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八号立秋,今天才四号,天公就开始酝酿降温了。东莞的暴雨来得快,不像家乡,先闷热得让人窒息,再轰隆隆一阵子猛响,最后黑云压城城欲摧。总之,不整出点动静,暴雨是不会乖乖落下来的。哪像东莞,暴雨说来就来,噼噼啪啪生猛得很,根本不给人缓冲的余地。听着天地间一片惊天动地的轰响,我吓得喊醒女儿往外望,让她不要错过这人间奇观。
糟糕,衣服还在雨地里呢,丫头,你去收吧!
女儿这次很乖,打着伞下楼去了。雨住了,利落得不留痕迹。奇了怪了,它比侠客还神速,神龙见首不见尾啊。几分钟功夫,女儿上楼对我说,衣服被别人收走了。
没事的,你继续读书。
手机响了。是老公打来的。他告诉我已经回来了,在站台上,问我要不要出去玩。我笑骂,你有病啊,回都回来了,还呆在站台上干嘛?心里想,又不是谈恋爱,还要出去约会,不是还有女儿在身边呢吗。
挂掉电话,我还是向站台狂奔。空落落的站台上哪里有个人毛。回到工地,我正纳闷呢,眼前便出现了老公,我向他飞奔。一把拉住他。他骨感得厉害。脸皮被晒得成了一层黑壳。才去了六天,他最少减掉十斤肉。心疼死我了。
我悄悄告诉他,是经理想把你调走的,这家伙阴着呢,他怀疑你的能力。
我知道。前几天施工员安排我干活,手里正忙着,他来安排我干别的活,我没腾开手,他记恨我呢。
我忽然明白经理憋一肚子坏的原因了,他这是故意整老公呢。我低声问候了一句经理的老娘。一抬头,他正堵在面前,问老公请了几天假,和谁请的,老公一一作答。
进了屋我连忙问老公,才去了几天,你就骨感得走形了,怎么搞的?
那个工地天天晚上加班到十一二点,那些民工简直是成心折腾人,连开关电源换个灯泡的小事都要我亲自搞定。楼上楼下我一天要跑它几万遍,腿都跑细了,等到下班,人都累歇菜了,澡也不洗,倒在床上就睡着了。集体宿舍比这房子还要低矮,墙壁和屋顶都是铁皮的,里面床板的温度绝不低于七十度,脊背挨上去就烫人,你瞧我身上这些痱子,密密麻麻,没一块皮肤不遭罪。
OK,咱不干了!辞工,离开这鬼地方。你打电话问问表姐夫,看那里招不招工。
我问了,那里正在招工,他要我把这边搞定后立马过去。提到辞工,老公立马精神了N倍,那真叫一个激情燃烧。明天我们就去旅游,女儿一直喊着要去看海,这回满足她的愿望。
真的假的?好消息来得太快,女儿还没时间适应它。看到老公点头,她立马抽风,抓着我的肩膀使劲摇,太好了,太好了!
别喊!老老实实呆在屋里,今晚不能去球场上乘凉,我跟人家说你生病才请假回来的。早点休息,明天不能睡懒觉,七点准时出发。老公喊停女儿。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把换洗衣服打点好装进旅行包,牙膏牙刷毛巾之类的一一装进去。老公到球场上凉快去了,我不能跟他一样偷懒。就要跟工地永别了,还有二十多块的饭票没去公司的食堂消费,据说这些票可以在公司的小卖部购物。出去旅游,饼干饮料之类的必不可少,听说深圳那边物价奇高。在东莞消费比较划算。我拿着这些票进了小卖部,扬言要全部买东莞特产。老板脸上笑得比花灿烂,立马向我推荐。
要离开生活了半年的工地,老公终有些不舍,在球场上流连忘返,这里坐的全是他并肩战斗了半年的老战友,在心底,他在和他们告别吧?
