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我带着女儿去东莞见老公,弟媳带着儿子去广州见弟弟。我们正好同行。是从我家出发的。弟媳是见着便宜就占的小人,路上一天一夜的吃喝,她什么都不买,全靠我来搞定。
火车票是姐姐的女儿帮着买的。她在城里打工,离车站近。
领我们四人在车站旁的餐馆吃过饭后,外甥女买回一大包零食让我们上车吃。她对我们这么好,是有原因的。小时候每个暑假她去我家住十多天,临走我为她买身穿的。长大后在市里上卫校,每个周末必去我家吃住。
为了省钱,弟媳没给侄儿买票。结果在广州检票口我们被拦住,工作人员非要补票不可。弟媳这吝啬鬼,身上竟然一分宽裕的钱都不带,没辙,我只有解囊相助。
从广州坐上大巴,三哥的短信就一个又一个地追过来。问我到哪里了,他要在车站接我。空调车里我晕得直想吐,眼睛都不敢睁,甭说发短信了。
到达东莞是七月五号下午两点多,下了大巴,像掉进火坑一样,周身都是令人窒息的热浪。站在冷清的东城车站出口,我和女儿像两个被蒸的馒头,大汗淋漓如黄河之水滚滚而下。幸亏三哥来得及时,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三哥说两点多有个会,晚上同事有个生日party不能请我们吃饭了。才不要呢,此时山珍海味都不能让我动心,尽管最后一顿饭是昨天下午吃的几个茶叶蛋。此时谁不让我睡觉,我就跟谁血拼。在火车上一天一夜都没踏踏实实睡一会儿,现在我想床都想疯了。
哥哥一边飙车,一边向我夸赞东莞的美丽动人之处。看着马路中央身材矮小的风景树,我深不以为然。它这熊样,跟广州根本没得可比性。马路倒是超宽,连个出气的都没得,只有我们这辆车在呼啸。汽车驶进一道大门,继续往里走。在一排矮房子前停下。三哥打老公电话。不一会儿,老公从正在施工的大楼上下来,开门。哥哥帮我把两大袋行李从车上拿下来,车开走了。
面前站的是老公,黑瘦得走了型。一向被女儿戏称为大面包的脸,已失去往日的鼓胀和丰盈。面对他形销骨立的样子,我心疼得直想哭。忍了又忍,泪才被憋回去。都是打工惹的祸!在家他可是爸妈娇生惯养大的。四张的人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在我们三口之家里,什么活都没搭过手。正月初八从家里走的时候,他可是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现在精瘦成干柴棍了。
分别半年,老公对我们娘俩的思念,苍天可鉴。还在家乡火车站,他电话就来了。一路上不时让我向他汇报火车进度。在广州下了火车,他更是挥霍我的电话费,一会儿一个,嘱咐了又嘱咐,完全拿我当白痴了。三哥在东莞车站接我,我早就得到情报,用得着他废话吗?我还生他闷气呢,自己不接,让三哥接。对我娘俩没一点诚意。
和老公目光对接,我的自责又来了。他的样子好可怜,灰头土脸,默然无语,只是打量着我娘俩。真不该让他到这鬼地方来遭罪,都是钱闹的。我肠子都悔青了!穷就穷点,在家团团圆圆多好,到这里金没淘着,肉倒掉了不少。
我要洗澡,然后睡觉。我对老公喊。
老公撇了句普通话。我愣住了。这是我的傻老公吗?在家他最鄙视我说普通话。说我的普通话是合资的,家乡话混合着北方话,巨难听。要他撇一句,杀了他都不干。这会儿怎么了,成心让我掉鸡皮疙瘩吧。
我给你接桶水去!老公比在家里勤快多了。
要热水,不要凉的。前年暑假在弟弟那里洗了近一个月的凉水澡,我怕了。
那边有冲凉房,里面有热水。
太好了!破火车赐给我的一身灰尘,正想一洗为快呢。身上这汗臭味,我自己都不想闻,刚才在汽车上,我尽量坐得离三哥远点,小心不让这灰尘沾在那豪华轿车上。
热水冲在身上,那叫一个爽。灰尘和汗水在我身上都凝成盔甲了,不狠狠洗哪成。咣咣咣,啪啪啪。哪来这么大的动静。女儿拿我当十万个为什么,问来问去。我哪里知道。洗完出来才知道外面下的是阵雨。老公告诉我,都是铁皮房顶在作怪,下点雨,它就响得跟打仗一样惊天动地。在我们洗澡这会儿功夫,他已买来冰冻的牛奶。
我和女儿喝了就睡。女儿乖得很,自觉地跳上架子床。这种上下铺,她哪里睡过。我嘱咐了又嘱咐,身子要靠墙,千万别摔下来。老公为了迎接我们娘俩,花了不少心血,下面这张床,他焊了架子接在床边,还铺了木板,使三尺宽的单人床变成四尺来宽的双人床。这一觉睡得好美,少有的无梦之眠。
黄昏时分,老公收工回来,从食堂里打好饭菜,喊醒熟睡中的我们。食堂里的饭随便吃,菜是定量的。他这份不够我们三人吃,就去工地大院的公司食堂买了餐票,去那里买了菜回来。吃饭之间,他不停报怨食堂里伙食太烂。菜烧得让人咬不动。我尝了尝,立马叫停他,哪有啊,我吃着挺好的。瞧瞧,又是鱼又是肉的,比你在北京好多了吧?
