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黄昏打扑克成了我们的必修课。对游戏我从来都不上心,重要的是身边有个人陪。看他煞有介事沉溺其中的样子,不失为一种乐趣。上班这一年多,每一个愁煞伊人的寂寞黄昏是怎么过的,我太清楚了。就这样天天把扑克打下去,我双手赞成。
窗外有学生围观,显然被游戏方式吸住了眼球。他驱赶他们,不想让二人世界被破坏。
打完牌,我正整理桌子,他在我背后幽灵般来了句,星期天跟我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这邀请来得太突然,我没一点思想准备。顺口回了句,我要回去帮家里干活。
这计划在他心里铁定酝酿了很久,而且是试了又试鼓足勇气才说出口的,遭到回绝他大受打击,整个一衰人模样。
我立马意识到自己伤了他,随即找补道,以后吧,有的是机会。
他自尊心严重受挫,默默地抽着烟,那神情是动人的忧郁。晕,男人打动女人的杀手锏就是忧郁。女人天生就有母性,总爱逞能保护所谓的受伤者。此时我巨后悔。
从几米远的办公室回到宿舍,才发现做饭用的燃料煤油没了。拿起空塑料壶,我喊隔壁的李老师一起去镇上买。我俩骑着单车刚出校门,程发忠就跟上了。他回家和我们顺路,于是三个人边行边聊。
刚上公路,迎面碰上曾追过我的小牛,他和程发忠是死党。这一点我去年夏天就知道。那个毒日头炙烤大地的中午,我帮村里的孩子打听考试分数去小牛那里,程发忠正坐在当屋写着什么,一见我就殷勤得不得了,起身让座,让我稍等,说小牛一会儿就回来。我大汗淋漓,哪有心思坐,转身看见身后盆里有水,就洗起来,小牛这时回来了,我瞅瞅那毛巾,脏得看不出原色了,随口损他,擦脚的吧?
小牛窘得不行。
分数没问到,我往外走,程发忠还粘粘乎乎地往外送我,瞧那依依不舍的样子,难道那时候他就看上我了?天知道。
一路上李老师尽顾着显摆他外甥了,那厮巨能捞钱,家业可大了,在镇上盖有楼房,生意大得不得了。她顺带提起那厮的弟弟,如何有才,如何好人缘。像我这等冰雪聪明的丫头,还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她想把外甥介绍给我呢。打住,都什么年代了,还靠红娘牵线。我梦想中的老公是可遇不可求一见钟情式的,浪漫着呢。
父母根本没把我的婚姻大事列入议事日程,我还小屁孩呢。才毕业就急着谈恋爱,那样不亏大了。家里还等着我贴补呢。二哥三哥结婚得花钱,弟弟在城里上高中要花钱,没我帮衬可不成。一旦我结婚,就成了别人家的人,想要一个铜板都难。
二老对我已经够失望了,那点工资连牙缝都不够塞,早知这样,就不费劲地供我上学了。毕业这一年来,我过着地狱般的日子,老是认为自己活得超级失败,多半是他们赏赐的。一见我就阴着脸,没有一句嘘寒问暖的话,仿佛我欠他们巨债似的。
在乖张暴戾的父母阴影里,我谨小慎微逆来顺受地成长着。比同龄人有志气的我,发誓要刻苦学习,出人头地,改变家里一贫如洗的面貌。从懂事起,我就知道自己低人一等,因为衣不蔽体穿得破烂,走到哪里都遭人嘲笑,因为常去店里赊欠香烟肥皂,遭老板鄙视。因为姑夫来了,从箱底拿出的茶叶有香皂味,不得已去店里赊半两,又遭人鄙视。
我家那穷样,一般人难以想象。我妈巨不负责任地一口气生了六个,我爹不负责任的样跟我妈有一拼。他老人家若生在显贵人家,早把万贯家财挥霍空了。吸烟酗酒和狐朋狗友鬼混,怎么烧钱他怎么来。入不敷出,寅年吃卯年粮,是他一贯的作派。谁要是节俭,不被他鄙视死才怪。哪怕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他在外面照样把牛皮吹爆。说好听点,叫虚荣心强,难听点,叫穷显摆,死要面子活受罪。
熬到毕业才知道,家里指望我光宗耀祖准没戏,所以在二老面前我灰头土脸巨没地位。
整个星期天,我都在田里帮二老干活。父亲年过半百,发白如雪,瘦高的身材因为营养不良佝偻着。当了几十年民办教师,我上师范那年他才通过考试转正。尽管工资提高了不少,还是不够他用。惯于逃避体力劳动的他,一干活就气喘吁吁。他扶着犁在前面走,我和妈挽着竹筐在后面捡翻起的红薯。
爹当初想让我在村里教书,是打着如意算盘的。一来我可以帮他下地干活做家务,二来我的工资全由他支配。这样肩上的担子就轻一些。我深知,我家那无底洞,就算把我卖了也填不满。呆在家里,就别想有自由和幸福。
对程发忠,我的期望值还是挺高的。知道他老爸和朋友合伙做生意,被那人忽悠,卷起钱财跑了。但不知道家当底是否全被卷走。希望还剩一笔巨款,够给儿子打理前程,但愿不要跟我家一样穷得家徒四壁。想到他,我恨不能插上翅膀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