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守着店，给进来逛衣服的女孩介绍衣服，推荐适合她们的风格，然后给她们结账。我们的店在繁华的商业街，顾客量非常大，半天下来，我累得快散架了。心中不免对小枫有点抱怨起来，这死丫头总是为了自己享乐，把活丢给别人。
我只好打电话向叶曼曼求救，她刚好没课，很快赶了过来。有曼曼在，我也能稍微放松点，匆匆补吃了点午饭。
店里稍显清净的时候，叶曼曼和我聊起阿茂的事。我有一些日子没有见过阿茂了，他最近在忙筹备开酒店的事。阿茂要开的酒店不是那种普通的小酒店，而是三星级的大酒店。
我一直想不通，阿茂开酒店的钱是从何而来的，他以前经营阿茂饭店挣的钱哪怕翻十倍也不够开一家酒店啊。我每次问阿茂，他答两句就搪塞过去了，我也不便再追问下去。
“曼曼，你知道阿茂跟谁借的钱吗？”我想叶曼曼跟阿茂的关系现在挺亲近的，应该知道更多。
叶曼曼沉默了半天，忽然红着眼圈告诉我：“别说是我说的，他不让我告诉你们，他是……借高利贷。”
高利贷？阿茂疯了么！高利贷的利息高得吓人，在规定的时间内还不上本金，利息翻倍地滚，犹如海浪滔滔！
“跟谁借的高利贷？”我害怕地问道，我觉得阿茂这是在孤注一掷，这不像他的风格。
“他们都是黑道上混的人。”叶曼曼的声音带着颤抖，“不过，有一次我去找阿茂，他和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在谈钱的事情，后来有几次我去找阿茂又见到他们在一起。那个老大总是穿花俏的衣服，我听见阿茂叫他花老大。”
“阿茂怎么认识上这些人？”我不清楚阿茂借高利贷开星级酒店的目的。
叶曼曼茫然地摇头。
“曼曼，你知道阿茂借了多少钱吗？”
“我不太清楚具体的数目。”叶曼曼说，“不过，媚儿，你想想建成一个三星级酒店得多少钱？虽然阿茂打算把酒店建在安华的西南郊区，那里曾是安华最贫穷最少人烟的地方，现在开发成度假区，政府只要有人愿意来合作，抛出的地价比较廉价，但在那里建设一个酒店再怎么着也得花上几千万啊！”
我只知道阿茂要建一个三星级酒店，除此之外我对他的事一无所知，我忽然感到我和阿茂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他拿什么来还啊，那么多钱……”我怔住了，一想到上千万的现金能塞满我小小的房间，我觉得不可思议。
叶曼曼突然失声痛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媚儿，我好害怕，那个花老大会要阿茂的命的，如果他明年年底还不上这笔钱……他们会砍掉他的手脚，甚至会杀了他的。他不准我说出去，不准我告诉你们，可是我一个人藏着这个天大的秘密，我真的很害怕……”
“我去找他。”
我抓起我的外套，朝外跑去，店铺先交给曼曼看着了。
十一月的天气凉凉的，我穿上了那件带出来的薄外套。一阵风迎面吹过来，我冷不防丁打了个喷嚏。
我打电话，阿茂关机了，我打他家里的座机没人接。我猜不着他这会在哪里，我又试着给他家的座机打电话，响到第六声，我快放弃的时候，电话突然接通了：“烦死了，别再打了。”
对方说完马上挂了，声音不是阿茂的！
我再打过去，电话打不进去，对方可能拔掉电话线了。
“阿茂，你在搞什么名堂啊……”我拦了辆出租车，火急火燎地赶去阿茂的家，他家在一个旧小区的单元楼里。
阿茂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去过阿茂家，那是一个四十平米的房子，窄窄的，两个房间，没有客厅，没有厨房，阳台充当了厨房的角色，所幸还有一个一平米的厕所。这个房子还是阿茂的爸妈在世时拼命攒钱留下来的，爸爸妈妈出车祸去世后，阿茂在爷爷奶奶乡下的房子里生活，直到爷爷去世后，他带奶奶到这个房子住，那时他白天在饭店里工作，雇了一个大婶白天照顾奶奶，晚上他提早回来给奶奶做饭吃，陪奶奶看电视。