我把一切收拾完毕,老公才回来,进门就吩咐,明天走的早,商店都不开门,你现在把余的饭票拿去买点吃的,明天带上。
要你操心!我都买好了,要不要视察一下,做重要指示?我责怪他,明知明天要起早,还坐到现在才回来!
老公带上浴具去冲凉房,经理在办公室乘凉,有保安颠来报告,刚才在楼上巡逻,发现有民工在偷电线,他没撵上。
经理立马召集人马上楼围追堵截。兵荒马乱的,老公也被派去抓贼。
我在屋里等老公回来睡觉,等得花儿都谢了,还是不见他人影。我心里恼恨,说好早点休息,都十一点了,还不见人毛。
我困得大张嘴巴哈了N回,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老公才回来。进了门,我就跟他急,没事吧你?都大半夜了,颠哪儿抽风去了?
老公好脾气地解释,刚才经理喊我抓贼去了。
鄙视你!你就要辞工了,关你屁事!老板不给工钱,民工吃不上饭,人家不偷才怪。助纣为虐呀你,居然颠去抓贼,有病吧你?再说这活是保安干的,你一个电工,瞎来劲!我看你就是爱凑热闹。
老公气得抓狂,讲讲理好不好?人家偷电线,我是电工,不过问谁过问?电线被偷走,倒血霉的就是电工,要照价赔偿,懂不懂呀你?
离八月八号立秋还有两天,凉爽的气息已扑面而来。怕晕车,我和女儿都不敢吃饭,老公一人在食堂里把肚子填饱,我们一行三人锁门出发。老公白体恤黑裤子空前齐整,赚了熟人不少眼球。在铁皮围成的甬道上,遇见大包工头的儿子,他见我们背着鼓鼓的旅行包,好奇地问,干嘛去呀?
给女儿看病。老公忽悠他。走出几步,他对我低声说,这厮肯定上了通宵的网,刚从网吧出来,瞧他那红眼珠就知道。他爽着呢,桑拿按摩样样都干。不是老爸管得紧,他也是小混混一个。工地上边角废料一卖就是两三千,全让他拿去消费了。
谁让人家那么好命呢。我感叹。这厮连衣服都不洗,全由那拾荒的舅公搞定。听贵州女人说,他手头紧了,就在工程上挑事,说这个地方不合格那个地方有问题。领班的买条烟买点饮料扔给他,一切就OK了。他才二十出头,已经是月薪三千的施工员了。个子虽不到一米七,却一点不影响他的帅哥形象,那五官简直是黄金搭档,眼睛虽不大,却很出彩。时光倒退二十年,我第一个要追的就是他。
天上飘着毛毛雨,若不是亲自看到,我还以为东莞只会下来无影去无踪的暴雨呢。
颠到几里外的凫山乘车,就可以省下六块的公交钱。出门的时候老公已下定决心节约这笔开支,可是颠到站台,他就不提这茬儿了。
穿着统一服装往厂里颠的上班人流场面煞是壮观。不光是我这小庙里的爷,车上其他人也叹为观止。售票员解释说,这个厂宿舍离厂区超远,瞧,远处还有一大群。
车辆拐弯,老公睁大眼睛往外瞅。这地方他也不熟,只是听那个广西电工说到凫山转乘开往樟木头的车。提到那个电工,我就笑喷。我才来东莞几天,干活的时候他对我老公说,你老婆一来,我就听不懂你说话了。不能怪他,对着我老公讲惯了家乡话,对着他老公忘掉了角色转换,仍用家乡话。广西电工的话从老公嘴里学出来,我笑得肚子疼。
来东莞第一天,晚饭时候,广西电工突然进来,把煎荷包蛋拨进我们盘子里。过后我说他肯定是借故来瞻仰我的。老公说,哪有啊,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八卦?他不爱吃鸡蛋,每次都送来给我吃。
