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950300000072

第72章

他气得嘶吼出声,漂亮的蓝眼睛蜕成悲伤地血红色,满目痛楚。

“呵,对不起啊。”她笑着,拉了拉他的衣角。

贺冥修哑然,喉咙哽住,半晌,低下头,颤着嗓子,“小恩,我恨你。”

恨你这么蠢这么笨这么固执,恨你恨到骨子里去了,恨得连心脏都疼的厉害,恨得老子该死地直想哭。

靠,老子是男人来着。

越想越气,拿起手机,冲着彼端一顿大吼,“威尔士,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医生怎么还没到?!”

吼完,刚想摔电话,但看到上面人工编制的中国结吊坠时,停住了。

1998年,春分,这几日,某男一直像小狗般缠在某女身边,不停的晃来晃去。

“小恩姐。”某男欲言又止。

“有事?”某女眉梢微挑,自顾自弄着午餐,完全无视其水汪汪的目光。

“小恩姐呀……”讨好的笑脸,甜腻的语气,整个厨房,灿烂生辉。

“有话快说!真是的,没看见我正忙吗?”不帮忙也就算了。

后面这句直接省略,因为,某男只会越帮越忙。

“额……这个,这个嘛,就是,后天后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吧?”漂亮的蓝眼睛闪着期待的光,像是讨要糖果的孩子。

“嗯。”漫不经心的回答,实际上是根本没有在听他讲话,一门心思扑在番茄鸡蛋上。

“真的?”某男两眼陡睁,亮得足以与钻石媲美。

“嗯,后天是我出成绩的日子,哎,不知道这次设计稿过了没?”知恩感慨一声,拿起小勺,放进些许盐,继续炒。

“除了设计稿,后天,绝对是很重要的日子!”贺冥修殷勤的递上碟子,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表情无比虔诚,心底却已经开始抓狂。

哎呀呀,小恩恩,那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可以忘怎么可以不记得呀——

“房租前几天才交啊?难不成你又干了什么好事,惹房东太太不高兴了?快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知恩举起锅铲,在他面前扬了扬,典型,拿着鸡毛当令箭。

某男顿时直想飙泪,他明明无数次暗示加提醒过的,啊啊啊啊啊,这个粗线条的笨女人!

忍不住,抓头发,爆发。

“生日!我的生日!我跟你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小恩姐啊——!无情无义无心的小恩姐啊——!”长嚎阵阵,痛心疾首,头发揉成鸡窝。

没注意到某女晶亮的雪眸中掠过一丝狡黠,表面仍一副云淡风轻,冷冷淡淡的模样。

“知道了,嚎什么嚎,你以为自己是人猿泰山啊?”虽是板着脸训话,嘴角,却微微上扬。

“嗷嗷嗷——!小恩姐!冷血无情的小恩姐呀——!嗷嗷嗷嗷嗷——!”

“滚!我还没死呢!”

原以为,她真的忘了。却不想,生日那天醒来的早上,床边多了一串中国结,编得奇形怪状,害他看了很久,查了半天,才知,额,原来这是中国结,囧。

现在想想,真希望刚刚那个血流不止,脆弱不堪的颜知恩,不过是一场荒唐的噩梦,梦醒来,她还是她,那个爱板着脸爱使坏脾气很臭却乐观开朗聪明健康的颜知恩。

为了一个秦墨涵,值吗?

为了那样除了利益别无其他的家,值吗?

为了那些个曾经伤害过你驱赶过你的人,值吗?

眼角的余光掠过一旁安静发呆,天真乖巧的秦墨涵,五指下意识紧攥成拳,恨不得挥起拳头将他揍得爹妈不认!

可是,如果那样,房间里的蠢女人,应该会一辈子都不理他了吧。

呵,真是有够可笑的。

“少爷,恩小姐的伤太严重,珍妮医生说必须送到医院才行,您看……”老管家威尔士欲言又止,不安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贺冥修抬起头,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寂寥,推开半边门,看着那些淋漓的伤口,心肺一拧,全身气力仿佛瞬间被抽空了般,唇瓣微微发紫。

“小心点,她很怕疼。”交待完,迅速转身,不忍再多看一眼,快步离开。

走出几步,终是按捺不住胸口的怒火,死死地盯着秦墨涵,揪起他的衣领,攥紧拳头,咬牙,“得了癔症又如何?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他妈都没有跟她在一起的资格!”

秦墨涵惊恐地望着他,奋力的挣扎,扑腾,像是被欺负的孩子,撅起嘴,一脸委屈的表情。

贺冥修哪管他那么多,面容愈发狰狞,瞪着他,活脱脱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可蓝眸中那一抹悲伤却不自觉泄露了他此刻的脆弱。

“她对你们而言,可能就是一枚棋子,但却是我最重要的宝贝!我恨不得宠她宠到天上去,只要她乐意!我放她回来,是希望她开心,希望她快乐,不是让她回来供你们这群垃圾活活糟践!”

“你他妈有本事就像个男人!一味的靠女人保护算什么?我告诉你,颜知恩,我娶定了!”

一句话,尘埃落定。

嫌恶地抛开他,像扔垃圾般弃之一旁,瞥过他懵懂无知的脸,蓝眸之中尽是不屑与鄙夷。

跟一个疯子较什么劲?

