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涵姐。你在家吗？”
银铃般的声音，飘进了杨雨涵的房间。杨雨涵卧在炕上，等她睁开丹凤眼时，她的眼前已经站着一个美人：弯弯的眉，亮亮的眼，高高的胸，翘翘的臀。绣着荷花的白旗袍把身上的线条彰显的淋漓尽致。
“玲儿，来啦，你又到哪儿撒野了，两天都没有看到你。”
“我不是告诉你啦，我娘让我当跑腿驴，到我大舅家给她拿烟叶子。你心里都想什么了，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啊，是我忘了，快到炕上坐。坐到我跟前。”
杨雨涵的心里，装的全是忧愁和惊吓，其他的事情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玲儿坐到雨涵身边，看着雨涵焦脆忧愁的脸。
“你怎么啦，病啦？”
“没有，身子不爱动弹。”
“妈呀，这下可完了，我的计划泡汤了。”
“看你一惊一乍的，什么计划？”
“我想和你一起到镇上去。”
“干什么？”
“找文廷哥呗。”
“你找他干什么？”
“还不是为了你呀，我想问问他，对佟美珍，他是什么态度。”
“不许去。”
“怎么啦，你去问过他啦，他是怎么说的？”
“人家娶媳妇，关你什么事了，你嫌脸大不知道害臊是不是？”
“怎么不关我的事，他要是娶了佟美珍，你怎么办？我能不着急吗，苦苦等了这么些年，结果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你就认啦？”
“不认你能怎样，木已成舟，你能改变了？”
“谁说木已成舟了，他和佟美珍还没有拜堂成亲呢，没进洞房就不能算数，就有挽救的机会。就有改变的可能。”
“改变什么，你能去把佟家的钱抢过来，还是能把佟美珍念的书从肚子里掏出来，你变的了吗？”
杨雨涵深知自身的差距。
“那可不一定，男女婚姻看的是两个人的感情有多深，而不是看两个人家里的钱有多少，你和文廷哥这么些年了，感情深着呢，你怕她什么。”
“怎么，你还要和佟美珍打架呀。”
“你说对了，我就想和她干一架，可惜她老不在家，要是在家，咱俩去把她拖出来，按在河沟里，狠狠捶她一顿，把她打的鼻青眼肿，让她见到我们就身上打哆嗦，她就不敢在青山镇呆着，她就和文廷哥不能成亲。”
杨雨涵一脸苦笑。
“疯姑子，又开始耍疯了，这种事情你也干得出来，你不嫌丢人，你哪也不许去，更不许去问文廷哥，那样更让他为难，你就在我身边待着。晚上也不许走，听到没有？”
“妈呀，我可吃大亏了，本来我是来找你出去的，没有把你领走，反而让你把我拴在你的裤腰上了。我这是把狗尾巴草插在头上当花戴，自己把自己给卖了。”
“你怕什么，卖给我，我也不能把你当媳妇用。做个丫环，把你当小毛驴来使唤，我还有点舍不得。”
“能做你的丫环，我就心满意足了，将来你嫁给文廷哥，我就当你的陪嫁丫环，我俩一辈子都能在一起。你要上床的时候，我给你洗脚，你和文廷哥睡觉的时候，我在旁边给你俩煽风。那有多好。哈哈哈。”
“我才不用你做丫环呢，一天到晚在我跟前耍彪，把你送给一个门牌亮的好人家吧。”
“青山镇的好人家我都知道，是谁家？”
“春风楼。”
“妈呀，哪有你这么狠心的，我是让你去王家大院做少奶奶，你却让我进窑子铺当****。我的一片好心，都被你当成驴肝肺了。”
“那你就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待着，那也不许去。”
玲儿眼珠一转。
“好吧，我听你的，不去问文廷哥了，不过，我现在可不能陪你，我娘让我到兵营去一趟。”
“去兵营干什么？连武哥有事啦？”
“不是，是去给她宝贝儿子送狗皮褥子，等我把跑腿驴的差事忙完了，再来陪你，行不？”
“好吧，天黑之前能回来吗？”
“看你说的，晚上不回来，我到哪睡觉。我哥兵营里全是些当兵的秃头，我能在兵营里过夜呀。他们还不把我给吃了。”
“嗯，你小心点，能把你大卸八块。”
玲儿离开杨家，径直去了警察署。这是她撒谎跑出来的目的地。
王文廷正在低头看李明水给他的案卷。李明水站在跟前瞪着眼睛看着。
