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们以为终止了那个错误就没关系了。顶多我们不靠你母亲自己也能考公务员或者出去应聘。但是你母亲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姜毅和你的事，叶市长以为姜毅玩弄你的感情，所以她很生气……
是不是扬言要替我报复呀？我插话问。
也不是这么说的，只是有人在我们学校领导那儿揭发了姜毅和她女友同居还做过两次流产的事。现在学校要将他们两个开除学籍。他急着解释，看来很怕再说错话。
哦，其实我母亲知道的也是事实，姜毅是玩弄了我的感情。我淡淡地冷冷地反驳。
可是他毕竟悬崖勒马了，不是吗？他女朋友为了他真的吃了很多苦，现在还被退学，如果那样的话，他俩的前途就完了。他的表情还真丰富。
你在这里面充当的是什么角色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我又发出一问。
并不全是，本来我觉得一切随缘的好，后来看姜毅把你弄得那么伤心，我也很不好过，毕竟我还是没能一开始就阻止他的行动。是我的错。他一副忏悔的样子，令我搞不清楚，现在的危机到底在谁身上？
你着什么急呀，你也被退学了？我仍然悠然地问。
我没有，但是他们两个真的不该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虽然姜毅是有些罪过，但也不至于罪及一生吧。我们都还年轻，谁没有犯过错呢？知错能改，还不行吗？
姜毅……他罪有应得，那个女生虽然可怜了点，但是谁让她识人不清呢？我缓缓地作出自己的评论。
这个惩罚你不认为太大了吗？他再次想要争取我的赞同。
会吗？高中的时候也有两个玩弄我感情的人，他们的下场也是被退学了。我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的坚持。我接着说，苏哲，你不是我，你不能理解我的感受。如果你试图站在我的角度来看看，你今天也不会说出这些事情来了。
苏哲要说什么。我却抢先一步。姜毅之于我，是一种伤害，而我的母亲，则是这种伤害的幕后推行者，而你，你是个帮凶，你们伙在一起想要从我身上索取你们需要的一切，丝毫不在意这样的索取对我的伤害有多深！
我……他想反驳我的话，但是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接着说：你们光想到你们自己了。你们加在我心里的伤害你们从来没有想过弥补，姜毅他甚至不敢来最后见我一面。我心中的裂缝有多大，你们知道吗？不，你们不知道，你们只知道你们自己需要什么。
我有些激动了。我停下来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
苏哲低着头说，姜毅就在外面，你想见他吗？
我没有抬起头，只是给自己面前的空茶杯注满茶水。这一餐是他付账吧。我问。
是。他回答得简明扼要。
哎……又是深深地叹息。我说，让他进来吧。有什么话一次说清楚也好。
姜毅瘦了，不知道是为了爱情还是为了前途。或许二者都有。但绝不是因为我。
他坐在了我对面的位置。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他低下头，躬下身说：对不起！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盯着他。他也没有动，一直躬着身体。直到苏哲轻轻地唤我的名字，我才收回视线。我说起来吧。又不是给死人磕头。
他缓缓地起身。然后又说：我说过我有苦衷的。我没想到最后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什么伤害？我吗？还是你自己？我提高声音反驳。如果是我，伤害是已经造成了，虽然不深，但是破镜是永远不可能重圆的。而说到你自己，我只能说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如果不是你贪恋权贵又怎么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是我的错，但请求你帮我和我的女友在市长面前求情。我们都学到大三了，还有一年就能够毕业，如果我们辍学，我们怎么向家里人交代呀。我们的一生也就毁了。他还是那些话。甚至没有表达对于我的一点点歉意。
我不语。我对他的态度一点都不满意，他还是那么自私，只考虑自己的意愿。
或者用别的方式让我来救赎自己吧。他又提出另一项建议。
最后一次约会，你为什么没来？我问出许久无法释怀的问题。
我不知道见面怎样跟你解释。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合盘说出一切，只觉得事情过去就过去吧。所以……
所以你就放我一个人整整等了你一个下午。你真是个没种的男人。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愤恨。