可笑。

知恩醒来时已近三点,正是冬夜最冷的时候,高间病房内暖气很足,可她仍然觉得冷,冷得快冻僵了。

眯起眼,床边那个美丽的少年正握着她的手,睡得很熟,细碎的刘海垂下来,遮住微锁的眉心,看上去憔悴而无害。

真好。

至少,还有人在她的身边,并不是,被所有人舍弃。

忽然,少年睁开眼,看着她,瞳孔缩小扩大再缩小,脸色变青变紫再变白,半晌,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仿佛中了大奖却丢了彩票一样。

“冥修,我饿了。”知恩微笑,轻轻移了下身子,脊背的伤口顿时火辣辣的疼。

五个字,轻易地,抹去他眉眼间所有的愤怒与戾气。

贺冥修肩膀抖了下,别过脸,深吸了口气,把头埋进她的指掌间,紧接着,双肩抽—动得愈发厉害,像是被电击过似的,失控地抖动着。

感觉到那滚烫灼人的液体流过指间,烙进皮肤,知恩脸色白了下,笑容僵在唇角,久久,反应不过来。

半晌,才半开玩笑半嗔怪的开口。

“我还没死呢——”音调刻意拖长,带着浓浓的戏谑意味。

“不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贺冥修倏地抬头,双目通红的吼,“讨厌的女人,你不是自诩蛇蝎心肠吗?自比雪夜恶狼吗?怎么像头又笨又重的绵羊一样任人宰割?颜知恩,讨厌的颜知恩,全世界,我最讨厌你!”

“喂,你很吵诶。”知恩佯装不悦的挑眉,敛了笑,雪眸深处淌过丝丝暖流。

“就是吵,吵死你这个不开窍的蠢女人!见过笨的,没见过比你还笨的!”

“行行行,我笨我蠢,可以了不?那你还为一个蠢女人难过?啧啧,可见智商也高不到哪去。”知恩瘪瘪嘴,一脸‘同情’的看着他,眉眼之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样的拌嘴,感觉,遥远得好像隔了几百个世纪,于是,当年肆无忌惮大笑大闹的我们,变成了记忆深处最模糊的密影。

少年白皙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慌忙抹掉眼角的水渍,别扭的看着她,心底,却柔软的一塌糊涂。

如果可以,他愿意倾尽所有的一切,只求她日后,也能像现在这般,微微一笑,全世界自卑得褪了颜色。

“他呢?”简短的两个字,低低的尾音,不复最初的讥诮,反而,透着些许乞求的味道。

贺冥修唇畔的笑还未来得及张开,就被生生逼了回去,缩了面孔,抿紧唇,没有答话。

他本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可遇到她,却像个老实孩子,无所保留。

撒个小谎,都会张皇失措,磕巴得不成样子,索性,低头,闭嘴,沉默。

房内气压变得有些低,久久地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安静的似乎能听见空气在指间流动的声音。

知恩看着他,呵呵干笑两声,捂额。

“别告诉我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贺冥修像是被蛇咬了一口,脸色瞬间难看到极点,交叉的十指,用力拧紧,骨节处青筋凸起。

知恩怔了下,表情仍是淡淡的,微笑,眸中却已无半分笑意。

“冥修,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此生除非人犯我,我绝不犯人!”贺冥修面色冰寒,指握成拳,咬牙切齿。

“那你又做了什么?”语气冷了一半。

“我是为你好!”贺冥修倏然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漂亮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很受伤。

“……”

是她错了吗?

知恩垂下眼,静静思索着,眼前掠过秦墨涵隐忍落泪的画面,心口兀自一痛,没来的,疼得厉害。

因为他得了癔症,因为他傻了,因为他不祥,因为他冷沉,因为他成了她的负累,所以——

就应该被抛弃?

就应该被扔进那么个人间地狱?

爱一个人,究竟,应该怎样?

当他高高在上傲视群雄高贵无双时欺心相伴,还是,在他落魄潦倒颠沛流离疯疯癫癫时狠心斩断?

她不知道。

“小恩,如果你生气,把我骂我吼我甚至让我滚我都无所谓,可这件事上,我没有错。”

知恩再度微笑,淡淡的远山眉,展开,像一幅氤氲的水墨画。

摊开手,掌心一道浅浅的伤痕,是那晚秦墨涵将她推倒时,不小心扎进一块碎玻璃伤到的。

她说,“冥修,被你姐夫威胁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离开你。”

医院的长廊很深,很深,没有白光,没有日光,一片漆黑森冷。

贺冥修在身后大声喊,小恩,小恩,她却像什么都没听到般,一步一步,跌跌撞撞,艰难的走着。

一身病服,素净的白,缓缓前行,她抓着走廊尽头的公用电话筒,拿起来,搁置耳边,微笑,轻轻地哄。

“墨涵,你乖哈,我马上就回来了,回来给你做香喷喷的糖醋排骨红烧排骨,不怕,记得将客厅的灯开着,这样,坏人就不敢进来,知道吗?”

她握着电话的手有些抖,声音也跟着断断续续,错落的不成样子。

她说,“墨涵,打针好疼啊,回去,你可得好好安慰我,不然,我跟你急,喂,你有没有在听,这么早,还……这么……早,你……别睡……别睡啊……”

“墨涵,你醒醒啊,过来接我,带我回家啊。”

“怎么办?我迷路了,墨涵,我回不去了,怎么办……”

“墨涵……”

电话旁边,贴着白色的纸条——正在维修中。

永远拨不出去,永远说不出口,你,永远都听不到。

说着说着,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她蹲在地上,攥着电话,痛哭出声。

贺冥修看着那个角落里纯白孱弱的身影,面色冷寒,再度,红了眼眶,插在裤腿里的手,暗暗紧握成拳。

受了那么重的伤,却一直笑着,笑着,仿佛一点都不疼,一点都不痛。

秦墨涵,已经成了傻子,什么都给不了你,离开他,有那么舍不得吗?

