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
我无法接受那辆新车，我已经重复了五十遍，朱少轩依旧不放我走。
我们在购物广场前僵持了一个小时，天快黑了。
朱少轩说：“我已经买了，你不要也得收下，至于你要送人还是转卖，随便你。阿西，说起来真的很丢脸，让一个女人去救我堂堂朱少，别人八十颗牙齿也不够笑掉啊！”他说着竟学韩剧里的男主角的语气说句了“阿西”，那表情确实有点逗。
“我是为了保护小枫才去那里的。再说了，我这么有正义感的人，看到弱者受欺负，不管是谁我都会站出来帮忙的。”我受不了他的自以为是，“当时受伤的不只是你，夏小正和商大宏也在，他们都没觉得有什么，你干嘛那么介意呢？朱少轩，你有毛病吗？”
二十万的车，在他眼里就那么不值钱吗？我只是丢了一辆二手摩托车，是我自己放在那里弄丢的，也不全是因为他的缘故。他竟然轻轻松松地花掉二十万买一辆汽车赔给我！凭我挣钱的本事，我想攒足二十万，得攒多少年！
“林媚儿，和我说话你就不能温柔点？”他嚷道，“你喜欢夏小正，你当然向着他。把你的眼睛放亮点，那两个家伙能和我比吗？他们会买车赔给你吗？要不是我老爸没收了我的钱，我本来打算买辆宝马跑车给你呢。”
我听得稀里糊涂的，但有一句，倒是触动了我的神经：“我申明多少次了，我不喜欢夏小正。”
“真的？”他摆出不相信的神情，“欲盖弥彰，你脸上写满了：我、喜、欢、夏、小、正。”
“小子，你屁屁痒了吗？”我抬起脚踢了一下他的左腿，“无论如何，我喜欢谁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管得着吗？”
“懒得管你喜欢谁。”他不爽地瞪了瞪我，忙弯腰去拍被我踢到的裤腿，不屑地笑道，“不过奉劝你一句，夏小正那家伙我跟他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他肚子里有几根筋我是一清二楚……”
“等等，你的脑子正常运转着呢？”我伸出右手的食指在他眼前画几个圈圈，“肚子里有的是蛔虫，筋在你的猪脑袋里。懂吗？”这家伙是口误，还是真的很笨，反正我彻底无语了。
他恍然大悟地干咳了几声，只得收起他的钥匙，“看你不会穿高跟，还买这么高的鞋子？”
好家伙，他转换话题的速度比汽车跑得还快。一提到高跟鞋的事，我的脸估计成了“囧”的形状。
我局促地咬了咬嘴唇，“心血来潮，穿着玩的，不行啊？”
“鞋子是挺好看的，不过你这身……”他的左手捏着他的下巴，上下打量我的衣服和裤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拉起我的手，朝购物广场的大门走去。
我叫他放手，他反而抓得更紧。看样子，他暂时不会放我回家了。我怕自己会摔倒，只得小心地收敛脚力，一大步一大步地跨出去，跟在他后面进了商场里。我走着走着，突然间适应了这样的感觉，懂得怎么走才能让自己更好控制高跟鞋不往左右扭了。
我有了些许自信，不由得挺直了腰板。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板，噔噔的响声像愉快的奏曲，在我听来格外的迷人。
朱少轩拉我到了一家女装店门前，对站在门口的导购员说道：“给这个笨女人，挑几身合适的衣服，最好是裙子。”
“喂，朱少轩，我不想买衣服！”我抗议道，我口袋里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这里的衣服我一件也消费不起的，何况我从来不穿裙子。
他回头对我邪恶地一笑，示意我进去挑衣服。我摇头又摇手，不肯进去。
导购员冲我礼貌地笑道：“这位美女请进来吧。”
美女？现在的社会，美女已经演变成性别的一种标识，和美丽无关。
这一刻，我多么希望我可以隐身，或者有一扇任意门，马上回家去！
朱少轩在店里的休息沙发上坐着等我，导购员给我挑了几件连衣裙，我试了又试，每试一件，朱少轩都要认真地点评一番。我苦笑不已，我是在为我自己买衣服，还是为他的审美享受而这般折腾？有些衣服他认为不好看，马上就叫导购员换掉，而我却觉得很喜欢。
试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从我试过的衣服中挑出了三件，让导购员包起来。我刚想告诉他，我没钱支付，他却率先掏出银行卡给刷了。我咽了咽口水，那三件裙子加起来两万多呢！两万多的钱呐，就这样没了！
出了女装店，他拉着我进饰品店，我默默地站在他后面，他拿起一条又一条的项链，放在我的脖子比了又比。我感觉自己像个傀儡，任由他摆布，提出什么抗议统统无效。
“你为什么买这些东西给我？”
他给我戴上一条猫眼石小海豚吊坠的项链时，我小心翼翼地问他。我怕他要我以后还他钱，我失去了超市的兼职，收入少了一半，每一分钱都得数着花。不然，我那个梦想要无限期延长了。
“帮你变漂亮呗，你这只丑小鸭。既然你不肯收下车，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补偿你了。我朱少，最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他漫不经心地答道，偏头对旁边的店主说道：“这条我买了，不用包装，给她戴上吧。”
