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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说得很好,非常坦白,我很欣赏。好了;美克,我并不是爱丽的亲人,但是行动上是她的监护人,也是她爷爷交付的,是她一切事情的信托人,我经管她的财产和投资。因此,我对那些负有一些责任。所以,我对她自己所选的丈夫,想就能够知道的了解了解。”

“好吧,”我说:“你可以向我提问题,我想,你可以很轻而易举得到所喜欢的任何资料。”

“的确如此,”厉先生说:“这是对取得资料的一种方法,所采取的聪明预防措施。不过实际上来说,美克,我喜欢从你嘴里亲自说出我能知道的一切,很高兴听一听你一直到现在的经历。”

当然我不喜欢这一点,料想他知道我不喜欢。在我这种地位上的人,没有一个会喜欢呀。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是第二天性嘛。我得把求学和以后,在这种观点的指引下,把事情略略掩盖一点,说些少数事情,把真情实相多延伸一点。

我对这一招并不觉得难以为情,认为这是自然而然。我想如果你要活下去,要做的就是这一码子事情,为自己创造出好形象来。人们以你自己的评价来看你,而我可不愿像狄更斯笔下的小伙子。他们在电视上看那些小说,我得说这是为了自己的好谎话。他的名字叫岳里儿来着吧,老是低声下气,搓着两只手,实际上却在那种委委屈屈的后面想办法定计划,我可不要像那样。

我遇到年轻人在一起,就有充足的准备吹上一番,或者对一个有指望的老板,演出好的表现。话又得说回来了,人都有最好的一面和最坏的一面,显示出最坏的一面反反复复来谈并没有好处。不,我为了自己一向干得很好,叙述自己一直到最近的活动。但却从没有想过,要向厉先生作这一号儿的事情。他相当厌恶向我打听私人事情的念头,但我根本不相信他不会这么做,还不是问了。所以我就把真情实相毫不修饰都告诉他,就像你说的一样。

开端的事实很肮脏,我父亲是个醉鬼,不过我有个贤惠母亲,她拼命工作费尽力量帮助我受教育。我对于自己的频频改变职业,换了一个工作又一个工作的事实,并不隐瞒。

他是个好听众,很有鼓励性,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然而,我却不时意识到他是多么精明,只插进一点点儿小问题,或者批评,有些批评也许我毫不戒备就冲进去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错,我有点儿这种感觉,最好要小心点。过了十分钟以后,我很高兴,这时他往后靠在椅子上;这次调查庭,如果你能这么称的话--但却一点儿都不像,似乎结束了。

“罗先生——美克,你对人生有一种冒险进取的态度嘛。那并不坏,你和爱丽在建筑的这幢房屋,再多说点儿给我听听吧。”

“这个,”我说:“这幢房屋离一处名叫’查德威市场‘的镇市并不远。”

“不错,”他说:“我晓得在什么地方,实话实说吧,我跑过去看了一下,要说得更实在一点,就是在昨天。”

这可略略使我吃了一惊,从这一点看,他可是旁门左道这一号儿的人物嘛,装成不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呢。

“那地方很漂亮,”我辩护地说:“我们要盖的这幢房屋也会很美,建筑师那个家伙叫桑托尼,不知道你听说过这个人没有,不过……”“呵,听说过,”厉先生说:“在建筑界里,他很有些名气。”“我想,他在美国有过建筑工程。”

“不错,他是个大有才能、很有前途的建筑师,不过倒霉的是,听说他的身体不好。”

“他以为自己命在旦夕了,”我说:“不过我不相信,我认为病会治好,人也会复元,做医师的——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我希望你的乐观有见地,你是位乐观人士嘛。”

“我谈的是桑托尼。”“你们做得很好。”

这老家伙用上代名词“你们”,我认为很好。那就不会让人想到,是爱丽自个儿买的了。

“我已经和克劳福先生商讨过了。”“克劳福是谁?”我略略皱起眉头来。

“克劳福先生,是英国黎克法律事务所的律师,他经手办这桩地皮买卖,这家事务所很不错,而我揣测这块地买得很便宜,我甚至可以说,对这么便宜的价钱十分吃惊。因为我对英国目前的情况很熟悉,甚至说到这桩买卖,都有点觉得困惑;我想克劳福能用这么低价买到手,自己也出于意料之外;我想你也根本不知道,这片地皮怎么凑巧这么便宜,克劳福对这件事并没有提出什么意见,事实上我向他提出这个问题来时,看上去他还有点儿难以为情呢。”

“呵,这个,”我说:“那片地挨过毒咒的。”“你说什么呀?美克,我没听明白。”

“毒咒,您哪,”我解释道:“吉卜赛人的警告,那一类的事情,当地人都知道那里叫吉卜赛庄。”“呃,一个传说吗?”