曾经的你。

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这样的!颜知恩——

深吸了口气,走过去,蹲下身,捧起她泪流满面的脸,他的眼睛愈发红了,扬唇,笑。

“我给你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内他无法恢复,无法给你完整的幸福,那么,嫁给我,好不好?”

他说,“小恩,我是真的想娶你,想一辈子跟你一起生活下去,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块面包,我们在一起,也一定不会饿死。”

他说,“傻丫头,别哭了,我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捧到你面前逗你开心,哪舍得让你掉眼泪呢?”

是的。

他投降了。

被颜知恩,彻彻底底打败了。

三个月?

知恩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望着他,表情怔怔而错愕。

“走吧。”他笑,笑得发苦,眼眶红到极点。

三个月,不过是为了那最后的一丝尊严所描的烟雾弹,三年都等了,还差,那三个月吗?

走了许久,她忽然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他,眼神坚定异常。

“我答应。”

“……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不是爱,你只是,觉得亏欠,对吧?

那么,就拼命对你好,让你欠一辈子好了,怎么样?

当晚,她没有去接秦墨涵,而是乖乖回到病房,继续养伤。

接下来的几天,皆是如此,惠风和畅,天朗气清,两人见面,如往常般,有说有笑,似是忘了夹在中间的那个人。

一个礼拜后,知恩坚持出院。

回家之前,绕道,先去了趟青山医院,接她在那久等了的——秦墨涵。

却不想,在医院门口碰见了余思言,一袭白色的短襟旗袍,边缘处绣着雪梅,耳坠是精致的珍珠耳环,乌发高绾,远看,就像民国时期的官家大小姐,气质不凡,楚楚动人。

“我还以为,颜大小姐已经忘了他呢?”余思言笑,眉眼之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妩媚。

知恩脸色发白,看着她的眼神很是复杂,久久,不言,末了,也笑。

“进去之前,可以谈谈吗?”轻扬的唇瓣,勾出礼貌的弧度,雪眸深处,却寒意更深。

余思言点了下头,两人在医院旁边的一家露天咖啡馆坐下,午后的阳光打在身上,因为是冬日,所以愈发觉得温暖,如果眼前坐的另有其人,知恩相信阳光将会更加的温暖。

“介意吗?”余思言掏出一支女士凉烟,在她眼前晃了晃。

知恩微笑,摇摇头,对旁边的侍者吩咐道,“两份草莓慕斯,一杯焦糖拿铁,还有黑咖啡,谢谢。”

“我来猜猜,你想问些什么呢?”余思言下颌微抬,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知恩,语调带着些许苍凉的笑意。

夹着凉烟的手指,指间青白,淡淡的烟雾袅袅,攀升,回转。

眯起眼,像一只午夜飞行的猫。

“话说回来,我的本来面目,颜小姐,你应该看过吧?”

知恩唇畔的笑容僵了下,没有否定。

是的,她看过,而且,那张脸,还与她惊人的相似,真是有够滑稽。

“所以,你理所当然的认为落川,不对,是秦墨涵,他的癔症复发,是我一手造成的,目的,是为了摧毁华盛?”

红色的烟头忽明忽灭,映在生冷的空气中,像一支孤单的芭蕾舞。

“该从哪里说呢?好吧,从我被言家娶进门开始,那时,他是言落川,而我,是言家的童养媳,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一切,现在我们应该已经结婚了,说不定,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她笑,声音很轻,带着愉悦。

全然没有注意到,知恩的瞳孔瞬间蜕成针芒般大小。

“言家,世代经商,文革时期因为内乱,被迫从大陆移居到香港。”边说,边抿了口咖啡,“落川小时候是个话精,一天到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呵呵,跟现在不一样。”

秦墨涵,说个不停?

知恩微笑,看着眼前这张美丽的脸,心底,隐约淌过一丝酸涩。

“那时,觉得他好烦,说实话,最开始,我挺讨厌他的,因为只有被保护得很好,才会有那么干净的眼睛。而我,却将这个世界的残酷看得真切,即便那个时候,我比落川大不了几岁。

他爱追着我喊姐姐,摔倒了都会掉金豆豆,哇哇大哭,但每次,只要给他做糖醋排骨,就会一下子笑得像傻瓜。

呵,曾经那么爱撒娇,好几次,我都担心他长大后会变成软弱无能的二世祖。

当时的言家虽财力雄厚,可毕竟是外来人口,树大招风,祸事难免。加上,早些年的香港还处在英国统治下,所以,即便言家满门被灭,言宅的火烧透了整片天,也没人敢吱一声。”

她说的云淡风轻,知恩听得,却惊心动魄,浑身发抖,牙齿打颤。

满门被灭,大火冲天……

她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那个在熊熊烈焰,滔天大火中惨烈哭喊的小男孩,瞬时,心痛如绞!

“哐啷!”