银铃声响了：“文廷哥。”
王文廷抬起头，李明水的眼睛大了一圈。
文廷：“玲儿，你怎么来了？”
玲儿：“怎么，我来你感到有些奇怪呀，我知道了，你这警察署进进出出的都是坏人，像我这样的好人没有几个进来的。是不是？”
文廷一笑：“你有事？”
玲儿：“真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要看戏，就找错地方走错门了。”
文廷：“什么事？”
玲儿看了一眼李明水。
“我找你有事。”
文廷：“说吧，明水不是外人。”
王文廷心底坦荡，和玲儿杨雨涵都是发小就在一起的玩伴。
玲儿：“不是外人就什么话都能在衙门里说吗？”
文廷“如果你觉得不怕人知道，你就说。”
玲儿：“那我可要说啦。首先声明，是你让我说的。”
玲儿觉得有外人在跟前更好。
文廷：“说吧。”
玲儿：“我问你，你和佟美珍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文廷没有想到玲儿能在他和李明水面前提出这样的质问，这是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怎样回答的问题，说没有，人们都在议论，说有，他还不知道事情的头绪。他被玲儿问住了。
玲儿见王文廷难以回答。忍不住又逼问下去。
“你不敢说，还是当着我的面不愿意说，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用不着藏着掖着的，你还能把佟美珍偷偷摸摸抱到你家里？你俩能躲到耗子洞里结婚呀，不出来见人？”
玲儿尖刻难听的话让王文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李明水看着王文廷难堪的样子，想给他解围。
“玲儿，这些天，署长都忙我们警署的事了，刚刚知道这个事，昨天佟美珍戴着墨镜到警署来了，我们署长都没有认出她是谁，她就走了。有些事情，他还没有想好呢。你就别逼他了。”
玲儿：“没有想好？一个人，心里喜欢的是谁，爱的是谁，别人可能不清楚，自己还能不知道，这还用想吗？除非他是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男人，见到一个就想一个，碰到一个就爱一个。文廷哥不是那样的人，我才来问他，他要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我还不稀问了呢。这是我看雨涵姐心里难受，趴在炕上病了，我看了心痛，我才替她来问问，要是别人，我还怕磨坏了我的舌头根呢。”
李明水原认为是玲儿喜欢王文廷，来纠缠的，想不到是一个为朋友打抱不平的，他看着玲儿，伸出大拇指。
文廷：“雨涵病了？”
玲儿：“你不相信呀，那你就去看看她，一个大活人，躺在炕上，就是不起来，不是病了，你说她是怎么啦？”
文廷：“昨天我去了，杨婶说她睡觉了，也没有说她病了。”
玲儿：“你看到她啦？”
文廷：“没有。”
玲儿：“你没有看到她，你怎么知道她病没病，你可真行，都到了家门口了，也不进去看看她，怎么？你有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洋媳妇，就把我们这些和你一起长大的，老老实实的乡下人都忘在脑袋后面啦，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啦，你和佟美珍两个以后能飞到天上去过日子，不食人间烟火？”
王文廷被玲儿说的满脸难堪，玲儿不知道他的难处。
文廷：“她睡了，我怕把她搅醒了。”
玲儿：“那是你自己想的，你知道雨涵姐心里怎么想，你去看她，就是把她搅醒了，她也高兴，她能怪你吗？”
玲儿知道杨雨涵的心，巴不得天天能和王文廷在一起。但她不知道，王文廷也在为杨雨涵考虑，希望她受到的惊吓能够早日得到缓解。
文廷：“走吧，我们现在一起去看看她。”
王文廷想和玲儿一起去，这是无奈的选择，他想看看那个他不敢太靠近，不看又不放心的人。
