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画室里的油画十分怪异，色彩非常浓烈，轻轻重重的配在一块儿，具有极强的视觉感染力。有的画着两个头缠绕号呼的怪物，有的画着许多只或冷冰或嘲讽或轻蔑的眼睛盯着画中瑟瑟发抖的小人，有的画着潜伏于阴暗的目光紧紧盯着射光中空无一人的摇动着的摇摇马……
总之，造型十分怪异。
而此刻，三个人之间的怪异气氛不比油画更轻松。
大河瘦了些，就上去眼睛更大了。此时乍然见到千红，又是意外又是害怕又是激动，眼光闪动，似有诉不尽的情意想要付诸于人。奈何千红恨透他，完全对他的放电行为绝缘，只以咬牙切齿回应。
“我是不是跟你有仇？你要不要一而再地祸害我？”文心一边说着，一边愤愤地往门边走，想要立刻离开。
车速赶紧拉住她：“你答应我至少呆十分钟的。”
千红左看看右就看，没有看到可以钻出去的狗洞，只好掏出手机看准时间，气鼓鼓地说：“现在是7点21分，说吧，我只呆到31分。”
大河深深的、痴痴地看住千红，久久不能开口。
真是个傻小子，都什么时候了，都什么情况了，还想玩放电！车速着急地捅了他一下：“人都到了，有什么赶快说啊！”
千红哼一声，看了看手机说：“还剩7分钟。”
喉结有些干涩地滑动，大河慢慢靠近千红，低头说：“你还好吗？”
车速急得翻白眼。
千红扯动嘴角假笑：“托你的福，反正死不了。”
“我很不好。”大河哑着嗓子说，“你不肯理我，文心也不肯帮我。我一直在想你，我好怕有别人把你带走。”
看来叫大河自己说是说不出什么东西了，看看时间还有6分钟。文心想起一些始终没有想清楚的疑惑，这次正好也算逮住询问的机会，于是她乜斜着眼问：“当初你同时以大河还有杨宗保的身份约我出去，你耍我啊？”
“不，不是的。我一直害怕你不愿意答应我，所以我用两种身份同时邀请，想来你总会答应其中一人的吧？”
“那么，大河在工厂等着我，而杨宗保在别墅等我！”文心干笑两声，“我倒是好奇了，你怎么就笃定我会去工厂见大河？”
大河红了脸，低着头说：“我请人一直跟着你们的。”
千红在他面前，他觉得好像已经很满足了，脑袋里一团一团的扯不清楚，不知道什么词语和句子才能说出自己眼下万般复杂的感受。
车速着急地插进来：“还是说重点吧！大河，关键是解释误会！”
“哦，对！”大河紧张地说，“千红，请你相信我，秦朗是在对你撒谎，我，我不是同志。”
千红又看了一眼手机：“你还有两分钟时间解释秦朗为什么诬陷于你。”
大河顿了顿，似乎犹豫着该不该说。
车速干脆代答：“这还不简单，那个秦朗一向爱慕我们家大河，看到你们恩恩爱爱的，吃飞醋乱说话，也是很正常的事啊！”
千红目光散漫地从天花板的一端滑到另一段，慢言细语地说：“大河，你还有一分钟时间自己解释。”
好像听到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催促声，冷汗顺着脸侧缓缓地流下。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么？虽然那些事难于启齿，但是相比失去千红，后者是更加不能承受之重。
大河咬咬牙：“我曾经患有轻微的女性恐惧症……”
“还有这种恐惧症！”千红嘴上问着，心中却想：社会真的越变越怪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心理病症都会出现。难怪现在那么多找不到老婆和老公的剩男剩女。
“是。”既然开了口，大河的口气就变得坚定了，“小时候，我爸爸经常带各种各样的女人回家，每次气得我妈妈痛苦不已。那些女人……有些对我很不好，后来我就很害怕女人，听到她们的声音我就发抖，跟她们接触我就恶心，我只想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碰见女人。所以在大学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个同志……”
