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午掐到天黑。铁打的人也扛不住。我憋一肚子邪火,恨不能把这祸害扔进河里喂王八。他这是带我出来散心吗?分明是带出来虐待的。跟他在一起我算倒了血霉,一刻的宁静祥和都享受不到。我这不是有病吗?美好的劳动节跑出来跟他拼狠练掐,受一肚子憋屈。他以为他是谁呀,花拳绣腿就想把我打败?我沈发贞没那么逊,只爱找出气筒,不爱做受气包。就我这装满大智慧的脑子,欺负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我的好战情绪被挑起来了,整个人就是一炸药库,谁碰我就死定了。
从河边到镇上几里远的路,这祸害负气而去始终没有停下等等我,让我一人在黑暗中怄火。自命不凡的我哪受过这憋屈。此时暴戾乖张得杀他的心都有了。机会不是没给,是他自己不珍惜。那就别怪我刀剑无情。
到达镇中心,他停了下来,等我赶上,以受害者的隐忍履行绅士的职责,到这儿吃点饭吧。
有病啊他?在本镇这弹丸之地,撒泡尿版土之内禾苗都茁壮成长。只要我们成双入对地进餐馆吃饭,明天早上准会上本镇的头版头条。倒不是我自恋,拿自己当公众人物,而是本镇的娱乐八卦业太发达,狗仔队猖狂到草木皆兵的地步。客观点说,是本镇闭塞落后,精神生活太贫乏,需要娱乐大众的人物诞生,而我这没有金钱概念的大白痴误打误撞进了这娱乐圈,想退隐比登天还难。一天不甩了这祸害,我就一天都别想消停。
想起这茬我就来气,程发忠你有点良知好不好?我为你被卫生球眼暴砸,只差被众人当异端推上绞刑架了。你却牛逼得拿自己当大爷,拿我当孙子,高兴了哄哄,不爽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翻脸比翻书还快。
气都被他气饱了,哪有闲情逸致陪他吃饭。我对他不理不睬,骑上车子就闪。
一看就是危险易爆品,他还算有点安全常识,默然驱车紧随我身后。
我损人的话憋了一肚子,单等到镇东无人处砸向他。你不用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在我眼里你是小菜一碟!大学本科生我见多了,刚上班我就和名牌大学毕业的本科生谈恋爱。你算老几!充其量也就是肄业本科生!我是太寂寞了,身边实在没有型男,才让你滥竽充数的。
他果然气得吐血,向我暴喝,停下来!我晕,耳朵都被震歇菜了。才损了几句就发飙,他也太没品了吧。我下了车子,听候发落。内心暗叫不妙,他不会灭了我吧?看他杀气腾腾的样子,我的小命算是玩完了。
就在我惊魂未定地等待宣判的时候,他掏出胶卷哧啦一声把它从筒里拽出来,长长的胶卷铺天盖地肆意张扬着跟我叫板。看到辛辛苦苦地拍了一天的照片被毁,我直犯心绞疼。想上前扑救,又怕被他鄙视,我抓狂得厉害,内心纠结着。暴怒袭上心头,OK,既然他这么不珍惜,我还留恋个什么。于是我疯了一样冲他喊,烧了它,烧呀!烧得干干净净!
这祸害阴毒地虐杀我,已经曝光了!