睡了一下午,休整得差不多了。饭后老公带我们去逛市场。忘了交待了,他把两个月的工资二千四百块全交给了我。本来是两千六的,其中一百成了电话费,另外一百借给了老板的儿子。这些钱没地方藏,我把它塞进床下面的破纸箱里。
这是寮步镇的石龙坑村。商场门前搭起了台子,是为招揽顾客促销捣鼓的。老公的家乡话又串门了,以巨烂的普通话向我们介绍这里的老板如何多金。瞧,人家在撒钱呢。
我推他,你站这么远干嘛,去,挤到前面捡钱去。商家这么老套的作派骗***去。曾有一次在市场上,汽车上高高地站着一男人,口口声声要向观众撒洗发水,我站了半天,他就是不向我这边撒,演讲半天,把围观者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才撒了几瓶。旁边一个坐轮椅的可怜老人,还被他羞辱了一顿,说你都这光景了,还来凑热闹,就不怕被踩扁?那老人当场就和他叫板,两人争先恐后把对方的母系氏族亲切问候了N遍。那场景,惨绝人寰。
台下的人果然中招,纷纷拿十元钱买那江西老表的飘柔洗发水。老公动心了。我又推他,快去呀!他一副苦瓜脸,我身上连五块钱都搜刮不到,人家傻呀,会卖给我?
晕,他以为自己是谁呀?对着这么多人左一个你******右一个你******。这一大堆围观者怎么没一个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妈妈?早就听说南方人素质低,果然不假,大庭广众之下,满嘴爆粗口。
台上站着几个傀儡男人,充当主持人的道具。瘦高的满嘴你******主持人开问了,身边那个中等个子的中年人,说自己是武汉的,在这附近卖苹果。他讲的是武汉话,主持人有意调侃他以取悦观众,噢,你是卖屁股的。
我被雷晕,这种大街文化也太低俗了。哪有这样整人的。这武汉人,真给我们湖北丢脸。此刻要是我,不跟主持人单挑也要问候一下他的祖宗十八代。这是人格侮辱呀。下一个被问的是安徽人。大个子,从说话可以判断出***一个。唉,不忍往下想了。在这鱼目混杂的地方,***被人欺负,应该是很常见的,他多可怜哪。
十元十元的,主持人收了个钵满盆盈。下面是施舍了。他说这些票子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都拿出来当善款。他老板票子大大的有,在广东开了N家连锁店。
台上被当作小丑一样恶搞的武汉人和安徽人开始抽奖了。欠扁的老乡抽了个五十元的,就抓狂,怕主持人反悔,伸手上去抢。主持人趁机又把他恶损了一番。他不但不恼,还臭美地显摆自己的品位,又是OK又是拜拜。令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主持人开始撒钱。虚张声势地嚎叫,保安呢,保安呢,快把小孩赶走,别伤着他们。这保安也太烂了,炒了他。
我看累了,见女儿跟我一样远远站立一旁,就教训她,你怎么跟我一样不积极,见着发财机会不上。女儿比我还拽,吼道,你怎么不往前,还说我!
