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曾深爱的你
一
我坐在复古的咖啡厅里，座位靠着街道，外面的车流不止，人流不息。
咖啡厅里橘黄色灯光照在眼前这个成熟男人留着腮帮棱角分明的脸上，这是这六年来我们头一次面对面坐在一起，确切的说，我们已经六年没见了，然而我倒不曾想过我们已经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他告诉我这个时间时我到底错愕了一下，因为我记忆里对他的印象只是比以前瘦了点。
恢复安静的我们似乎没什么可说，即使有也不知要从何说起，所以我们都很拘谨的坐着，他身体前倾着，合拢着双手放在膝盖上，显然他比我更加不安。不明白为何当年那个天真冲动的男生会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腼腆男人。
于是这个整个原本该充满寒暄的时间段变得那么空白，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先问：“那这么说，你这些年都在这座城市吗?”
“不是的，我现在是出差，听同学说你在这里，所以要了电话约你出来。”
“哦，混得不错吧？”
虽然知道他一看就混的很好，因为他身上穿的那件迪奥西服我是在我上司身上见过的，对于像我这样衣服大多来自淘宝的职工来说，如果他穿的别的名牌我可能真认不出来。
没有话题，这种压抑的气氛是说不出多少话的，东扯西扯了一下到最后坐不住了，干脆起身告辞，他也没有挽留的意思，只是说帐他付，头也没回，我便离开了这里。
我就这样从隔着玻璃到真正的融入到了这车水马龙当中，肩上的包夹在了腋下，双手拢在上衣的口袋，天气算不上冷，但始终觉得这样更适合当这街道的过客身份。
外面的路灯下有调情的年轻情侣，虽然我也算不上老，但至少是过了随时随地都可以谈情说爱的年纪，姑且称他们一回小年轻吧。
心里这么想，倒也挺讽刺的，当我看见他们在这一无所有，连光线都不足的街道上也能抱在一起那么开心的时候，我心里还真有点羡慕这些小年轻呢!
还好我当年也像他们这样过的。不过我倒是很久没这样悠闲的在街道上走了，我是说不用挤公交。在大学毕业后，就忙着找工作，找到工作当然就忙于工作，这两年下来也说不清到底自己得到了什么，前些天刚升的职，这或许也算两年来得到的一点成绩吧，但升职后的我并没有大富大贵，要做的事倒是增添了不少，每天忙得连做爱的时间都没有了，他也一样。我说的是我现在的男友。
想着想着就怀念起读书时的时光，先来介绍一下上面那个男人吧，高中同学，也是我同桌安如。
当年追了我三年的男人，可我最后还是拒绝了他，他什么都好，尤其是对我，但对一个女人来说他的性格过于保守，在男女方面，总是会在有别的男生靠近我的时候表现得及其不安，简单的说就是醋坛子，所以给我的直觉就是心胸太狭隘了，未免会束缚我的自由。
所以当年的他竭尽全力挽留我，最终还是被我果断拒绝了，后来我选择了班里另一位男生，李毅，说实在的论相貌，论行为举止，李毅都是不如安如的。
安如是那种简约而带有冷幽默的男生，且不说班里，就连学校里那些一点不了解安如的女生，单凭他的脸，就已经有足够当爱上他正当的理由了。
李毅则脸庞略显宽，要不是瘦的原因，我猜他应该是脸大型的，走起路来不出几步定要低头看看鞋子，拍拍衣服，不知道是调整步伐还是整理着装，大概是军训留下的阴影吧，不得不说他看上去有点做作，但他比较粘人，不像安如一副清高的样子，而且他成绩也是不错的，所以不说学校，班里的女生对他感觉到底还是不错的，因为什么呢？错，并不是他人好！而是到了考试的时候，大难临头了，她们可以抱他大腿呀！
我选择他并非多爱他，或许是因为他追我的时候更多的是比较贴近的接触和坦诚吧，而不是像安如那样只会背地里写点情书，在同学们面前又一副若无所事的样子。给我的感觉就是，装！
得知我选择他的时候，他像婴儿断奶一样，和我纠缠了一阵，但最后还是放手了，从此隔了几年没联络。所以这次见面，他在我面前变得沉默不语时让我感到很陌生，最后一直还是我挑起话题让我对我们之间的那种关系形成的落差感到哭笑不得，不管以前他怎样的高冷，但向来都是他主动给我写信，而且我有不回信的权利，因为他怕老师发现，牵连到我，只好独自写，出了事也是他一个人的错。那个时候禁止谈恋爱是学校的八大铁律！他的无私还远不止这些，这只是我在这条街上走着所想到的一些碎屑的片段罢了。
不想过多纠结往事，加快了脚步，家就快到了，所谓的家，只是租的那间一室一厅的廉价房，四五十平米的房间里，挤着我们两个像是玩过家家的大人，唉，谁叫我们生在这个房奴车奴的时代呢。