一不小心,手抖了下,整杯咖啡打翻在地,棕褐色的液体淌过脚边,狼藉的一塌糊涂。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余思言,右手尴尬的停滞半空,脊背的伤口隐隐生疼,眉尖不由得蹙起。

那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闪现眼前,像是最恶毒的梦魇,怎么赶,就是挥之不去。

脑袋里仿佛钻进了上千万只蛆虫,一口一口,将脑髓蚕食干净,于是,思维就此定格,脑内一片空白。

“当时情况危急,我抛下了他,一个人往外冲,我告诉自己,不能回头,千万不能回头。可是,我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趴在地上,哭着拼命往外爬,喊着姐姐。

相信吗?他居然自己爬出来了——可爬出来又怎么样?他疯了,谁都不认识了……”

一个人,拼命往外爬么?

生死一线,被至亲的人抛弃,孤零零地往外爬么?

知恩怔忪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痛得厉害,缓缓闭上眼,不觉,已泪流满面。

墨涵,我带你回家,再也不许乱跑了。

走进病房,静静凝望着那个熟睡的身影,短短一个礼拜,他瘦了许多,骨节分明的手愈发清瘦,蜷缩在白色的床上,背对着她,右手紧攥着钥匙,像刚出生的婴儿般,柔软干净。

床头放着水和药片,黑的,白的,蓝的,红的,看着,都让她觉得心悸,犹记得,当初他发高烧时,劝他吃药艰难得就跟要他命似的。

如今,却……

知恩俯下身,轻轻揽过他的肩,让他靠着自己,熟悉的香寒味涌进鼻间,五指描摹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动作很轻,很柔。

“墨涵,快醒来,我带你回家。”附在他的耳际,她轻声低语,看向他的眼神,溢满了宠溺。

床上的人眉毛微动,长长的睫毛颤了下,迷迷糊糊,睁开眼,望进一双温柔的雪色眸子,红红的,带着怜惜,透着无奈,似乎好久,好久好久,都不曾有人拿这样的眼神看他。

当下,弯起半边唇,笑了,双手勾住她的脖子,轻轻吻上她的脸颊,然后,松开,天真而腼腆的望着她,拍手,笑容干净纯粹。

知恩怔住,呆呆的看着他,却未能察觉半分异样,无奈的苦笑了下,如今,他以为自己是传播爱的小天使吗?

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无意间撩起他的衣袖,手腕处斑斑青紫的勒痕分外触目,当即眯起眼,一旁的陈医生急忙开口解释。

“我们是怕他弄伤自己。”

知恩没有说话,微微笑了笑,似是谅解,眼神却变得凌厉慑人,宛如高空中盘旋的孤鹰,令人不寒而栗。

陈医生看着她,欲言又止,在她远去后,望着那一高一矮的身影,叹了口气。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是,却没有人说,哪里,才算是真正的江湖。

知恩带秦墨涵回到家,照旧,一日三餐,给他做排骨,早上七点叫他起床,晚上十点抱着他一起睡觉,像是搂着个巨型玩偶。

除了他不会说话外,两人之间,似乎没什么变化。

偶尔有必须出席的会议,知恩会去公司一趟,开完会,顾不得寒暄,顾不得众人异样的目光,匆匆赶回家。

晚上的时候,两人一起窝在沙发里看《海的女儿》,然后,他会学着里面的人物,双手紧抓着喉咙,努力发出艰难模糊的声音,可无论他怎么拼命,张大嘴,就是发不出半个字符。

每每,到最后,都弄得脸色惨白,痛苦不堪,缩在知恩怀里,失控地颤抖着,像大雨天走失的孩童般,无助。

轻拍着他的后背,她的眼圈,再一次,红了。

虽然,他发不出声音,但她的的确确看到了,他的口型,很努力很努力的,在喊着——

恩恩。

童话里,美人鱼为了王子丢了美妙的声音,所以,他已不会唤她的名字。

哪怕,心中有一千万个不舍,哪怕,声带没有半丝的毁损,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唤他的恩恩,他的宝宝。

但她并不打算放弃,日子虽一天天的过,离三月之期,愈来愈近。

糖醋排骨香辣排骨红烧排骨粉蒸排骨冬瓜排骨清炒排骨,每天每天,她变着样给他换口味,用最浓郁的酱汁,勾勒出最丰裕的口感。

凌寒风与姚姗姗时不时会来探望,一个是给秦墨涵做身体检查,一个,是陪她谈心,聊天。

言辞之间,颇有试探规劝之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知恩皆不动声色地化于无形,淡笑从容。

小心翼翼,维持着假象的平和。

却不想,劝客,却越来越多。

叮——

清脆的门铃声,打开门,外头站着凌寒风,姚姗姗,童微微,御流觞。

幸好,没有蓝可凡。

知恩僵了半瞬,让道,将他们迎进屋内,浅笑吟吟,俨然一派亲和的女主人态势,看在众人眼里,颇不是滋味。

吃饭的时候,秦墨涵照例坐在知恩身边,墨瞳好奇的看着餐桌上神色各异的众人,天真无邪的表情。

“恩恩,你,你你你丫居然会做菜?娘啊,姐姐我是在做梦吗?”童微微是个没心眼的,尝了一口鱼后,哇哇大叫。

知恩微笑,不客气的伸手捏了捏那粉嫩的脸蛋,“疼吗?”

