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他是在分手后的第751天。炙热的烈日耀武扬威地鞭策着大地,石头森林耸立的城市里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聒噪的蝉鸣却依旧却让人烦躁。他西装革履,几年前还有些许婴儿肥的脸上被时间磨砺得菱角分明,带着久经商场的锐利,陌生得让我怀疑,多年前我爱的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人不是他,记忆和现实混淆让我几乎分不清虚实,连表情也只能僵硬和不知所措。然后听见他说:“你还在这里?”
这句话让我无所适从,我确实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以前看过一本书里面说一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的时候随处可见你想见的人,大的时候大到即使站在同一条街也会彼此错过。当时我嗤之以鼻,怎么会?只要有心遇见而已!现在我终于明白,原来,只是无心。
许久不来的酸奶吧依旧深受附近中学学生的喜爱,放眼望去皆是一片中国特有的运动式校服,我们两个穿着职业装的人显得格格不入。他坐在对面明显不能适应这种氛围举止有些局促,难得显出几分可爱的意味。
服务员在旁边站了很久他还是没点好餐,骨节分明的手在菜单上轻轻滑动,那是他内心尴尬的表现。
当恋爱中一方处于劣势的地位时大部分相处的时间就变成了一面倒的不自觉的讨好和卑微,恨不得从他的一举一动探索出他的心情,他皱了一下眉是否有什么不如人意,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可能心情愉快,你瞧,我已经是个中翘楚。把他的一言一行琢磨得得如此透彻,却下意识地不去琢磨他到底是不是爱我。以为难得糊涂就能傻乎乎地在梦里过着自以为是的幸福生活,岁月静好,然后一张薄薄的纸把我们一辈子捆在一起。举案齐眉。老师告诉我铁杵磨成针,她还告诉我坚持就是胜利。只是她骗了我。我的坚持换来了分手后一句淡漠的你还在这里。小说里久别重逢的“好久不见”我找不到机会说,小说里男女主角重逢是为了重归于好我经历不了。是了,我忘了我不是主角。
服务员还在旁边站着,职业性的微笑面具已经渐渐龟裂。
我迅速点了一杯酸梅奶昔和手调苏打,看到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心里莫名欢喜,为我如此了解他。果然我已经病入膏肓。
饮料上来后他还是一如既往缄默。
不管是恋爱前还是恋爱时从来都是我找的话题,他已经习惯我说一句他答一句的相处方式,他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开始我以为他本性使然,后来我无意中看到他在一群同学中妙语连珠舌灿莲花我就明白了,他不是不爱说话,而是要看面前的是不是能够让他畅快淋漓的人。
但当时对于一个暗恋多年终于如愿以偿的人来说远没有资格抱怨,只能怀着得偿所愿的侥幸与欢喜一往无前地抱着美好希望幻想未来。
石头再冷也捂得热的吧!我这样跟晓筱说。她翻了一个白眼泼我冷水:“你一放下还不是继续没心没肺的凉。”我壮志酬筹:“那我就一直捂着他!不放下!”只是我忘了,我不想放下,,但石头已经不想被我捂着了。
一个月的时间他说我们分手吧!
我说好。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泼妇骂街。
五年的暗恋时间恍恍惚惚,我知道没有说出口的喜欢不值一钱,但这是我一个人的潘多拉魔盒,罪恶还是美好如人饮水。看他发布动态,看他晒晒照片,偶尔评了一下,不敢太过频繁,怕他会烦,怕他会莫名其妙,偶尔他回了我一句都得斟字酌句地想着要怎样回答得得体又幽默。太过累,只是我孜孜不倦。
然后他交了女朋友。
我若无其事的生活,有时心情不佳的时候看到他们秀恩爱会诅咒一下死得快。不负责任的恶毒。但他们死得不快,一年,两年,就在我觉得他们的未来已经是一片光明很快我的暗恋就要无疾而终的时候他们分手了。谢天谢地!我这样的愉悦。
我绞尽脑汁地安慰他,无可挑剔地扮演一个趁虚而入者。听他说两人美好的时光,听他说他曾经憧憬的未来幻想,说来说去就是不肯对我说一句关于那个女生的牢骚与抱怨。
我在网上看到说,如果一个男人在分手后无所不用其极地毁坏女生名声,挑剔着以前的美好,那这个男人不要也罢。我不知道该庆幸我眼光好还是该心疼他的念念不忘。我宁愿他没品也不想听他细数那个人的所有好。我狭隘,我无耻。我知道。