店主微笑地看了看我：“很适合你呢。”
我走到镜子前，仔细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脖子上戴的项链被灯光照得反射出闪亮无比的光芒，眩晕了我的眼。
我的第一条裙子，第一条项链，是我最讨厌的朱少轩送的。
心里的滋味说不出有多少种，总之复杂纷繁。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我和朱少轩在外面吃过了晚饭，小枫却在家里一直等我回来吃饭。
买东西的时候，小枫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在商场里没有接到，人声嘈杂，我也感觉不到手机在裤兜里震动。
我把手里提的大包小包扔在客厅的沙发上，浑身累得发麻，我不是爱逛街的人，逛了几个小时，而且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我能不累吗？
小枫将购物纸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看了，忽地坐到我旁边，呆呆地看我：“这是你在哪里捡的？我也去捡两件回来吧。”
我脱掉脚上的高跟鞋，揉了揉脚踝：“在购物广场捡的，你去吧。”
“林媚儿！”小枫突然大叫起来，“你中五百万了？花这么多钱，你出息了你！你不是不喜欢打扮吗，买这么贵的衣服？这个钱包，还有肩包都是牛皮的。脖子上戴的项链多少钱？高跟鞋看起来价钱不低啊，你说过你一辈子都不会穿高跟鞋的……”
我扑哧一笑，小枫一定以为我疯了，银行卡里的储蓄勉强才过五位数，花钱如此大手大脚。
“是朱少轩买的。”我提起高跟鞋，小心地放在鞋架上，用脚拉下鞋架旁边的拖鞋便穿上了。脚踝有点疼，我稍微按摩了一下，脑海里蓦地出现朱少轩环抱住我的腰的场景，心中一颤，感觉就是说不上的怪滋味。
“朱少买的？”小枫咋舌道。
瞧小枫那副小媳妇见到猪八戒般惊吓的表情，我开心地咯咯笑了，哼着曲跑进了我的房间：“你自己吃晚饭吧，我吃过了。”
我趴倒在我的床上，脚踝隐隐作痛，我爬起身给自己的脚按摩。
“帮你变漂亮呗，你这只丑小鸭。”
脑海里想起朱少轩说这句话的神情，虽然当时他没有看我，但我确确实实被他那一瞬间柔柔的语气给震惊住了。那一刻，我的心跳蓦地多跳了几拍。
直到睡梦里，我梦见一个模糊的影像，他喊我林妹妹，然后不断地嘲笑我是丑小鸭，有很多人跟在他身后哄笑。
我气愤不已，追着他跑，“臭小子，你屁屁痒了吗？不想活了吧！”
他边跑边回头笑：“林媚儿，就算你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我也不做你的宝玉哥哥。做梦的时候脸上盖块西瓜皮，灵魂丢了，你那个宝玉哥哥会帮你找回来的。”
有个传说，人睡觉之后，灵魂会出窍，在人间流浪，如果在脸上盖西瓜皮，灵魂回来认不出自己的肉身，就会继续飘荡，再也不回来了。所以老人说睡觉的时候别在脸上画东西，也别盖西瓜皮！
我追着追着，脚下不小心踩到了石头，身子被绊倒了，接着我惊醒了。
心脏扑扑地跳得好快，我坐起身来拍拍胸脯，怎么突然梦到那个猪头了？多久没想起他了，今天晚上毫无征兆地梦见他，难道有事要发生了吗？我一时头脑非常清醒，恐怕短时间内是难以入睡了，看到窗边的地板上有皎洁的月光照着，我下床去窗边拉开窗帘看看外面。今晚的月光亮亮白白的，外面的一切都在沉寂中安眠。我拉开窗户，深夜的凉风咝咝地吹进来。
举头望月，我的脑海浮现一张得意忘形的脸，是梦中那个猪头的脸，我竟然想起他的脸了——曾经我偷偷看过多少遍的人，在后来的几年里我忘得一干二净。可惜，他的脸依然是那么的模糊，隐约可见棱角分明而已。奇怪，他好熟悉，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你是一只丑小鸭，你不配喜欢我。”
他说过的那句话，我到现在回忆起来，心仍然很痛，很痛。年少的情窦初开，谁也不懂爱情是什么东西，每个人在摸寻爱情的过程跌跌撞撞，有人得到幸福，有人伤得遍体鳞伤。而我，在爱情还没开始的地方，花还没得及开放的时候，彻底地输了，输给那个猪头，输给我自己。
“猪头，你知道吗，因为你的那句话，林媚儿所有的自卑被你唤醒了，她再也不敢去喜欢别人。”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冰凉的，如清冷的月光。
也许，你早就忘了我，但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真正忘记你。因为我喜欢过你，也因为我在恨你。
七月初，学校放暑假了。
叶曼曼坐火车回家，她家是浙江的。我们送她到火车站，她进站前突然转身回来抱住了阿茂，我和小枫吓了一跳，我们忙找借口躲开了，站在远远的地方看他们。