李毅一直安慰着我说，那句“亲爱的，我一直在努力工作，不久的将来我就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常挂在嘴边。现在他出差了，打电话回来还是重复着那一句，我用那个金黄色小钥匙开了那把褪了漆的牛头锁，进了屋我就忍不住一头栽进那张硬邦邦的一米二宽的“双人床”上，看到一旁破旧柜子上那张两人合影时，傻笑了一下，不知道这算不算白岩松说的“痛并快乐着！”
身心疲惫但却睡不着，这也是常有的事，心理书上说这是压力过大的原因，可我始终不觉得有多大的压力，只是每天没有目的，感觉无所事事却又实实在在的忙碌着，拿出手机不自觉的看起朋友圈又看了微博，却没有给别人留言也没点赞，纯当没看到吧，自己不发动态以后就一直这样，何必呢，又不图别人给我点赞，更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过得很窘迫。
我就这样，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灯火通明，也不去想世间繁华，就静静的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活着。
只是此刻的心里又想起了一个人。
二
那个人是我爸爸，前些天他高血压复发了，现在还在医院。
我本是在那守着他的，但爸爸一直叫我回来工作，妈也让我放心，我拗不过他们，在医生也说没有大碍休息几天就会好了的时候，我便稍微放了点心回来了。
但这也是今天的事，所以今天晚上才有时间赴约，今天本来可是一个工作日。
躺在床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大亮了。这也难怪，在医院的时候哪里合的拢眼睛啊，一有时间便催妈妈去休息，她年纪大了，我还不想她也累倒了，何况她也是一个高血压患者呢！
这种病，最重要的便是要调节好生活规律了，如果说母亲是因为遗传了外婆的，那父亲则一定是因为生活规律被完全打乱了造成的，他所谋的职业，必须半夜起床，这样别人才能吃到新鲜的猪肉。
不过这件事李毅是不知道的，因为他在外地，而且我也不打算告诉他，告诉他又有什么用，他只是一个跟着老板的小职工罢了，就让他一心一意的编织我们的梦吧，这些天爸爸也快可以出院了，我赶回医院的时候，父亲靠着病床，病快好了，可脸色看上去却不怎么好。
慌忙进去，“爸，你醒了？”我放下手里的水果，坐到父亲的床边。
我们眼睛对视着，但父亲的目光看上去是那么无力，仿佛有眼泪在打转，但他别过头去了，叫妈妈喂给他一口水掩饰过去了。
我知道父亲是个要强的人，从小就知道，听奶奶说爷爷去世时父亲才14岁，可举办爷爷葬礼的时候，我父亲从没当人面哭过，而且一直安慰着奶奶，家里许多事都帮忙着打理，完全像个小大人，可奶奶说，只有她知道，父亲常常一个人躲到门角落里抹一抹眼泪哩，出来见到人又保持冷静的态度，依然安慰着哭成泪人的奶奶。
然而现在他老了，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老，年轻时为了成家太拼命了，老来身体难免会不好，就像超负荷的机器容易坏。可他现在还不能闭门养老，他的两个孩子才出来一个。
是的，我还有一个弟弟，因为当年计划生育管的紧，比我小了六岁，还在念书，所以即便是现在这样，他还得养他那个老儿子！他的担子还没有卸掉，只是轻了一点，而我一直劝他的别再做了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无力，我哪有这资格说这些，我能给他们什么？我的那点薪水够能力养活他们吗？我自己都只是在勉强度日！
就连现在的医药费都是用的老两口自己的那点积蓄，而我只那够给他买点营养品的钱交给他们的时候，他们死活不肯要，我的月薪他们都是知道的，而且我会不定期往家里寄钱，他们相信我是听话的孩子，所以从来不限制我个人赚的钱怎么花。
第一次看到父亲这么颓败，心里好难受，记得上次住院也是他头一次住院的时候，他还打趣的说“这么多年没打过针，还真有点怕！”
“你们也别担心，我这也就是一点小病，过阵子也就好了。”
现在再次住院的他，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可就没那么乐观了。