“不错,似乎相当困惑,我不知道是多少人编出来的,又有多少是真的。好久以前,出过一回命案或者别的事情吧。一对夫妇和另外一个男人,有些人传说是做先生的开枪打死那两个,然后又自杀,至少裁决书是那么说的。可是所有形形色色的传说满天飞,我想没有一个真正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那已是好久好久以前了。打那以后,那块地产转了四五次手,但是没有一个人在那里待得久。”

“呵,”厉先生恍然大悟地说道:“不错,地道的英国民间传说嘛。”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而你和爱丽不怕那种恶咒吗?”他说得很轻松,微微含笑。

“当然不怕啦,”我说:“爱丽也好,我也好,都不信那种邪门。

实际上,那是件吉祥事呢,因为有了那个,我们才买得便宜啊。”我一说过,心中马上想到,在某方面说是吉祥,可是想到爱丽所有的金钱和财产,以及其余的所有一切,买了一块地皮,便宜也好,最高价也好,那都当不得一回事呀。后来又想到,不,我错了!话又得说回来,她爷爷由一个码头工人变成百万富翁,像那样儿的一个人,一向都巴不得低价进高价出呢。

“这个,我倒并不迷信,”厉先生说道:“从你们的财产上来看,这处地方相当壮观,”他打了一下顿:“我只希望你们将来搬进那幢房屋里住下来时,不要让爱丽听到太多的这一类传说。”

“我会尽自己的力,每一件事都不让她听到,”我说:“我并不以为会有什么人,会向她说些什么。”

“住在乡下的人,非常喜欢翻来覆去说那一号儿的传说,”厉安德说:“美克,可得记住,爱丽可并不像你一样的坚强,她很容易受人影响。仅仅在某一方面,可使我……”他将所要说的活停了下来,一只手指头敲着桌子:“现在我要同你谈一件很困难的事,你说过到现在为止,还没见过葛莉娜。”

“没有,我刚才说过了,到现在还没见过。”“奇怪,非常稀奇。”

“这个?”我探询地望着他。

“我原来几乎可以断定你已经见过她了,”他慢吞吞说道:“你对她知道有多少啊?”

“我知道她和爱丽在一起有过一段时间了。”

“爱丽十七岁时起,她们就在一起了,她的职务有责任也有信托,初来美国兼有秘书和女伴的身份,可瑞,谷太太,也就是爱丽的后母离开家时,她又是一位女伴,而可瑞离家,我得说是经常会有的事。”他说到这一点特别冷冷淡淡的:“我推测,她是个出身很好,各方面都出色的女孩,一半瑞典人,一半德国人,爱丽自然而然就变得依恋上她了。”

“我推测也是。”我说。

“我想,在某些方面,爱丽几乎太依恋她了,我这么说你不要介意。”

“不会,为什么我要介意呀?”就事实上来说,我已经——这个,我自己已经想到过一两次,这也是葛莉娜,那也是葛莉娜。我弄得——这个,我知道不关自己的事,但有时实在是腻味透了。““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表示过,要你见见葛莉娜吗?”“这个,”我说:“要解释起来不容易。不过我想,不错,我想她或许温温和和地暗示过那么一两回,但是,呃,我们需要彼此交往。除此以外,呃,这个,我想我自己并不要同葛莉娜会面,我的爱丽,不要同别人一起共有。”

“我明白,不错,我明白,爱丽没有提议要葛莉娜参加你们的婚礼吗?”

“她倒是提议过。”我说。

“但是——但是你却不要她来,为什么?”