叶曼曼好像说了很多的话，她的嘴巴一直在动，阿茂却沉默无言。叶曼曼说到后面，还哭了，阿茂帮她擦眼泪。
小枫悄声问我：“叶曼曼不会喜欢阿茂吧？”
我说：“你这不是废话嘛，你都亲眼所见了还问我。”
小枫啧啧地叹道：“阿茂的魅力蛮大的嘛。”
叶曼曼上了火车之后，阿茂急匆匆地赶往医院，我和小枫也跟着去了。
阿茂的奶奶病重了，阿茂不能离开左右，饭店有半个月没开业了。原来阿茂的奶奶不是感冒发烧那么简单，人老了，身体不中用了。我和小枫站在病床边看着他奶奶，他坐在病床边低头不语，呼吸却很重。我们都明白阿茂只剩下奶奶这个亲人，如果奶奶挺不过这关，他若失去她，就再没有一个至亲了。
亲人是什么样的概念？
我不懂。
也从来没有去定义过。
阿茂握住了奶奶布满皱纹的手，默默地看着沉睡的老人。小枫向我递了个眼色，示意我跟她出去。我轻轻地按一下阿茂的肩膀，阿茂微微地点了下头，然后我便跟小枫出到病房外面的走廊去了。
小枫脸色沉重地看着我，低声道：“我听医生说，阿茂的奶奶是肝癌晚期，活不了几天了。”
我惊得“啊”地叫了一声，小枫忙捂住我的嘴。
“都肝癌晚期了！为什么阿茂不告诉我们，他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啊。”我生气道，阿茂那家伙这么大的事竟然一声不吭的，“发现得太晚了，可惜了啊。那阿茂怎么办？”
小枫惆怅地摇摇头，一脸的愁云惨淡：“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他是一个闷葫芦，有什么伤心的事全搁在心里。而且告诉我们又能怎么样，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现在阿茂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陪在奶奶身边，陪她过人生最后的一段时间了。”
我惨然地靠在白色的墙壁上，心里也非常难受。
“小枫，你说生下我然后狠心把我丢到孤儿院门口的那个女人，她还活着吗？”我蓦地想知道那个把我生下来的女人过得怎么样，我从来没有考虑到过她是否已经死了，因为我从来不关心任何有关她的事，半点消息也无。院长妈妈说十八年前在孤儿院门口不经意间发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匆匆离开的背影，而我被丢在大门边的地上安静地睡觉，醒了不哭也不闹，特别安静。那个女人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信物，所以院长根本不知道我的来路。院长妈妈把我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满心以为我将会是一个乖巧的孩子，熟知我的成长轨迹完全脱离她想像的轨道。
“媚儿，你不是不愿意关心和她有关的事吗？”小枫错愕道。
我忽然想问问院长妈妈有关那个女人的事情。
给院长妈妈打电话，她支支吾吾地说：“我和一个企业家在谈事情，你有什么事吗？”
我奇怪她的语气不同寻常，她平时一接我的电话都会非常高兴的，今天是怎么了？我问是哪个企业家，她犹豫了一会，回答我是今年年初给孤儿院捐了三百万的那个企业家。
我总感觉这事情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到底是哪个企业家啊？”安华市有名的企业家不过那几个，其中就包括那三个恶少的父辈们了。
“……”她犹豫了好一会，“他姓顾，是顾先生。”
她匆匆地先挂了电话。
“顾先生……”我愣了一下。
电话里的嘟声一响，我的心跟着咯噔了一下，顾先生是谁？
有哪位姓顾的企业家那么有钱，舍得给孤儿院捐三百万？
“什么顾先生？”小枫猜道，“顾林？还是顾林他爸？”
我捏了捏小枫粉红的脸蛋：“死丫头，你偷听我打电话？”
“拜托，你靠我这么近，电话里院长妈妈的话我都听到了。”小枫表示不屑道。
我考虑了一下，又打电话给顾林。第一次打，顾林不接，第二次，他那边给挂断了。虽然我很少给顾林打电话，但是他从来不会挂我的电话，今天到底怎么了，好生蹊跷。
我发呆了一会，小枫见我有点郁闷，也不敢出声了。
顾林发来信息：我有事，过会打给你，好吗？
小枫抢着要看我的手机，我一开始不肯给她，她却笑嘻嘻的：“你好像和顾林的关系特别暗昧耶。”
我“嗤”地笑一下，只好给她看那条信息，免得她到时候去别人面前乱传我喜欢顾林。
“顾林对你挺好的。”小枫撅着嘴道。
“你单看短信能看出来？”我承认顾林对我是挺好的，但像他那样温和友爱的男孩，对谁不是这样好呢？
“我有事，过会打给你，好吗？”小枫捏着鼻子说道，音调温柔得像哄小孩子一样。我觉得一阵别扭，推了她一把：“去你的。”
小枫反而正色道：“说不定，顾林喜欢你呢。”
我呆了呆，摆摆手：“怎么可能！”顾林那般优秀，不可能喜欢我这种老大粗，他欣赏的是朱千瑜那种出类拔萃的漂亮女人。
一会，他又发来一条短信：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