玲儿：“啥？让我和你一起去看雨涵姐，她也不是为了我才病的，我去有什么用，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家的门，你要有那份心，你就去看看，没有那份心就算了。把我夹在中间算个啥，我还有事呢。走啦。”
玲儿扭头离开王文廷的办公室。当着李明水的面，她不想让王文廷太为难，她的目的，是让王文廷去和杨雨涵见见面，说说话，解铃仍需系铃人。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能够消除杨雨涵心病的人是王文廷，而不是她。她就是陪杨雨涵睡到日头从西边出来，也替代不了杨雨涵日思夜想的人。她开始也想把王文廷从警署里拉出来，送到杨雨涵的身边再离开，当她得知佟美珍已经回到了青山镇，她改变了主意，有了新的安排，她要去见见给闺蜜造成痛苦的情敌。
出了警察署大门，玲儿向大街走去，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地枣坡。
佟美珍在屋里整理她的卷发，听到佣人禀报，有个姑娘要见她，她有些奇怪，出于礼节，她迎了出去。玲儿进了大门。
“佟美珍。”
佟美珍一愣：“你叫我？”
玲儿：“不是我叫你，还能叫谁，你耳朵聋啊。”
“你是谁？”
玲儿：“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是佟美珍就行了，我找的就是你。”
美珍：“你找我干什么？”
玲儿：“找你当然有事，没有事我来干什么，我要是拜观音娘娘，我就到庙里了，能来找你吗。你配吗？”
佟美珍瞪了玲儿一眼。
“你说吧，什么事？”
玲儿：“我问你，你和王文廷是怎么回事？”
美珍：“王文廷？噢，你是说警察署那个署长，我和他有什么事，这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玲儿：“怎么和我没有关系，你感到奇怪是不是？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王文廷发小就和我们在一起，都住在柳林堡，我们在河里一起洗过澡，在水泡子里一起摸过鱼，在一个山洞里捉过迷藏。我们吃过他给的蜜汁梨，他吃过我们给的白面饽饽，长大了，又在一起念的书，他背着我们趟过河，我们用手绢给他擦过汗，你说，有没有关系？”
玲儿把她亲眼看到王文廷和杨雨涵的过去全搬了出来。
“我们？我们是什么意思？”
“我们就是我们，是什么意思？是和王文廷发小就有来往的意思，怎么，你不明白呀，还要我把一些更亲近的事都说出来呀？那是两个人的隐私，你有资格知道吗？”
佟美珍听了，扶了一下墨镜：“这样说，你们已经是青梅竹马了？”
玲儿：“这是原原本本的事实，你有什么可以怀疑的。”
美珍：“噢，我说王文廷为什么那个样子，目光短浅。胸无大志。搂着枪把子混日子。原来都是和你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呀。”
玲儿：“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怎么啦，这是我们之间实实在在的感情。你有吗？你以为你到国外念了几页外国书，会写几个勾勾字，就了不起了是不是？你除了身上沾了一些洋毛子味，你还有什么特别的，你身上流的不是中国人的血啊，还是长的不是中国人的皮？你说文廷哥目光短浅，胸无大志，那你为什么还想和他成亲？你目光远大，胸有大志，你为什么跑回青山镇找男人？蒋大总统目光远大，你去给他做第八夫人呀，张学良胸有大志，你去把赵四小姐赶走，你给他做佟五小姐呀？”
玲儿为了闺蜜杨雨涵，对佟美珍进行恶毒攻击。竟把民国四大名男抬出了两个做靶子。映射第一夫人宋美龄，侧击四小姐赵一萩。
“你以为是我自己愿意的啊，那是家父拍电报把我从北平骗回来的。非我所愿。”
佟美珍高傲成性，对自己的婚姻，她也站在居高临下的位置。
“哼，别在我面前装大葱了，你不愿意，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文廷哥说清楚，为什么还留在家里等着，不离开青山镇。为什么不去王家把你的更贴要回来。把两家的婚事断了？”
