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一家子都睡下后,老妈破例跑来跟我睡,这是史无前例的,令我诚惶诚恐。这些年我已习惯了被这暴君骂来骂去,突然给点阳光,我还真不适应。从记事起,我就断了从她身上得到和风细雨母爱的念想,一天不挨八遍骂我已阿弥陀佛了。哪天她没摧残我耳朵,这天就是值得纪念的好日子。
谁说我是乖乖女,我就不服,家里有个河东狮成天跟你吼,我就不信你敢起剌儿。谁个性张扬,那是谁前世修来的福气,遇见一个温柔如水的母亲,换谁谁都会疯长猛长,优点往死里长。我这胆小懦弱的性格,怨得了自己吗?
等老妈在被窝那头睡好了,我轻声抱怨,妈,你当初真不该逼二哥和她结婚,瞧她那德行,能跟母老虎比拼。他俩见面就掐,玩命地把对方往死里整。迟早会出事的。与其这样,还不如离婚干脆。
给我闭嘴!我什么时候逼你二哥了?我妈翻脸比翻书快,发飙没有任何预兆。他们离婚了你出钱给他再娶一个?他娶个媳妇容易么!我累弯了脊梁骨,借的钱现在还没还上。像咱这样的人家,谁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我一根筋地强调,你就是逼婚。那天晚上也是在这间屋,你骂二哥骂到半夜,他不从,你就往死里整他。我当时叫停你,搬出《婚姻法》说服你,你跟我急,要来撕我的嘴。还说婚姻自由梦都休想梦。你和爹说了算。
没有的事!我妈就是这样蛮横不讲理,证据再充分都治不了她,她死扛着,将抵赖进行到底。简直是刘胡兰江姐的再版。
我警告你,以后少在我面提离婚俩字。丢不丢人呐?你二哥离婚,你走出去脸上就光彩吗?老妈跟我叫上了板。
我决定给老妈上一课,以免自己出现二哥这样的悲剧。妈,包办婚姻真的害死人。你看我二哥二嫂过的什么日子,鸡飞狗跳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你少来!别以为读过几天书就能教训我。我虽然没有进过学堂的门,道理还是懂得比你多。我们当初就是想给你二哥找个条件好的老婆,你二嫂有工作,娘家又不指望她贴补,满指望那边帮衬些,谁知出了这样的事,你哥丢了工作,你二嫂能不嫌弃吗?女人都是嫌贫爱富的主儿。你哥命苦啊。
我跟老妈性格不和。在她面前,我总是闷着头不说话。她若说得多,我就嫌烦,恶声恶气顶几句,她就不不再罗嗦了。内心我是鄙视她的,大字不识一个,还爱不懂装懂,什么事都插一杠子。记性吧,又奇差,想不起来的人和事,硬撑着回忆,一连串的猜测一连串的否定,让人等得花儿都谢了,还得帮她逐一排查,那叫一个费劲!
她人恶俗得厉害,出口成脏,在家里逮谁都骂。甭管谁的错,先骂了再说。那一通机关枪,不把人炸飞誓不休。炸就炸吧,还不怕出糗,整的那动静全村人都听见。家里谁有点差错,立马在全村传个遍。长这么大,我就没见过像她这样不怕出糗的。
文化生活苍白的那年月,村里人找个乐子有多难。我妈一亮那破锣嗓子,乡亲们就不愁时间难打发了。男女老幼都到我家围观,里三层外三层,指指点点,从没一个上来劝的。每当此时,我都羞得无地自容,深以有此暴强的老妈为耻。
别看她在家是一霸,在外可是衰人一个,强人面前她装孙子,一肚子憋屈只会回家撒。这些年还真没见她跟外人发过飙。她有自知之明,论身板,她干瘦无力,不禁练;论势力,我家三代贫农,无人替她撑腰出气。逊就逊吧,她还自恋狂。当着我们兄弟姐妹标榜她人缘好,从不跟谁掐,连脸都没红过。这说法实在经不起推敲,借钱的时候,是该发挥她人缘好的强项了吧,她总是把我爹推到前面,说什么臭男人都不拿女人当回事。
她的自恋最要命的是,喋喋不休地邀功。什么白天黑奋战在田间地头,深更半夜纺线织布缝衣做鞋,干一天活瘪着肚子把食儿让给我们吃。她痛诉革命家史的终极目的,就是让我们感恩戴德,服服帖帖。
二哥二嫂晚上那番闹腾让我心里堵得慌。睡在被窝里,我只顾想心事,完全拿老妈当空气。她却是有备而来,审讯开始了。听你舅舅说,有个男老师天天和你在一起玩,是不是?
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下击中我的软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最怕她知道,还是暴露了。舅舅真八婆,什么事都向他老姐汇报,中统局都没他事儿B。
玩完了,所有计划都泡汤了。我吓得脸都绿了,心提到嗓子眼。本以为能把此事隐瞒下去,直到结婚的前一天告诉家里人。不给他们干涉婚姻自由的机会,舅舅却给我使阴招,搞得我好难做。我心里揣着八只兔子,扑通扑通蹦得生猛。
他是你爹朋友的儿子吧,长得很黑不溜秋是不是?
遭遇强敌,我不敢掉以轻心。回答问题审慎得跟逃避罪责的极刑犯有一拼。怕钻进她设的局,我惜字如金地说,他一点都不黑。
他比你大得多吧?小时候他爹领着,我见过。
比我大一岁。我故作跟那祸害不熟的淡漠语气。
我还没招完呢,老妈就打住了,酣声响起来。我心里巨不踏实。这可叫我怎么睡啊?梦中喊出那祸害的名字,或是梦见跟他接吻,都是要命的啊。我妈这老法海,是专跟自由恋爱叫板的。在她面前自曝私密,我还不如直接跳楼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