“疼。”老实孩子,老实回答。

“呵,那就不是做梦。”松手,喝汤,假装没有看到某人脸上的红印子。

“啊啊啊啊啊,我早上化妆化了三个小时啊!天呐,我的Guerlain莹彩修容腮红!”童微微愤怒了,摸着小脸蛋,嚎,狼嚎,“丫的,我下午要是相亲失败,赖你一辈子——”

“我是女的,满足不了你。”知恩回答得一本正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露骨,差点导致在场众人集体喷饭,当然,秦某人除外。

“而且嘛——”知恩目测,视线落到童微微的大胸前,暧昧的眨眨眼,唇边的笑意更深,“我喜欢纯天然的。”

噗——

众人狂喷,大眼瞪小眼,这哪跟哪啊?

“靠,你丫分明就是嫉妒老娘胸大,性感!”童微微涨红了脸,傲然起身,胸部一挺,撂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态势。

别看她没啥心眼,熟悉的人都知道,童家大小姐的死穴,曾经因为被一暗恋的男生以身材干瘪为由拒绝,赫然隔天去做了隆胸手术,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传了开来,弄得她整天弓着背,缩着胸走路。

自此,成为一大阴影,禁忌中的禁忌。

谁敢在她面前提跟胸部,人工,有关的词,咳咳,那绝对是嫌命长了。

现在,知恩明显踩了地雷。

“大胸就叫性感?那奶牛不成性感女王了?啧啧,我还真嫉妒。”知恩慢条斯理的喝着汤,眼角的余光扫过众人红橙黄绿青蓝紫的脸,显然是憋笑憋得厉害。

“奶奶的,颜知恩你个小样就不能不提老娘的胸么?现在在吃饭,吃饭!难不成你还想喝奶啊?”

毒舌对毒舌,大战开演,谁也不输谁。

知恩闻言,一脸同情,喝完最后一口汤,扫过众人的脸,挑眉,感慨,“我是不介意,既然你要喂的话,正所谓有福同享,你们说,是么?”

噗!

暴喷——

“颜知恩,童微微,你们俩丫给我闭嘴——!”饶是姚姗姗再好的脾气也经不起这一番刺激,当场筷子一撩,飙吼出声。

“是她一直提老娘的胸!提了一遍胸还不够,还提两遍!姗姗,你说她从小就爱挤兑我,现在可好,变本加厉,挤兑我的胸了。”童微微,咬筷子,泪汪汪。

众人,黑线。

“是啊是啊,你丫全身上下全人工制品,我不提胸提哪?而且,我哪有一直提你的胸,你胸有那么好提么?还好意思说我挤兑你不够现在还挤兑你的胸?切,你当你是全美奶牛冠军啊——”知恩摔筷子,拍桌子,扬头,抬下巴。

“怎么,想打架啊?你个没胸的豆芽菜!”

“来就来,我怕你啊,你个没脑子的全美奶牛冠军!”

“……”姚姗姗。

一顿饭,吃得磕磕碰碰,差点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这个冬天,似乎比往年要来的寒冷。

饭未完,童微微气呼呼的走了,御流觞走之前,看向知恩的眼神,难受得像是要滴出水来,莫道不多情,纵使再担心,萧郎现已是路人。

这般凝重的氛围,难得,也能被自己搅热乎了,可见,颜知恩身体内,喜剧细胞充足啊。

自嘲地笑笑,关上门,知恩转身,对上姚姗姗探询的目光,笑容僵了下,心想,有句话说的果然没错,难缠的,往往留在后头。

她可不像童微微那么大小姐脾气,三言两语,刺激一下,就会轰然发飙,提包走人。

“恩恩,你准备一直就这么下去吗?”姚姗姗不绕圈子,瞅了沙发上安静乖巧的秦墨涵一眼,直接开门见山。

知恩微笑,答,“这么下去,不挺好?”端起茶几上的咖啡,浅浅抿了一口。

甘醇的苦味晕染喉腔,再滑过喉道,直抵心肺,过程悠长而缓慢。

“恩恩,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就算我说的你很不想听也好,这一次,我也要将坏人这个角色演到底。秦墨涵得了这个病,好的话下一秒就恢复了,但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难道你要孤零零地一个人守他一辈子吗?”

姚姗姗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直直地盯着知恩,不容她半分逃避。

孤零零地,守秦墨涵一辈子?

一辈子,长吗?还是,短呢?就那么几十年,眨眼,即逝。

可世事难料,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见知恩沉默不语,仍是笑,姚姗姗吸了口气,坐过去,端掉她手里的咖啡,怔怔的看着她苍白的脸,双臂张开,将她搂在怀里,吸了吸鼻子。

“恩恩,你就听我这一回,别犯倔了好吗?或许你现在觉得无所谓,那等你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甚至是七十岁呢?到时,你要怎么去照顾他?还是说,你想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日子吗?你的人生才走了一半不到,不能因为他,就停下来不走了。”

熟悉的GIVENCHY香水味涌进鼻间,知恩心肺缩了下,抬头,微笑,哽着嗓子。

“我也想啊,想陪着他走下去,什么都不管,就像现在这样,陪着他,一天天的过,一天天的过,可我终究只剩下一个月了,姗姗,一个月后,我不在,他该怎么办?”

“什么意思?”姚姗姗愣了,错愕的看着她。

知恩别过脸,仰头倒在沙发上,单手捂额,深吸了一口气,“我自己惹得债,欠了两年,该还了……”

事到如今,对香港这个城市,她已无多少留恋。

回到米兰,嫁给贺冥修,被他宠着安安稳稳的过一生,应该,会是正确的选择吧?