我被雷翻,鲜血井喷。本以为还可以补救,曝光不就等于彻底废了吗?我气得抽风,眼睁睁看着胶卷被他拽得满地都是,那种痛心疾首,不比亲睹心爱的孩子被人鞭尸逊。我气爆了,抢过他手里的第二筒胶卷,咬牙切齿地把它撕得粉碎。
我们就这样比拼魔性,残忍地把碎片撒到路旁的干沟里。他从我手里抢过一些,死命地撕。
直到撕无可撕,他傻了,我也傻了。一对僵尸就这样呆立不动。
我大脑一片空白,只到感时空凝固,宇宙化为虚无。
作为弱势群体的女人自我保护意识永远超强。我苏醒了先,见他还保持石化状态,逃生念头空前活跃,此时不闪更待何时,难道等他醒过来痛殴我一顿?看来我的话毒了点,把他伤得人事不省。阿弥陀佛,我不是成心的。是他惹我了先。
我骑上车子飞奔而去,生怕他醒后追上来打我个满地找牙。直到驶出半里路,我才敢回头看,哪里有个人毛。我心松弛下来,车速丝毫不减。在这寂静的夜空里,我的心很空很空,只有长嚎几声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于是我没心没肺地唱,不成曲调,也没歌词,只为验证我的悲壮。不得不承认我做人的失败,想嚎却嗓子哑得没声。于是我胸腔里回荡着变态的笑,内容空洞,但决不等同于哭。
回到屋我竟没事人一样向邻居李老师借开水。她问我白天去哪儿了,我忽悠道,跟程发忠一起走了一段路,他去走亲戚,我找朋友玩去了。她信不信我不知道,人困马乏的,我没心思验收忽悠成果。
她事儿事儿地警告我,不想跟他有结果,就别去他亲戚家,更不要跟他并排骑自行车。
我脑子空得都不是自己的了,哪听得进去她说的什么。哼哈几声我拎着开水瓶就回屋了。
沐浴完,我躺在床上精神亢奋得变态。掐架的情景电影一样在眼前重放。一句台词都不落下。我闭上眼睛甩甩头想忘掉它,它比万能胶还粘得紧,死死地控制了我。一丝懊悔袭上心头,有点过吧?看他歇斯底里的失控样子,就知道我的话毒了些。我这臭嘴,怎么就没个把门的。难得有一天远离世俗的羁绊,开开心心地出去游玩,本是值得纪念的一天,我们用胶卷把瞬间化为永恒,却因我的任性,把它毁于一旦,这是无法弥补的遗憾呐。美丽的一天就这样被强奸了,亏不亏心呐!
眼前全是碎胶片在飞,我被它闹腾得心里堵得慌,对着夜空抓狂。在床上滚来滚去,折腾得没一丝睡意,我起身趴在桌子上写日记。
1991年5月1日晴
今天和程发忠一起去游玩。上午玩得巨爽。下午因为我不同意合影,他就找茬和我掐架。到了本镇东,我郁闷得要崩溃了,就恶损他。他扛不住,把记录我们今天所有欢乐的胶卷撕了,真是罪大恶极。我永远都不能原谅他!好不容易有一天我们能自由自在地守在一起,他不仅不给这美丽的一天锦上添花,反而把它鼓捣成伤心太平洋。我精神上受的创伤,这辈子都无法愈合。今后我不会再理他了,我们的爱情到此结束。我恨他!
写完我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室外月光如昼,树影不摇,万物噤声,听话地不混淆我的视听。
这祸害该回来了,都更深夜残了,他还在那儿装尸体,没事吧他?
听着听着我就睡过去了,一夜睡得贼香。自然醒后,打开门就被李老师堵住。她一脸八卦地严刑逼供,怎么天你到底去哪儿了?
又来了,有完没完?她当自己是我亲妈呀,早请示晚汇报,累不累呀?
我装无辜,昨晚不是跟你说了么,有问题吗?
她细长的眼睛一直看着我,要看到我心里去,看得我心里发毛她才开口,昨天我看见你俩骑着车子往校门外走。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我死扛到底,昨天早晨和他一起走到公路上就分开了。我去朋友家玩了一天。
从我这里套不到有价值的情报,她开始报料,昨夜我睡得死沉,被哭声惊醒了。我吓一跟头,心想坏菜了,谁嚎得这么惨?一定是出大事了,就颠出去看,一看才知道是程发忠在嚎。我哪见过这阵仗,腿一下就软了。是家里死人了吗?我心里猜测。他可是硬汉作派,没这么闹腾过。你知不知道,我活几十岁从没见大男人这么嚎过。
我惊得下巴都掉地上了。赶紧撇清,不关我的事!昨天分开的时候不过吵了几句,不至于嚎成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