叶凌，说句实话，你是一个很能打动人的女孩。至少你打动了我，只是我对我的女朋友有责任在。她为了我付出得太多太多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真挚。可是我再也没有分辨真假的能力。
我只能闭起眼睛，不看坐在我身边的两个男人。
思考，决定。
一刻钟，无语。
然后我突然睁开眼，直接看向苏哲。我说既然帐都结了，送我回家吧。
直到离开寿司店，我都没有再看姜毅一眼。
这个曾经给了我伤痕的男人，现在竟是如此的落拓。
在途中，我问苏哲，你为什么这么尽力地帮姜毅呢？
他笑笑说，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呀。
我没有说什么，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车窗外，夜生活刚刚拉开序幕。
脑中突然飘过林忆莲的歌声——
“告别白昼的灰，夜色轻轻包围，这世界真有你想要的那么黑……”
出租车终于停靠在我的家门口。
我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走下车。苏哲也跟了下来。他担忧地问：你会不会再和你妈妈吵架？
我严肃的脸上拉出一个怪笑，我说，不会。你走吧。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说完我扔给司机双倍的车资让他把苏哲拉回家。
我甚至没有和苏哲说再见。
不想开口！
现在我谁也不想搭理，我甚至不想回家，去面对又一场风暴。
我深呼吸，然后才拿出钥匙打开楼门口的安全门。
五个台阶走过去了，我在想母亲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十个台阶走过去了，我在想我该不该提起这一切。十五个台阶之后，我什么也不能想，想什么呢？都是徒劳而已。顺其自然吧。我太累了！
回到家，应门的是小保姆。还在玄关就听到客厅里传来的响亮的对话声。一个声音是母亲的，一个声音是父亲的，另外的还有三两个人吧，应该不是熟人。
我打起精神来，毕竟有外人在嘛，总不能失了面子，我的或者母亲的。
原来是上次结婚的那个亲戚，带着女儿女婿来拜访市长。只是稍稍应了几句话我就借故回了房间。我在房间里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声，关于我的，无非是称赞。
打开音乐，让它充斥在我的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我要控制我自己 / 不会让谁看见我哭泣 / 装作漠不关心你 / 不愿想不到你 / 怪自己没有勇气 / 心痛得无法呼吸……”
泪水在沉默里静静地流淌。
我回忆起，曾有的关于姜毅的一切。他曾经给了我多么美好的誓言，让我永远无法忘怀那一刻的感动。而现在，一切都打碎了，甚至我最后的一丝幻想。一切都变得功利而没有希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都太冷酷了！
那些麻烦的婆婆姐姐终于在时针指向十点的时候离开了。
真不知道她们哪来的那么多话说？
我擦干眼泪，从像册里抽出一张和苏哲的合照，决定去和母亲对质。
我进入客厅的时候继父和母亲还评论着刚才那对母女。母亲看到我，开口就是责怪。叶凌刚才你真没礼貌，怎么不坐下来招待客人？
我先自顾自地坐在母亲对面，然后才开口：没心情。
母亲对我的解释很不满意。她指着我对继父说：你看看，这孩子怎么学得这么没大没小的。真是能气死人。
继父安慰着母亲说：没关系，孩子还小嘛。
我冷眼看着他们两个。我将照片扔给母亲。我说看看吧，你的杰作。
什么？她没明白我的意思。她看看照片，说：照片拍得不错，以前你怎么没拿出来给我们看呢？
你还装傻。我全都知道了。我提高声音看着她。
叶凌，你怎么能对自己的母亲这么没礼貌？继父插上一句。
什么礼貌不礼貌的。我的自尊都没有了，还要什么礼貌？我以嘲弄的声音表达自己的愤怒。接着我又直视母亲，我亲爱的母亲大人，你还不说些什么吗？你没话可说了吗？
你让我说什么？她依旧镇定得令我发狂。
说说你是如何用权力引诱了两个傻小子来接近我。说说你明明知道我被别人伤害了还能装作视若无睹。说说你是怎样把两个无辜的年轻人推上绝路，说说你到底是恨我还是爱我，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我积聚了一个晚上，不，是十多年的愤怒和压抑一瞬间都爆发了出来。我不明白，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是真的为我好吗？还是把我当做了她政治生活的又一个筹码？为什么我永远都无法逃脱这样的困境，我被束缚在心囚里，永远得不到解脱！