这种似慢性又非慢性病是那么的致命的。看着他那一头原本黝黑的头发渐渐多了白发丝的头，突然鼻子一酸，不知道是遗传了父亲的倔强，还是不想影响父亲的心情，我竟突然起身坐到父亲背后，不让他看见，给他揉起了肩膀。
就在我们都忘记伤痛，细细地聊起我小时候的趣事时，病房的门被敲了几声，紧接着就出现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
三
进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安如，他一身修身的黑色西装，更显身材瘦削，脸上的胡碴让原本不爱笑的脸庞凸显得愈加冷峻，看上去帅帅的，是酷酷的那种帅。
两个人眼神对视了足足有几秒钟，我是因为惊讶，几乎是瞪着他，而他大概是因为我一直盯着他看吧，他在学校也是这样，当你用眼睛一直看着他时，他也会目不转睛的看着你，像电视里老练的演员对着镜头能一直不眨眼，或许很多人会这样吧。
但这跟我的习惯却不同，我从小就害怕别人一直用眼睛盯着自己，尤其是爸爸妈妈，因为每当看见他们用眼睛投在我身上不动时，我心里猜怕是要挨打或挨骂了，童年的调皮是说不清的，但长大后反而会更不好意思和人对视，不为别的，因为人家是女娃子嘛！
他进来时手里提着的营养品也是够夸张的，什么脑白金冬虫夏草等等一大堆让我这个小职工也切身体会了一回什么叫财大气粗。父母一脸惊愕，我还没告诉过他们我有男朋友哩，而现在突然冒出个陌生男子。
看到我妈妈狐疑的看着他，他看看我，也许是会意了，他连忙解释，“哦，阿姨，我是夏沫的同学。”
这个解释并没有让母亲感到十分满意，迟疑的答道“哦，那快请坐。”
母亲腾出一张凳子轻轻推给了安如，要说母亲惊愕，也是正常的，我是那种每年回家都被家里盘问找对象了没有的人，还好家里还算通情达理，不会推我到各种相亲场合，所以我也就一直守口如瓶。
当然我不告诉他们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家里一直告诉我要找个家境好点的人家，他们年轻时苦怕了，不想我也像他们一样走一切从无到有的老路，革命的意志需要有，但革命的本钱更加重要，他们就是因为过度劳累，老了才会身体闹出各种毛病的。
至于家境有多好，通俗点说，就是有车有房喽，所以我的沉默是为李毅争取时间，好让他见家长时不会太窘迫。看着安如，我现在也是很惊愕，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爸爸住院了的。
虽然刚开始有点尴尬，不过谈吐之间，我父母似乎对他很有好感，所以言谈之间各自都聊的很愉快，第一次看到眼前这个高冷男这么健谈，仿佛和我家人是故人，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见面，一直从身体健康聊到家里的活计，他始终保持着那份安定的气场，但又不会让别人感到任何的不适和压迫感，因为他一点也不会瞧不起别人做着底层的事，也不拿自己的成绩炫耀，总之是比较低调。
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我的李毅，他从来不主动打电话回家，每次他家人来电话，好则浅聊几句，多了就极不耐烦，也从不和家里谈工作上的事，我也劝他多和家里联系，他有时会笑笑，有时却淡淡的抛出一句“工作上的事，跟他们说了也不懂。”我没法，只当他是工作压力太大吧。
从医院出来，我又跟他一起出去吃一顿饭，不同的是，这次是我主动请他，可以说是平生第一次请他吃饭，以前都是他花钱，他追我的时候，任何时候都不让我花钱的。
当然这次请他，并没别的意思，一是父母嘱托，而且他们不说我也会的，不为别的。因为出来时父亲脸色好多了，整个人都变得很轻松，这个不是我揉揉肩，捶捶背就可以做到的，二则我觉得我也应该和他聊聊，同学一场，见面简单聊聊这些年各自的经历也很正常。
我们到了一家不豪华但那里的菜味道很不错的饭馆，菜价很公道，像我这种小职工偶尔吃几次还是消费得起的。两个人坐下，各自点了几道菜，我提议喝点酒，他点点头。这回不再那么尴尬了，毕竟都见过家长了！
菜上来了之后我们吃着菜侃侃而谈，他细细的嚼着，想必作为一名高冷男就应该这样吧。我吃的比较自在，没有感到太多拘束，因为他不时的停下来给我讲一个冷笑话，其实他说的每句话，都会跟别人带有不一样的色彩，而是说的那么轻快自如，又像是美国影片里面的人讲话，总不忘幽默风趣。
包括他讲这几年怎么怎么的吃过苦的往事，都是那么的轻描淡写，简简单单，一笑而过，完了，挑挑眉毛邪邪的说:“怎么样，我还蛮厉害的吧。”一直以来在我心目中他的高冷形象，就被他今天一点点的幽默和自恋给掸清了，可我总觉得这是更真实的他，就像布满灰尘的家居被一番清理又呈现它精美的本质。