“我说不上——真格儿的也说不上。只觉得这个葛莉娜,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孩或者婆娘,一向在样样事情里横插着一杠儿。你知道的,替爱丽安排生活、寄明信片啦、寄信啦、填文件啦、安排整个行程啦、把行程告诉家庭啦。我觉得爱丽有点儿依赖葛莉娜,让葛莉娜管理她,而她去做葛莉娜所要求做的每一件事。我——呵,我很抱歉,厉先生,或许我不应该说这些事;可以说我完全是嫉妒。反正,我当时就冒火,说不要葛莉娜参加婚礼,婚礼是我们两个人的,是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所以我们就去了婚姻登记所所长办公室,由他的办事员和打字员作了两位证人,我敢说,那是我的意思,不肯让葛莉娜到场,而要爱丽属于我。”

“我明白,不错,我明白了,而且我想,假如我能说一句的话,美克,你很聪明。”

“你也不喜欢葛莉娜吧。”我说得很机灵。

“美克,如果你连葛莉娜都还没有见过一面的话,可不能用’也‘这个字眼。”

“是呀,我知道,不过,这个,我意思是如果你对一个人听说了好多关于他的话,自己就可以形成对他的一种印象,一种判断吧。呃,这个,就叫它吃飞醋吧,为甚么’你‘不喜欢葛莉娜呢?”

“这并没有偏见,”厉安德先生说:“不过,美克呀,你是爱丽的先生,而我心中总是以爱丽的幸福为重,我想葛莉娜对爱丽的影响力并不理想,她自己负担的太多了。”

“你想她会不会在我们中间挑拔是非?”我问道。

“我想,”厉安德说:“我没有权利说任何那一类的话。”他坐在那里,小心翼翼望着我,眨巴着眼儿,就像一只千年老龟。我丝毫也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了,他先说了,每一句话都字斟句酌。

“那么,没有什么建议,说葛莉娜会择定和你们住在一起吗?”“如果我不答应,就不会的。”我说。

“呵,这就是你的感觉吗?这个主意还没有决定吧。”

“爱丽的确说过这种话,不过,厉先生,我们刚刚燕尔新婚,我们要自己的房屋——我们的新家——是我们两个人的。我想,当然她会来待一段时间,那是自然而然的事。”

“据你这么说,那只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是,你或许也意识到这一点,要是就以后的聘雇上来说,葛莉娜的处境多少有点儿困难了。我意思是,这并不是爱丽对她的想法是什么,而是雇用她、信托她的人对她的感受了。”

“你的意思是,你或者谷什么名字的太太,不会建议她再待在这一个职位上,是吗?”

“他们不可能这么做,除非这方面履行了纯粹是法律上的要求条件。”

“而你认为她会来英国,靠爱丽生活?”

“我并不要使你有太多的私心去反对她,毕竟,这些事大部分都在我心里,我对她所做过的事,以及做那些事的方法。有些我不喜欢。

我想爱丽最慷慨,我们可以说,在各方面摧残葛莉娜的前途,她一定会很难过。她也许很冲动任性,一定要葛莉娜来和你们一起住。”“我想爱丽不会坚持吧,”我慢吞吞说道,但还是有点儿担心,想必厉安德也看出来了。“可是,我们——我的意思是,爱丽——就不能够发年金资遣她吗?”

“我们可不应该用那种字眼儿来说,”厉先生说:“要用年金资遣任何人,就会联想到年龄,而葛莉娜是个年轻的女人,而且我可以说是很妩媚的年轻女人,实际上,漂亮。”他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补充上一句:“她对男人也非常有吸引力的。”

“这个,或许她会结婚吧,”我说:“如果她是那么好,为什么在这以前还没有结婚呢?”

“我相信有好些人追求,但是她却从不考虑他们。然而,我想,你的建议非常有见解。可能实施一点点,而不会伤及任何人的感情。也许看起来,在爱丽这方面,这是件很自然的事,她已经达到了岁数;她的婚事又得到葛莉娜办公室的帮忙--送她一笔候,作为适当的感谢吧。”厉先生说到最后这句话,声音就像是酸柠檬汁。

“这个……,倒是很好嘛。”我高兴地说。

“我又看出你是个乐观派来了,我们希望葛莉娜会接受这份送她的东西吧。”

“她为什么不会接受?如果她不要那才真是神经病呢!”“我也不知道,”厉先生说道:“我所要说的就是,她如果接受了,那才是非比寻常呢。当然,她们还会保持友好关系的。”“你想——你怎么想?”