可为什么,还是会有种心不甘情不愿的感觉?

“恩恩,你把话说清楚。”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呵呵,自然是嫁人了。”知恩笑着,笑得最后双肩颤抖得厉害,连眼眶都红了。

谈话,就此终结。

人走,茶凉。

知恩困倦地缩在沙发里,想了很多很多,四年前的,四年后的,所有能记起的每一个人,每一张脸,离开了的,还在的,通通,过滤一遍。

客厅内,关了灯,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手臂忽然被人扯了扯,回过头,望进一双流光潋滟的墨色眸子。

“不是睡了吗?跑出来干嘛?”知恩伸出手,指尖抚过他的眉。

秦墨涵眨眨眼,倾身,习惯性的吻了下她的脸颊,五公分的距离,拍手,微笑,乖乖坐好,像是幼儿园等待老师奖励小红花的孩子。

不含半分欲—望的亲吻,满满安慰的性质,这便是,你要的吗?

知恩觉得胸口滞涨难忍,倏地,欺身靠近,双手攀上他的脖颈,疯了般,不顾一切地吻下去,狠狠地吻下去!

心底仿佛有一头怪兽在咆哮,在怒吼,在歇斯底里地暴走,从来没有一刻,她像现在这么,疯狂的想要将他这张纯真的面孔撕下来。

骄傲,冷漠,自持,羞耻,底限,统统不复存在,她主动覆在他身上,十指用力的扯开他的衬衣扣子,全然不顾他发白的面孔,低头咬住他的敏感,舌尖勾勒,生涩而笨拙的牵引着,那潜藏在身体里本能的欲—望。

长发飞扬,黑暗的客厅内,画面情—色而淫—靡,她裙衫半—裸,像极了午夜飞行的妖精,可他却始终一副懵懂的模样,哪怕下身已然欲念横生。

知恩颤抖的抓住它,那火热真实的触感几欲令她羞愧欲死,但她不能放手,来回生涩地使力,汗水热气在两人的皮肤间缠融蒸腾,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直到——白色的黏液喷溅她的身上。

她颓然起身。

双目错愕的盯着他眼中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久久,哭笑不得。

她在做什么?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难不成以为这样,他就会醒过来?曾经那个高傲聪明沉稳内敛运筹帷幄的秦墨涵就会回来?

知恩踉跄着后退,眼神之中满是陌生,仿佛,眼前这个人,不过是有着与秦墨涵一模一样的皮相,他根本就不是,从头到尾都不是他!

怎么会……这样子……

怎么可以,这样子……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啊……

知恩哑了嗓子,张着嘴,死死的看着他,双膝一软,跌坐在地,单手用力捂紧嘴巴,呜咽着嘶吼出声。

“我要嫁给别人了,我都快要嫁给别人了!你怎么还不醒,怎么还不回来?不要让我一个人撑,秦墨涵,我撑不下去了,颜知恩不是铁人,她撑不下去,撑不下去了你听到没有?”

“你醒来好不好?半秒就够了,醒过来,醒过来啊——”她双手死命地捂住嘴巴,发出模糊不清的梦呓。

只有,她自己听得懂的梦呓。

沙发上的男人,苍白着脸孔,睁着干净的墨眸,无辜的看着她,伸手,想要走过去,却被她厉声喝住。

为什么,看着这个女人伤心欲绝的表情,他会痛呢?

到底是哪里痛?明明,不是喉咙,不是腿,可,真的,好痛好痛。

如果,她眼睛里流出的不是水,那么,是什么?

这个女人,是他的谁?

“要是,要是我走了,到时,你该怎么办?没有人照顾你,你该怎么办……”她哽咽着,颤抖着,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生生吞下一大把苦涩的泪水。

“我叫颜知恩,颜知恩,恩恩,你还记得么?秦墨涵,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这是一场盛世最繁华的宴会,烟花漫天,灿烂耀眼,却必须,在下一刻,走向末途。

一个月,三十天,眨眼而过,只剩下最后的五天。

十二月二十四号,平安夜。

下班的时候,知恩意外地在公司门口发现了贺冥修的车,虽说,在米兰的时候平安夜两人都在一块,可今年,不一样。

原因,不言而喻。

见知恩面露犹豫,贺冥修亦不恼,漂亮的蓝眼睛亮亮的,从怀里掏出个红澄澄的苹果,塞过去,“这个,你总不会也不要吧?”他弯了弯唇,笑容像一朵半开的蔷薇。

一到冬天,香港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压在头顶,不觉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他的笑容,仿佛有魔力般,唇角轻扬,连周边的空气都暖意横生。

“放心,我已经派威尔士过去照顾他了,没问题的,上车吧。”

知恩想了想,坐了进去,系好安全带,攥着他给的苹果,望着窗外,天色已近半晚,街道两边的商店热闹非凡,人潮涌动,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还记得我们在米兰的第一个平安夜吗?”贺冥修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眼角微微挑起,浸着古怪的笑意。

知恩翻了个白眼,睨着他,脸色晴转多云,意思是,那么不堪回首的夜晚,有什么好开心的?