终于有一天他不再反复地说那些回忆了,他跟我说我们在一起。笃定的语气。他清楚我的陪伴为的是什么,所以他高高在上地施予了。我没法捡起我的自尊傲气拒绝。我理所当然地欣喜若狂。晓筱说:“林子你就作吧!你继续贱,我等着看他把你当踏脚石踩过后再抱着别人卿卿我我!到时候你别在我面前哭!哭不死你!”一语成谶。他清醒得太快,一个月时间就给我发了好人卡。我没有像晓筱说的哭得死去活来。我终于高冷了一回对着他愧疚的脸简单明了地说了句:“好。”在看到他错愕的表情后有些心灰意冷地转身。
好像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在做一个梦,现在梦醒了而已。归根究底其实在这一个月来我一直战战兢兢,像等待死刑的囚犯一样,我不知道悬在头上的那把刀什么时候掉下来,等待的日子比死亡更加煎熬。而现在,那把刀终于掉下来了。心里空荡荡的同时还有一丝解脱般的松了口气,以及铺天盖地的失望,对他的失望。我太明白他的错愕来自哪里,他觉得我应该理所当然地为他当场撒泼,他认为我是这样的人,这让我心存芥蒂。
我跟晓筱说:“呐,我也可以逼格很高地说一句我曾经拥有过了。”语气平淡甚至还有调侃的意味。
只是冷静如斯的晓筱慌了,她在电话那头意不达辞地跟我说:“林子你哭吧!你哭一个我听听,你别吓我……”
哧,什么损友!我当机立断地挂了电话。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我清楚地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地想要决堤,只是名为理智的河堤把它们阻拦。我想我应该学那些整天在我空间里黯然神伤撕心裂肺地发着说说的失恋者看齐。照一张眼角有泪的照片,再发一句忘了爱。这个想法把我自己逗乐了,我乐不可支地在床上打滚为自己的幽默捧腹大笑,寂静的房间里我的笑声无力得连我自己都鄙视。
都说失恋的人都是诗人。我不是诗人,我只是做了个梦,刚睡醒而已。
只是这个梦有点长,只是这个梦我不太想醒来。
他还是沉默。
我吸着我喜欢的酸梅奶昔带着些许赌气等着他开口,
我挺想骨气一回把我手里的包往肩上一拎说一句拜拜了您呐。
忧伤的是他不按我的剧本来发展。
他从容不迫地接了个电话,嗯嗯啊啊了几句后笑容可掬地对我点了点头:“有点事,先走了。”
然后招来服务员买单。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考虑待会要不要去医院挂个五官科,毕竟我已经耳聋到听不见来电铃声的地步了。
也有可能在他面前我一直是聋着的,我习惯性地闭上我的耳朵,不去听他朋友聚会时那些人疑惑地问:“怎么这次不带嫂子来?”习惯性地忽略他偶尔对着我失神叫别人的名字,习惯性地假装没发现他的社交软件除了某个人谁也进不了。
我有点恍然大悟,原来我不止聋,我还盲,还哑。我不敢去质问,怕提前从梦里醒来,我不敢清醒,怕没法掩耳盗铃。我早该去医院看看的,我该去问问医生,贱得这样病入膏肓了还能不能救。
晓筱不是医生,但她总是乐此不疲地给我下诊断,她说:“林子你没治了,你已经贱出一个新高度,贱出中国贱出世界,连地球都没法拯救你的病了,你已经贱出宇宙了!”
我反驳不了她。
只能低下头当鸵鸟。她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叫你死心眼!我就不明白你看上他什么了!除了那张脸丫还有什么地方摆得上台面的!”她狠狠地戳了我脑门,“你这脑袋挺圆的怎么就看不出被门夹过!”
我诺诺称是。
她白了我一眼继续对我苦口婆心。我在她絮絮叨叨的声音里恍惚地想,我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呢?
关于是怎么喜欢上他的起因已经模糊不再清晰,或许就像晓筱说的,我只是看上了他的脸。毕竟人对于一切美好的事物总是不吝追捧的,我给自己下了催眠,告诉自己我喜欢上了这个人,于是不知疲倦朝着地平线跑去,那么多人劝我,地平线是永不可达的,只是我的固执主宰了所有。我无能为力。很多时候我对自己是无能为力的,我没法阻止自己为了他犯贱,无法阻止自己对他的念念不忘。
都说爱而不得才刻骨铭心。
我用心地把胸膛里跳动的肉块一笔一刀地雕刻,修饰成满满的他的模样,他的一言一行是不小心掉进我坚不可摧的房室缝隙的蛀虫,它们慢慢地蠕动着,蚕食着,由内而外腐蚀着我整个心脏,直到发现已经大厦将倾。
晓筱一声惊呼把我从自艾自怜里拉了回来,她说:“林子你别哭啊!”
这么多年的委屈和酸楚在这一句话后变成滔滔不绝的眼泪爆发出来。
怎么办晓筱?我用温热的胸口企图把石头捂热,但是现在石头还是冷的,我的胸口却已经凉了,再也没办法回温。
好冷,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