“我很乐于看到她对爱丽的影响力烟消云散,”厉先生说,人站了起来:“我希望你会帮我的忙,竭尽一切力量,达到这个目的吧?”

“这一点可以打赌,”我说:“我最不愿意的一件事,就是随时都有葛莉娜来注意摆布我们。”

“到你一见到她时,也许就会改了主意。”厉安德先生说。

“不会的,”我说:“我不喜欢管理事务的女人,不管多么能干,多么俏多么娇。”

“谢谢你,美克,这么耐烦听我的话,希望你们两位能赏光,我们一起吃个便饭,下星期二可以吗?可瑞和博南克那时候说不定到伦敦了。”

“那我非得同他们见见面的了,我想。”

“那是当然啦,少不得要见的呀,”这一回他向我微微笑了,比起以前的笑容似乎实在得多。“你一定不能太放在心上,”他说道:“我料得到,可端对你一定会很厉害,博南克也会完全不通人情,鲁朋在目前这段时候也消不了这一股子气。”

我不知道鲁朋是谁,我想,大概是另外一个亲戚吧。我走到那两扇连结的门边,把门打开,“来吧,爱丽,”我说:“审讯完毕!”

她回到客厅里,很快望望厉安德和我,走过去亲了亲他。“好安德伯伯,”她说:“我看得出你对美克很好。”“哇,我的好孩子,我不对你先生好的话,将来我对你就没有多大用场了,是吗?我总有权利随时向你们贡献贡献点儿意见的吧。你知道,你们两个都非常年轻呵。”“好的,”爱丽说:“我们会洗耳恭听。”

“现在,我的好孩子,如果可以,我想同你说一句话。”“现在轮到我这个多余的人退场了。”我说,也走进了卧室里。

表面上我把两扇门都关上了,可是到我进去以后,又把里面那一扇打开;我可不像爱丽所受的教养,所以我急于想知道,这个两面人的厉安德究竟是个何许人也,可是实际上却半点儿都没有什么用得着去听的,他向爱丽提供了一两句聪明话作劝告,说她一定要省悟这点,我可能会发觉一个小子娶富家小姐的困难;然后又继续谈到如何替葛莉娜安顿。

她热切同意这一点,说她正要亲自问问她呢。他还建议她对可端也要再作安排。

“你应当这么做,原本一点儿也用不着,”他说:“她靠几个先生的赡养费,就能生活得很好。而她也知道,她从你爷爷留下来的信托基金中,有收入但要付所得税,虽然并不很多。”

“但是你认为我还应当多给她一些吗?”

“我认为就理与法上来说,你都用不着。但是我想到的是,如果你这么做,就会发现她的讨厌和阴险并没有减少。

我可以用一种所得增加的方式来办。你可以在任何时候加以取消。如果你发现她存心不良散布谣言,说美克或者说你、乃至你们一起生活的坏话。她知道你能做得到的事,就会使她的舌头不致放出这种有毒的倒刺了,而这都是她最拿手的事。”

“可瑞一向恨我,”爱丽说:“我早就知道。”她又颇为怯生生问道:

“安德伯伯,你的确喜欢美克,不是吗?”

“我认为他是个极其吸引入的年轻人,”厉先生说:“而我也相当明白了,你为什么会下嫁于他。”

我想,这可真是我巴不得的一句好话。而我并不真正是这一类人,自己也知道。我把门轻轻推上,一两分钟内,爱丽就来找我出去。我们两个人正站在那里,向厉安德道别时,就听有人在敲门,一个侍应生拿了份电报进来。爱丽接过来拆开,惊喜地叫了起来。

“葛莉娜打来的,”她说道:“今儿晚上她就到伦敦,明天就会来看我们,太好了!”她望着我们两个。“不是吗?”她说道。她只见到两张板着的脸孔,听见两种客客气气的声音。一个说:“是呀,的确,我的好孩子。”另外一个说:“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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