没看到我脖子上挂着手机吗?被人偷走就亏大了。我挤进人群里找爱凑热闹的老公。让他立马在这个地方消失。
逛市场我只好这一口,淘点水果打牙祭。这里的荔枝新鲜又便宜,一块钱一斤。香蕉也是一块。我恨不能把它们全搬回去,无奈老公身上只有四块五毛钱。我只好限量购买,荔枝一斤,香蕉二斤。剩下的连买包卫生巾都不够,我暴郁闷。
石龙坑离老公打工的松山湖工地步行要四十分钟。道路是一级棒,全是新修的一级公路。可惜了这一大笔款子,道路的利用率并不高,只有我们一家三口肯赏光在它上面留个脚印。方圆几里杂草丛生,工地旁边是正在挖掘的大山。几台挖掘机发扬愚公移山精神,日夜不停地干。
回来看看我栖身的小巢。十来平米的一间房,大半个空间都被电工工具占领了。床和这些东东之间仅容一个人通过。回到逼窄的空间里,热浪滚滚向人袭来。没辙,赶紧把电扇打开。我就纳了闷了,外面风那么大,那么凉快,屋里怎么就那么热,室内外空气怎么就不对流?
一家三口排队洗完澡睡下。我把风扇踢开。让这东东吹一夜,不生病才怪。我这娇弱的身子骨,最恨的就是它。躲开它睡不上三分钟,我就知道暑气的厉害了。全身没一个地方是干的,像泡在水里一样。这屋子,哪是住人的,蒸馒头还差不多。
美美地睡了一夜,体力才有所恢复。早晨吃完老公从食堂盛来的饭,上午就开始大扫除了。昨天换下来的衣服都没洗。广东跟家里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人家都不用洗衣板,全靠两只手来搓。洗衣全过程都是在塑料桶里完成的。
刚把衣服晾在门外的铁栏杆上,大雨又来了。收衣服啦!隔壁的湖南老头好心地邀我,晾我这屋吧,宽敞,太阳出来也不用往外拿,烤也把它烤干了。
晾完衣服,我在方寸空间里逡巡了一遭。这些电工工具太嚣张了,把房间霸占了一大半,我得跟它们理论理论。太喧宾夺主了。人的活动空间伸展了一点点后。藏在角落里的衣服被子出来现眼。好大的霉味。我的懒老公,春节出来时穿的袄子落满了灰尘,尽是难闻的味,他也不洗洗晒晒。瞧瞧这被子脏的,还有这毛衣,这床单,没有一件干净的。素有洁癖的我,眼里可揉不下沙子。洗涮涮,洗涮涮。忙得我哟,汗都没干过。工地近旁公司的小店里东西贵得吓人,一块透明皂,最小号的,就要五块,比洗钱还黑。
隔壁的湖南老头冲我忙碌的背影赞不绝口,老婆在身边就是好,不用洗衣服。我忙解释,老公在家从没干过这样的活,我不干不行。对了,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吱声,我闲着也是闲着。
屋里这点活不禁干,一旦没事做的时候,我的郁闷就来了。老大一个人,闲呆着,真不是滋味。室外太阳又毒又大,走出去不晒得脱皮才怪。窝在这蒸笼里,看时光从指缝间哗哗流走,不甘心,又没辙。若是在家,该有多好,躺在老板椅上看电视,或是边上网边写小说。我那个长篇没修改完,原想趁暑假杀青,这下可好,跑到东莞来虚度光阴。谁让我心肠好呢,怕老公背井离乡在这里寂寞,来这里陪他。
我这人生来犯贱,闲下来就浑身不得劲。督促女儿把暑假作业写完吧。当全职家教,省下不少银子呢。她写作业的当儿,我信手翻老公淘来的武侠小说。他的品位,专好这一口,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消遣解闷。我翻不了两页,就腻歪得想吐。还是看我从家里带来的书吧。《红楼梦》我看了N遍,留给女儿看好了。茅盾的《子夜》足以打发两天时间。
上午小窝还能凑合,下午就没法呆了。身上的汗一桶一桶地流,电扇吹出来的全是热风。脖子后面的痱子出来了,扎得人想跳起来。都怪老公这猪头,睡觉还让我穿得整整齐齐,不捂出痱子才怪。罪孽最大的是这铁皮屋子呆的不是地方,门前就是一条臭水沟,上面铺着木板。夜晚公司的保安每隔一个小时要到角落的那间空调屋里报到一次。路过窗前,难免往里偷窥。屋里夜晚也不降温,老公只得把门和窗都敞着。敞着也是自欺欺人,屋里照样和屋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老公见我们娘俩热得可怜,就动员我们到正施工的楼房里乘凉。还别说,楼房就是爽,对着门睡,凉爽的风一阵一阵地往身上吹。有了这灰尘遍地的楼房庇护,日子好熬多了。午睡足了之后,我看逛石龙坑时获赠的医院小杂志,里面除了鼓吹治疗男女生殖疾病的设备先进和医术高明之外,还印了一些美文。女儿作业写累了,也看这玩意儿,我们会对着几则笑话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