“等等。”千红举起手，疑惑地问，“你到底把我看成女人还是男人？或者你认为我是披着男人皮的女人还是披着女人皮的男人？”
车速喷笑：“我觉得你确实是个女人，只是像个男人！”
大河狠狠踹了他一脚，然后柔情对千红说：“你在我眼中当然是女人，而且是很完美的女人。你只是不像那些千篇一律的女人，矫揉造作，装模作样。你很真实，很直爽，很有主见，而且非常善良可爱，我想我曾经做梦也梦见过你。”
千红摩挲摩挲两只胳膊，心里想：真是肉麻死了！但到底觉得一股暖流缓缓淌过，顿时抚平了之前留下的伤痕。你说虚荣心也好，说乐观向上也好，总之女人很容易被赞美所鼓励，或者因某些事实而自卑或者自傲——譬如对被丈夫抛弃多年的女人来说，自卑是必不可少的，忽然有一天这个男人觉得还是原来的女人好，又回头来找。女人立刻扬眉吐气，哪怕再不要这个男人，也会觉得二十年委屈一扫而空。
特别是大河的表情非常动人，他红着脸说：“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我承认在我以为自己是个同志的时候，我尝试跟秦朗交往，但是我很快发现自己不能面对男人，所以……”
千红好奇地眨眨眼：“你跟他……”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车速哀其不争地叹口气：“你要不要老实到这一步？说得这么……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千红怒目相对：“大熊，你再说一句话，我立刻就走！”
车速赶紧给自己嘴巴拉上拉链，再不敢开口。
“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大河想了想补充道，“你和我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穿我的衣服吗？她因为对你的性别有点儿小误会，所以才会失控，请你原谅。”
千红疑惑地皱起眉头：“我还是不明白，你不是有女性恐惧症吗？你看我也是个女人，怎么就不恐惧我呢？”
“我去美国看过心理医生，因为症状不是非常严重，所以最后治好了。”
“完全治好了？”
“是的！”
千红低头思索，没人敢说话，画室里沉默得让人心跳加速。大河固然是紧张，千红是犹豫，只有车速旁观者清，知道这件事已经有了结局。
倘若千红真的已经把大河放下，那么大河究竟是何情况对她已经毫无意义。她既不用恨着大河，也不用对大河所说之话动容变色。如果不是当初爱得太多，又怎么会感觉太痛，以致一恨到底呢？
文心低头静想，只觉得千红的遭遇与她也并无不同，同样是为一个男人受了伤，同样是为一个男人哭过，同样是没有完全放下。但不同在于，千红只让自己哭一个晚上，然后就能够说服自己去尝试放下，而文心无法说服自己，因此根本无法放下。
岑晴海凝神细想，咬着手指头说：“肯这样为你花心思，倒不像同志，只不过感觉还是怪怪的……”
“是吧是吧？”千红嚷道，“我也觉得怪怪的，所以不敢答应。这事可闹得我头疼。”
岑晴海好奇地问：“你觉得哪里怪？”
“哪里不怪？我又不是国色天香的大美女，那头大熊就生怕跟我扯上一毛的关系。你说大河为什么非我不可？我完全想不通！”
“这有什么好奇怪。你没看那些搞收藏的人，只要是心头好，千金万金也舍得。”
千红反驳说：“那些人可以同时收藏N多收藏品，老婆怎么能跟收藏品相提并论呢？”
“哦——”岑晴海会意地笑，“你已经在考虑做他老婆啦？”
千红慌慌地摆手：“我才没有！请不要曲解人家的意思！”
这时，治疗室里响了一声，文心强撑精神前去查看。岑晴海只伸了个头就缩回去，准备把辛晴请来。毕梦略略抬起上半身，有些呆滞地看着文心，很是让人心痛的表情。四目相对，双双都是一阵恍惚和伤感。不知为何，文心突然很想很想保护她、帮助她。好像帮助毕梦是她的一个责任，或者帮助她才能弥补自己的一点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