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地,吃完老公为我留的饭菜,然后女儿和他轮番给我捶背。隔壁的湖南老头凑过来显摆他的家乡山是如何高水是如何清。我比他还会玩酷,告诉他我的家乡一马平川,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四季瓜果飘香,农民上网就把品牌水果卖到了世界各地。苦就苦了我老公这没土地又下了岗的工人,跑到东莞来找食儿吃。
见我得瑟的样子,湖南老头巨来劲,显摆他的家乡想吃鲜美的野味跟玩似的,吃无公害蔬菜连钱都不用花。我告诉他我的家乡兔子满山跑,那些调皮学生课也不上,满山围猎兔子。至于大龙虾,随便一个河沟一掏就是一盆子。说着说着我忽然打住,这不是在显摆么,既然家乡有那么好,干嘛要跑出来受憋屈。这样没完没了,可不是我一向的作派,于是我话头一转,瞧我们俩,净顾着歌颂家乡美了。想家了哦,
是啊。我好几年都没回家过了,老娘都八十多了,今年我一定要回家陪她过春节。再打拼几年,没人用我了,就回家养老。家里几亩田,吃喝没问题,就是没有富余的钱。虽说政府有种地补贴,可是化肥农药样样都贵,一年种下来没得赚的。昨天内弟发短信来说造新房了,送礼又得几百。老头落寞地回屋睡觉去。我还不想睡,屋里蒸笼一样热得没法忍。
老公坐在我右边,隔壁两口子床上调情尽收他眼底。那屋里睡一大帮子男人,那贵州女人就不怕被轮奸?那可是一群饥饿的狼啊。没看到我老公脸正朝着他们门口吗?想亲热把帘子拉上,他们之间的激情戏想********,也得问问我们有没兴趣看免费的现场直播。
我憋一肚子坏损老公,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住单间了。我不在东莞,你每天都能看香艳的床戏,以满足你那如饥似渴的心。
切!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龌龊?一边呆着去!别打扰我吹凉风。老公冲我狼嚎。
贵州女人和她的湖南永州的老公受了我们的惊扰,停下疯闹,女人跳下床到屋子后面的公厕去。我这知识分子的大脑以电脑速度运行起来。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城市竟然退步到原始社会。工棚里一间房子男女混居是很平常的事,床与床之间随便拉个帘子,男女同床就无所顾忌起来。以前在家听闺密如是说,打死我也不信,现在是耳闻目睹了。隔壁那间没有门的破屋,住着五六个青年男女。贵州女人和他老公是大哥大嫂,另一对夫妻是妹妹妹夫,男人的两个弟弟同睡一张三尺宽的床,其余一张床睡了两个精壮的江西人。听老公说,我来之前那间屋还要热闹,公公婆婆带着两个不到三岁的孩子睡其中的一张床,一家三代八口就睡在这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子里。以前我每次打电话听到的小孩狼嚎就是他们家的。
郁闷,这一家子有多憋屈啊。小夫小妻连个私密空间都没得,长期下去不崩溃才怪。难怪同屋的几个精壮小伙三伏天蒙着厚厚的被子睡觉,电扇呼呼地吹。那贵州女人老撅他们有病。她哪里知道人家当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有多辛苦。何谓正人君子?这几人是也!同居一屋没犯罪,世上没比他们更严格自律更纯粹的人了。
四川女人的儿子还没退烧。我一看就急了,大姐,得打吊瓶!这样烧下去可不得了。
打过了。今天早上四点钟我背他去寮步镇看医生,打一吊瓶就花一百多。
是啊,这鬼地方赚钱得玩命,看病更要命。广东的疾病,是富人患的,穷人生不起病。我跟大姐探讨起国家的医疗卫生事业来。这两天我干活跟得上大姐的节拍了,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什么都学得快。我自恋地在心里把自己夸了N遍。
公鸡又开始打鸣。我接过电话,是老公打的。他被派到别的工地,离松山湖很远的地方,晚上回不来,得去四五天,让我把工辞了。
不成,我和孩子跟你一起去!我现在就辞工,我才不要留在那工地上呢。
老公好脾气地跟我解释,我现在就开拔了。到那里吃住都是问题,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挂掉电话,我找到死胖子主管说要辞工,老公到别的工地去了,我得回去照顾孩子。
你把这一单活干完再说,急什么嘛。
我想想也对。现在太阳这么大,走在路上我还不被晒得冰棍一样融化?把这单做完再说吧,一千一百五十双,我已经做了一千,剩下的一百五十双今天轻松搞定。
为了留住我,死胖子主管对我用阴招,未完成的那一单皮鞋生意他让停了,改成加工旅游鞋和棉鞋。我心里那个急呀,这样下去,我就别想辞工了。人家孩子生下来会打酱油了,我也走不了。
大姐也不舍我离去。我好不容易把你教会,你又要走。郁闷,我怎么这样背,老是刚把一个新手教会,就要走。你老公走他的,你留下干不成吗?明天你把孩子带来,让她也在这儿打工,多赚一份钱不好么?
国家都不许用童工,我怎么落忍。孩子还不到十三岁,正是长知识的年龄,应该多看点书。把她带到这里,她干上瘾了怎么办?在学校起早摸黑,比这辛苦多了,往后她拈轻怕重,不想上学跑这里打工,我还不急死?我对孩子的期待值可是超高的,不是清华北大最低也得个一类大学。
不带她来,我怎么忍心把半大的姑娘丢进狼窝里,工地上她一个熟人都没得,安全都成问题。我不能为了赚这点毛毛雨毁了孩子。工,我是一定要辞的,谁留都没用。冰雪聪明精灵古怪的我,还没遇过达不到目的的时候。于是我把必杀技拿出来,忽悠到底。我老公搬到深圳那里的工地去了,这里的人都走空了,孩子一人留在那里,我不放心。再说,我来东莞就是来陪老公的,他走了,我留在这里算什么。他说晚上工地派车来接民工的家属。
我的活干得越来越漂亮,连大姐都败给我。见我闲着,她支使我把地上编织袋里的鞋面背楼上去。一袋就是几十斤,我毫不含糊,扛上就走。我索性掉价掉到底,清洁工搬运工,我样样都干。这身臭汗,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回去多抹点香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