我说,他怕我们的菜不够,是好心支援我们呢吗。瞧我这好心人,总爱把人往好处想。以后每逢吃鸡蛋,他都拿来送给我们。至今我还对他心存感激。大概是触景生情吧,我们来东莞还不到一个月,他思念老婆孩子心切,到深圳跟她们团聚去了。听老公说,他老婆是广东清远大山里的,孩子上学超不方便,他要把孩子接回广西上学。离开深圳来这里,是因为他买马欠了人家不少钱,为躲债才来的,至今他老婆还在为他还债。
下了车,我们一家三口睁大眼睛看过往公交车,哪一辆写着樟木头仨字。老公这样菜,我真担心他把我们弄丢了。
来了一辆开往樟木头的车,一张票六块,真黑。心疼也没用,旅游本身就是烧钱行为。
下了车我头就大了,站里全是车,嗡嗡嗡噪音那叫一个大。坐了半天车,我胃里早已翻江倒海,却没什么东西可吐。肚子疼得厉害,这是晕车第二反应。我进了站就忙着找洗手间。看到有洗手间的标志,顺着方向找,比沙堆里找面粉还难。问了几家小卖部,才找到它。进门得交一块钱,我身无分文,只得忍着肚子痛远远地去找老公要。
站里到处都有开往深圳的车,坐哪一辆能抵达大梅沙,我和老公都是菜鸟,无从得知。问了几个往车上拉客的售票员,答案五花八门。怕被他们忽悠,我打电话给深圳的程发忠。老公追着我问打给谁的,我忽悠他,打给闺密的老公。前几天闺密发短信说在欢乐谷玩,说深圳的天气让人巨不爽,不适合人类生存,过两天就要回去。我也闹不明白他老公在深圳哪个地方,反正只有这一张挡箭牌。
听说我要去深圳,那祸害首先亮明底牌,如果你和女儿两人来,我当导游。多一个人我就闪。面前就是老公,我不能退避,委婉地告诉他,是我们一家三口去旅游。他语气立马冷淡,告诉我们坐到福田再转乘大梅沙的车。
去洗手间的时候看到福田的车刚开走。我们来到门口问保安,去大梅沙坐哪辆车。他告诉我们没有直达车,坐最里面那辆开往福永的就成。
这辆空调大巴不走高速,一路上不停地上人,走走停停,我恶心得厉害,想吐,老公从车上扯上塑料袋给我。
从东莞到深圳原来这样近,坐空调车才要十六块。两个城市近得分不出你我,新崛起的工业区紧紧相连。一路上没有乡村,没有田野,目之所及,全是楼房。车经龙岗,我鄙夷地对女儿说,深圳真不怎么地,不像人们说的那么牛。我被忽悠了。网上的图片严重失真,它哪有天堂的作派,一般般嘛。
有的路段正在修复,路旁有的建筑还没完工,裸露的黄土成堆成堆的,把道路挤成了一条缝,又破又烂。我对深圳的鄙视程度严重起来,旅行的快乐指数直线下滑。跟东莞没什么两样嘛,我何苦跑这么远来看它这衰样。
前面路面严重破损,大巴司机把我们转到早已等候在前面的那辆车上。车子艰难爬行了一阵子,把乘客扔在十字路口就走了。阵雨哗哗下,我们三人只带了一把伞,老公和女儿急忙跑向站台避雨。怕跟他们走散,我急忙向那里颠。站牌上密密麻麻尽是地名,看了就眼晕。一辆又一辆公交从面前经过,我们这三只菜鸟眼珠子都瞪掉了,也看不到大梅沙三个字。滞留半天也想不出辙,我只得乘别人上车的功夫问车上的售票员。售票员服务态度全国一流地好,告诉我她也不知道怎么乘车,不过可以坐这辆到布吉的车,转到世界之窗,那里公交特别多,应该有去大梅沙的。
我虔诚得跟她的铁杆粉丝有一拼,那就拜托你,到站后提醒我们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