乎又有了一丝慌乱,眼神有点躲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跟你说过的,我要忘了以前的事,我就是要做一个普通女孩,可以吗?不是我不想跟你说,只是……我有我的难处。”
她说完了这番话似乎是鼓起了潜藏在心里的某种勇气,眼神不再游离,很真诚地看着我的脸。她的眼睛清澈明亮,犹如天上的星星,这是一个人心灵的窗户,它让我不得不相信,即便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那也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以后我不再问你这个问题了,我相信你。”
“谢谢!”她居然向我深深鞠了一个躬。
我连忙说:“你不用这么做,真的。”
她微微一笑说:“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也许你以后会知道的。”
我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她说:“是的,你现在有什么愿望吗?我希望我可以帮助你实现你的愿望。”
我很诧异:“我的愿望?我现在还不敢有什么奢望,等以后工作稳定了再说吧,你能照顾好你自己我就很高兴了。”
她望了望我说:“我能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好了。这么说你目前的愿望就是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再说吗?”
我叹气说:“是的,可以这么说吧。”
“好的,我明白了,这段时间收获真不少,过一段时间我也要去找工作了。饭也吃过了,我们回家吧。”洪安儿喜滋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