我在门口按了十分钟的响铃，迟迟无人来开门，对门的邻居阿姨以为我按她家的门铃，开门看了下我，眼神怪怪的，然后迅速关上了门。过了一会，她又打开门来，对我轻声说道：“你还是走吧，里面有很多黑社会的人，快走吧。”
“阿茂在家吗？”我焦急地问道。她点点头，然后快速地关上她家的门，再也不出来了。
“阿茂，你快开门！我是媚儿。”我不按门铃，抬起拳头猛敲门。既然他在里面，为什么这么久了不出来开门。
里面有黑社会的人，接我电话的就是他们吧，他们难道把阿茂给……
我不敢往下想了，只一个劲地敲门，我非得敲开这扇门不可！
“哪个婆娘，烦死了！”一个矮男人打开门，从里面走出来骂道，他身后站着三个男人。
我看到他们的脸，惊得喉咙都不能发出声了。
是短袖男人、红衣男人、花衬衫，另外一个高个子的胖家伙我没见过。
短袖男人撇着嘴，摸摸他的平头：“你找谁啊？”
咦，他们不记得我了么？
“找我的朋友。”我迷糊地答道。看来，叶曼曼说的那个花老大应该就是花衬衫了。
花老大推开拦在前面的红衣男人：“阿林，快点走，天快黑了。”原来红衣男人叫阿林。
花老大恶狠狠地瞥了我一眼，我让出道给他，他先下楼了，阿林和高个子跟在后面也下楼了。短袖男人盯了我半晌，捏着他有胡茬的下巴：“这妞看起来有点眼熟……”
阿林见短袖男人在发愣，粗声喊了句：“大本，你丫对这种货色的女人感兴趣？”短袖男人的名字叫大本，他瞧了我两眼，他一面咕哝着“好眼熟啊……”，一面下楼去了。那晚他们和我打架的时候，我的头发是长的。现在的我头发短得像男生。我呼出一口气，他们如果这个时候认出我来了，我的麻烦会很大，我可打不过四个人，尤其是那个高个子，他强壮得跟擎天柱一样！
进了门，阿茂呆呆地坐在他的房间里，他的房间乱糟糟的，地上扔了枕头和被子，还有一些零碎的垃圾。小窗户的旧帘子都没有拉开，屋里暗暗的，又闷又臭。我走过去，他缓缓地抬起头看我。
“阿茂？”我轻轻地唤了一声。
这个小空间过于安静和黑暗，我忽然间不敢大气呼吸，更不敢大声说话了。
阿茂没有回应我，他的目光空洞无生气，他的思维似乎停留在其他的空间无法回来。
我捡起地上的被枕，抱回床上叠好。拉开窗帘，夕阳的光瞬间透进来，刺疼了我的眼睛，我下意识地眯起双眼。窗户是那种典型的两扇玻璃窗，开关拉口处早生了锈，我用力地拉上铁杆，才把窗户打开了。风一下子涌进来，驱散了房间腐臭的气味。
阿茂奶奶的骨灰安放在另一间房间里，那是奶奶生前住的房间。阿茂起身朝对门那个房间走过去，我跟在后面，站在奶奶房间门口看他，这边是阴面，没有光亮，他连灯也不想开。我要去按灯的开关，他突然叫住我：“别动。”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我真的很想开灯，这间房间太黑了，空气闷得我喘不上气来。
但我不敢按下灯的开关，只好作罢。
阿茂站在奶奶的遗像面前，手搁在遗像前面的骨灰盒上，他一点声音也没有，如一座雕像立在那里，魁梧的身躯动也不动，时间一滴一滴地溜过去。我的呼吸变得好慢好慢，慢到我怀疑时间也变慢了。
天渐渐地黑下去，从阿茂房间开着的门那里传过来的亮光隐没在了黑暗里，奶奶的房间更加沉黯。单元楼外的巷子很长，也特别窄，脚踏车的声音、人们打招呼的声音、邻居家炒菜铲锅的声音，唧唧索索的全混在一起，浓浓的生活气息却在这个四十平米的房子里停滞，被死尸似的黑暗吞没。
“阿茂。”我唤了一声。
他依旧不应我。从我进门到现在，我和他一句对话也没有，我害怕这样安静的阿茂，更是害怕这样静默到极致的局面。
“阿茂，你饿了吗？”我此刻提不起勇气问他高利贷的事，花老大他们来家里找他谈了什么事，我更是不敢问，生怕触痛阿茂心中某个敏感的角落。
“阿茂，你说句话啊。”我的声音轻飘飘的，然后消散在这个可怕的房间里。
阿茂的背影忽然动了一下，我激动地盯着那个高大的背影，等着他回身出来。
“我想奶奶了，我恨我自己没本事……”
黑暗中，阿茂的声音低低的，却很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