我都是为了你好，希望有个人能照顾你。而姜毅他伤害了你，所以他应该得到应有的下场。母亲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只是静静陈述着自己的观点。
你就是不希望我脱离了你的掌握是不是？你只是不喜欢我挑战你的权威，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关心你的女儿吗？在我被别的小朋友欺负时你在哪儿？当我生病需要人照顾时你在哪儿？当我需要家人的人生指导时你在哪儿？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是在为了自己的事业奔波。你只有在发号施令的时候会出现，你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木偶……可我是个人，我也是个有血有肉被别人伤害会心痛的人！我的眼泪再度不听话地坠落，我不去擦拭，因为没有必要了。在这个时候谁还在乎这些。
母亲还是坐在那儿，甚至低着眼睛没有看我。她是任我发脾气还是压根就没将我的话听进耳朵里？我激动地站起来，看着她。你说话呀，你无话可说吗？还是你在忏悔。晚了，你即使忏悔也晚了，伤害已经造成了，你、姜毅还有更多的人，你们为了各自的利益围绕在我身边，你们不停地在我身上用利刃制造伤口，你们让我变得伤痕累累、痛不欲生。你们……我好激动，泪水甚至迷蒙了我的视线。
够了。叶凌。有人大喝一声。是继父的声音。叶凌，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的母亲说话。
你闭嘴。我也大声地吼过去。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啪！
我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
是母亲突然站起来，一巴掌甩在了我的脸上。
我站在那儿，噙着泪，我什么都没说。只是以一种仇恨的目光盯着她。
然后，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
大声地甩上门。
我靠在门板上，大喊：你们只爱你们自己。你们不配做我的父母！
我的身体在极度的消耗后，软软地顺着门板滑落到地上。
我还是呢喃着：你们都好自私，你们只爱自己……谁来爱我，我也需要别人的呵护啊……
第二天一早，我再次留下了一张简短的便条，打包行李离开了家。
这个被我称之为“家”的地方，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一种状态再度面对。
我又在恍惚中来到了北京，我站在北京站前的一个电话亭旁，毫不犹豫地拨通了梁文辉的手机。我问他现在忙吗？如果不忙的话是不是可以到北京站来找我。他虽然对我的突然来访有些惊讶，但我还是在一个小时后见到了他。
他看到我肿得像桃子似的两眼，什么也没说，先将我带上车，然后我们到了一家宾馆。这是一家四星级宾馆，梁大哥说他的公司在这儿租用了一套客房，是长期租用的，这里的条件还不错，如果我不介意就先住下。
我问会不会很麻烦，如果有客户来的话可以提前告诉我，我好挪个窝。
他笑笑说，没关系的，你就安心住下吧。先把心情调试一下，我们再聊。他一直这样善解人意。总是给人很窝心的感觉。
我有些感动，有些想哭。我从他的身后抱住他，我感到他的身体马上僵硬起来。我说对不起，借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然后我们就这样，一分、二分、五分、十分钟后我终于恢复了平静。我松开手。开玩笑似的拍拍他的肩膀说，现在你可以撤了。
用完了就将我一脚踹开，太冷酷了吧。他夸张地随我一起打破刚刚的尴尬。
好了，走吧，你刚才不是说还有事要忙吗？我推着他出门。
好吧好吧，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晚些时候我打电话给你。他看来还有些担心我的状况。
好了啦，我知道了。拜拜。我提起精神和他告别。
再见。
木板门又将我隔在了一个人的世界。
没有刚才的调侃，我的神情是如此的落寞。
我洗完澡，坐在梳妆台前梳理我的长发。我突然感到一种不安，也许我不该这么冒失地跑到北京来。可是，不来这儿还能去哪儿呢？回学校，现在还封校呢，回去做什么？离开学还有二十几天，该怎样安排这么长的一段日子呢？
或者可以去打个工，或者继续我的小说。
现在真的是做什么的心情都没有！
我还在床上辗转反侧。就听到电话铃声。里边传来梁大哥的声音，小懒虫，还在睡吗？
还没睡着呢。我烦躁地回答。
那——一会儿我们共进晚餐可好？他轻声地问。
好呀。什么时候？我还是懒懒的。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那半个小时后在宾馆一楼的西餐厅见了。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