聊得很嗨的时候，我盯着他，终于放开了胆子，宛如多年的好哥们般的质问他，“你当年在学校怎么那个死样子啊，整天一张臭脸。”
他被我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了，连忙反驳说“哪有，只是我不笑的时候就那样了，而且我不喜欢读书。”
“啊，就你还不喜欢读书啊？我可记得当年全班就数你读书最用功了。”
我看看他，撇了撇嘴，完全不相信的说。
他这会停止他那幽默风趣的演说，沉下来看着我认真的解释说:“那都是表面的，就比如你在大学里有各种讨厌的座谈会，即使你不想去，可你最终还是得捧场。而且我就想既然逃也逃不掉，不如干脆认真点学喽，毕竟都是拿着自己的时间在耗着。别人的无所谓，自己的东西还是有必要好好珍惜的对不对？”
我们就这样东聊聊西聊聊，也许是酒精的原因吧，我懵懵懂懂的问他，“你有夫人了吧，什么时候带出来见见呗。”我无意的问话，倒让他难堪了，他举起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然后缓缓的压低了声音说，“我还没有女朋友呢。一直没有。”后面的一句说的很轻，但我还是听到了，桌面太小，我们此刻离的太近太近了，但其实离的好远好远……
气氛也随着他的音调变得沉静下来，好不容易找到的亲切感顿时全无了。尴尬，整个饭局变得无比尴尬。也许当年他没追过我，而且不是那种很努力的追过我，或许我还可以充当红娘的角色说：
“啊，还没有吗？要不要姐给你介绍个一啊。”就能化轻松解此刻的氛围，然而我做不到，他的眼里满是失望和失落，刚刚那个健谈，幽默乐观的安如不见了。
我也感到了所有的往事都涌上心头。两个人都默不作声，突然两个人都被扔回各自的世界，他独自沉默，而我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直视！心里唯一想做的就是和上次一样，赶紧逃掉，逃离这里。
四
可是他还在不停的往杯子里倒酒，那个样子像酒吧里的醉汉，完全没有形象可言，加上他酒量还是那么差，这么多年过去，还保留着高中时期对酒精的灵敏度。
没办法，走不开，我一直用手去拦截他握着酒酒瓶的手，可看似摇晃的手臂却是那么的粗壮有力，没法子，谁叫我是女人呢，只好又抽出手去夺他的杯子，杯子好不容易从他拽紧的手里松下来，以为他会停下。结果他倒是潇洒的吹起了瓶，我心里一阵火，大声朝他吼道:
“够了！”
周围的人群立即投来各种目光，有和女友聊的正嗨被打断而感到愤怒的眼光，还有像英国人死爱面子对这种有失风度行为而透露鄙视的目光，更有满富国人特色的纯粹凑热闹的兴奋得放光的眼神。
我扫视了一圈，突然有点心虚了，因为别人大概都把我们当两口子吵架了。
更可恨的是没想到这小子一点不给老娘面子，呵呵的笑几声，接着喝起来。
无奈，叫来服务员，付了账，就挽着他的胳膊出饭馆，可他似乎醉的不轻，我拉着他的胳膊着实狠狠的拽着他，不像是在扶人，倒像一个女汉子把偷包的贼给生擒了。
只好把他的胳膊搭到我的肩上，拦住了出租车却又不知道去哪，因为我还不知道他住哪呢。
看在同学的面上，先让他到我那住一晚吧。
将我的床让给他，我把破沙发铺好，回来看见他却吐了起来，还好他还有点意识，没有吐在床上，然而地上已经惨不忍睹了，我今天早上拖的干干净净的地板哪！
倒了一杯水水给他，拿着拖把将地板上的异物清理掉，心里有些不乐意，连我的李毅也从没让我干过这种事，正要提着桶出去，只是刚到房门，躺在床上的男人喃喃地说起了梦话。
说实在的，开头几句真听不懂，可后面听的那个熟悉的词我就怔住了，因为他喊的是我的名字！
所有打理好后，熄了灯，躺在暗暗的客厅里，想着他刚刚念我名字时皱眉头的模样，又回想到在饭馆里的窘迫事，最不想看到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不禁想起当年他追我时我拒绝他的情形，这么多年过去，想起来还是那么不堪回首，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方向，久久不能入睡，我逃避不了的事实还是浮出水面，他还爱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爱我！此时的思绪也如同他对我爱，剪不断，理还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