“小恩,你说,为什么你是女人,从一开始我却不觉得恶心呢?”乐于欣赏她风云变幻的表情,贺冥修偏过头,看着她,微笑。

“一到平安夜就爱说胡话,个死孩子,真没救了,好好开你的车,哪那么多废话。”

虽是嗔怪的语气,可眉眼之中,却不乏忧虑,像夏夜的溪流,一点一点,深深浅浅的流出来。

不止是女人,应该说,是对人,觉得恶心吧,冥修。

最初带他回家的时候她还未曾观察过,后来,才意识到不对劲。

一个人,怎会有这样的眼神?

冷漠时,带着无可辩解对世人的轻蔑,拒绝任何人的靠近,热情时,却又带着满满的火,恨不得将整个世界,连同他自己,瞬间燃尽。

她敢保证,这绝非长寿之人所应该拥有的,就像纵火的飞蛾,盲从,且不顾一切。

“是是是,我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行了吧?”贺冥修懒懒重复,澄亮的蓝眸中带着些许无奈。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修长,指尖轻轻颤动,隐约透着孩子气。

谁会想得到,曾经的贺冥修,连说半个字都觉得艰难。

童话故事里写着,勇敢的骑士驾着战马,无畏的与恶魔大战三百个回合,终于,从古堡中救出了被困的公主,从此,两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现实中,哪有这么英勇的骑士,那么无助的公主,那么可怕的恶魔?哪有,那么不顾一切深沉干净的爱?

但四年前的平安夜,骑士,真的出现了。

“恩恩,不得了了——刚刚在门口,冥修被EE带走了!”

啪嗒——

手中的画笔突然跌落在地,EE,恶魔之眼,意大利黑手党的简称,虽早猜到了冥修不是普通人,但怎么也没把他跟无法无天,黑暗残酷的黑手党联系在一块。

正想着,手机突然传来嗡嗡的震动声,接起,是个陌生的号码。

电话另一端噪杂无比,有人高声放歌有人低声笑语,间或夹杂着男男女女放肆的大笑,知恩不由得皱起眉头,刚欲挂掉。

“颜小姐吗?”冷冽的女声响起。

“哪位?”

“这里是Sin0719号房,冥修喝醉了,希望你能来一下。”彬彬有礼的口吻,却透着一股寒意,不待知恩回答,先行挂断了电话。

嘟嘟的盲音传来,知恩眉心拧得更深,握着电话的手,指骨白得厉害。

Sin,中文词义——罪恶。

米兰最大的同性恋酒吧,专门设有MB及MG,全称为moneyboy,moneygirl,供有钱的男同女同消遣。

脑子里倏地掠过罗马黑街那一幕,知恩感觉脊骨凉了半截,像是有无数只蠕虫顺着尾椎骨往颈上爬一样,她不敢想象冥修被一堆男人压在身下欲挣不得,那绝对会让她连着半个月噩梦连连。

酒吧虽进过不少,但Sin设置得门槛极高,普通人轻易进去不得,光是一杯普通的马提尼就卖到了一万欧元的高价,简直比喝白金还贵。

顾不得打量里面高贵奢侈的装潢,知恩逮住角落里一个服务员,问清楚房间,直接乘电梯,往三十楼奔去。

穿过长长的甬道,一间间的数过去,走廊上的灯光很暗,站在厚实的隔音门前,再三看了两遍门牌上的数字——0719,深吸一口气,手搭上门把,悄悄推开一条缝。

扑鼻而来是浓重的尼古丁味酒水味及男人身上的古龙水味,知恩下意识掩住口鼻,走了进去,却意外地发现房内空无一人,桌上是零零散散的酒瓶还有几个残留着精—液的保险套。

正欲转身离开,角落里,一个不住颤抖的身影刺痛了她的眼!

白皙的肌肤在晦暗的灯光下好像美玉般清润,不同的是,上面满布着狰狞的红痕,叫人看了,毛骨悚然。

知恩躬下身,试图伸出手,想要拉他起来,却被那张空洞死寂惨白阴冽的脸吓了一跳,偏却,他的嘴角还挂着笑,笑容近乎绝望。

“冥……冥修……”知恩颤着嗓子唤道,她感觉到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着,寒意漫过四肢百骸,脑海里每一根神经绷得紧紧的,不知何时会“喀嚓”断掉。

最可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而且,还是他妈可笑的平安夜。

知恩哆哆嗦嗦脱掉身上的外套,紧紧裹在他身上,双目通红,全身冰寒到极点。

她的少年,比水晶还要来得干净万分的少年,像个没了魂的木偶娃娃,看着她,残破的唇角半扬,笑得极尽苍凉。

他说,“恩恩,你救得了我一次,救不了我第二次,所以,不必觉得难过。

今天是平安夜,不哭,好不好?

该哭的是我啊,傻瓜,我没事的,我没事的,不要哭,颜知恩,不准哭。

不要,为了这样肮脏的我流泪,不值。

本来还想跟你在一起多呆些日子,可现在,怕是不行了。

这样脏的我,处处受制的我,能给你什么呢?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恩恩,回去吧,我也该,回我应该回去的地方。”

他的语气是那般淡然,好像,所有的伤口全都不存在,今晚,还是美好幸福的平安夜,吃着平安果,向上帝许愿。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

那么,可不可以给他所爱的女孩多一点光明。

可不可以……给他所爱的女孩多一点快乐。

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让我能陪在她身边,哪怕,这个世界多脏,都没有关系。

可不可以……给我足够多的时间,将那颗七零八碎的心缝补好,捧到她面前,即便,被她弃之如彼,也没有关系。

可不可以……

如此卑微到骨子里的心愿,折损了所有的骄傲,只愿,她所见所闻所听所解,皆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冥修,我不相信正义,但我相信时间,总有一天,我们会变得强大!然后,百倍千倍万倍十万倍,一笔一笔,全部讨回来!”她抱着他,像强壮的巨人般,顶住整片天地。

于是,他的世界重新有了阳光,雨露,小河,山川,溪流,还有,希望。

如果,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那么,我便为了你而活,如何?