“我在不在我家，这是我的自由，与你何干？我要不要回更贴也是我个人的事情，你管得着吗？”
“我怎么管不着，文廷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管定了。”
“王文廷不过是个小警察署长而已，吃着民国俸禄混日子，唯唯诺诺，碌碌无为。还没有放在我的眼里呢。你不是挺喜欢他吗，那就留给你好了。”
佟美珍把玲儿当成了王文廷在青山镇的旧恋人，是找上门来向她要人的，她很是生气，在她看来，王文廷是个稳重古板的男人，在他身上不会发生花花绿绿的事情，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王文廷也是一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公子哥，背地里已经和青梅竹马的恋人弄得不清不混，难舍难分了，有了地下情人，竟然还要掩人耳目，和她搞明媒正娶，让她做表面夫人。这种莫大的欺骗和愚弄，她怎能容忍。
玲儿心里暗暗好笑，自己本来是替闺蜜杨雨涵来说话的，想不到佟美珍把自己当成了情敌。要把王文廷留给她。事已至此，她也有口难辩。让她惊喜的是，佟美珍已经表明了对王文廷没有好感，这让她轻松了许多，她觉得没有必要再和佟美珍纠缠下去，她要把这个好消息立即告诉杨雨涵。
“好吧，既然如此，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玲儿刚要走开。佟美珍喊住了她。
“你别走，告诉我，你是谁？”
“你什么意思，你想和我打架吗？告诉你，我不怕你，你要想和我打架，咱俩现在就到河边去比试比试。看看谁先掉进河里去。怎么样？”
“你想打，我还没有时间陪伴你呢。你自己愿意往河里去，你就去呗，没有人拦着你。”
“谅你也不敢，你记住了，本姑娘叫马连玲，家住在柳林堡，是马家大院的二姑娘。走啦。”
玲儿说完，大摇大摆向大门外走去。佟美珍听到玲儿最后一句话，拧紧了细眉。
“你站住。”
“什么意思，你真要和我到河边去比量比量？”
“你就是二姑娘？”
二姑娘是玲儿在青山镇的大号，以其超群的美丽和泼辣的性格，名灌全镇，无人不晓。头脑聪明伶俐。说话伶牙俐齿，敢说敢为。佟美珍虽未见其人，二姑娘的名字却如雷贯耳。
“是啊，我就是马家二姑娘。你不认识是不是？对，你不食人间烟火。”
“你是我表姐的小姑子？”
“是啊，没错，我就是你表姐的小姑子。”
“我们可是亲戚呀。”
马家也是个大户人家，虽没有王佟两家势力雄厚，在青山镇也屈指可数。也许是因为响水河的连带作用，也许是久居多年不断繁延的缘故，这里的人们，互相追祖问宗查起来，不是扯着娘筋，就是连着父骨，都是亲戚。佟美珍与玲儿，也是用八尺长杆子能够抅得着的实亲。玲儿的大嫂是佟家大太太的外甥女。只是因为佟美珍离乡多年，两家又没有住在一个堡子。两人没有见过面。今天才让她彻底见识了玲儿的真面目。
“对呀，正因为你我是亲戚，我才来找你的，你在京城里，找什么样的男人你找不到，你为什么还要回到青山镇，来抢别人的男人。”
“我怎么抢别人的男人了，青山镇的好男人都是你的呀，都得留给你呀。”
佟美珍听到玲儿说她抢男人，很是气愤。
“你要抢别人可以，你要抢王文廷，我就不答应。”
玲儿也被佟美珍激怒了。
“王文廷只要没结婚，青山镇所有的姑娘都有和他成为夫妻的权利。你不答应就好使吗？”
“你以为你就好使啊，你不就是跑了一趟国外，身上多了一点洋毛子味吗，我告诉你，佟美珍，你要进王家大院做媳妇，不是你一厢情愿的事，和烧火棍一样，你一头热不好使，那得看文廷哥的心里到底有谁，要是文廷哥心里没有你，你就是想到头发白了，你也是白想，你进不了王家的大门，你就是挤进去了，文廷哥也不会喜欢你，有你哭鼻子的时候。正因为我俩是亲戚，我才来告诉你，你知点趣吧。我不和你废话了。”
玲儿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