花了一年的时间回到银控,披上面具,斡旋商场,又耗费两年的时间,一点一点铸就自己的堡垒,直到,大权在握,将贺明雪的人手个个逼得无路可逃。

本以为,终于可以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女孩,却执意回国复仇。

他就知道,尘埃落定,往往是幻觉,现实在不断改变着,谁也无法料到下一秒会如何,好比,他从来都知道有个名为秦墨涵的男子每隔三月五月会来看她。

他自认容貌,气度,身家,样样不输于人,可到了香港,真真正正与秦墨涵大打收购战,最终一败涂地之后,方知,贺冥修三个字的弱小。

“快十二点了,我们回去吧。”知恩见他一整个晚上愣愣出神,筷子几乎没动几下,笑笑,提醒道。

贺冥修缓过神来,尴尬的笑笑,喊来服务员买单。

出来的时候,外面火树银花,极盛极美,灿烂的烟火烧亮整片夜空,撕裂了沉寂的黑夜。

旁边有卖棉花糖的小贩,拿着根小木棍,围着机器,一圈圈的绕,不到十秒,一个大且蓬松的白色棉花糖闪亮登场!引来周边微观的小朋友一阵惊呼,一张张童稚的小脸上洋溢着动人的笑容。

知恩看着,唇角不由得上扬,雪眸细细眯起,像一只狡黠的白猫。

贺冥修瞥了一眼,皱了下眉头,三个字,止住了她的念头。

“不卫生。”

“冥修,平安夜的话,可以许愿的吧?”知恩吸了吸鼻子,笑得两眼亮晶晶。

“你想干嘛?”

“哈哈,我要一个黑色的棉花糖!”

“……”黑色?这个缺根弦的女人。

贺冥修无奈的拍拍她的头,蓝眸之中,是难掩的宠溺,转身往小贩摊子走去,结果自然是被做棉花糖的老大爷喷了一脸口水。

“平安夜哪来的神经病,你哪只眼睛见过黑色棉花糖了?看你长得人模人样,敢情是来踢摊的?咱只有白色棉花糖,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知恩哈哈哈当场捂着肚子很没风范的大笑出声,贺冥修嘴角抽搐,看着她,漂亮的蓝眸弯起,不加掩饰的深情如水溢出。

感谢你,赠我这一场盛世的欢喜。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知恩回到家,本以为又会是一片黑暗,却诧异地发现门敞开着,屋内灯火通明。

看着他,黑白相间的格子毛衣,英俊的面庞,黑发垂额,明眸淡然,一如既往的安静模样,笑笑,拉起他冰凉的手。

“这么晚了还不睡,小心被巫婆抓去煮汤喝。”轻轻的搓着,捂热,比划着巫婆狰狞的模样,吓他。

秦墨涵见她这般,弯起半边唇,温柔的眉眼透着促狭的笑意,任由她像个小老太婆似的唠叨,墨眸深处涌出丝丝心疼。

抽回手,张开双臂,像苍穹上方翱翔的老鹰,将她覆进怀里,怀抱紧密而温暖,感觉,似乎跟平时有点不一样。

知恩揉揉眼,摇摇头,确信是自己想多了。

苦笑了下,缩在他怀里,任由她抱着,安分的像一只小松鼠。

久久,头顶上方忽然传来嘶哑而凄惶的声音。

“怎么办,我受不了你嫁给别人。”许久未开口,他张着嘴,酝酿了好久才艰难的从牙缝中蹦出这几个字。

知恩浑身一震,错愕地睁大眼,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盯着他,连连后退几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恩恩……”苍白修长的手掌伸向她的脸颊,淡雅的声线蕴着几分痴迷,眼神专注而炙热,指尖轻轻厮抚,带着某种难言的哀戚与膜拜。

那温暖的触感令她惊颤不已的同时惶恐不安,生怕,这又是一出华丽而美好的梦境,梦醒了,人去楼空,无路可走。

时间在这一刻缓缓拉长,像是电影里独有的慢镜头,她仿佛能够听见自己剧烈而疼痛的心跳声。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象?

想了想,知恩张口,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掌,疯了般,死死咬着,直到渗出了血,一排嫣红的牙印浮凸,脑内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恩恩,说话啊……告诉我,你不会嫁给别人……”他亲昵的吻住她眼角的泪水,那样温柔的语气,叫人无从招架。

知恩没说话,双手死死攥着他的胸口,整个人深深地埋进去,坚持了许久的强悍,压抑进心底的委屈,就此,轰然释放,小兽般喑哑的呜咽低溢出声,双肩颤动不已。

秦墨涵听进耳里,感觉像是被人活活从心头剜掉一块肉,鲜血淋漓,如何,不痛?

回来,又如何,不痛?

“……对不起……”最无力的三个字,偏偏,他只说得出这三个字。

对不起,害你受苦了。

后五个字,融在拥紧的双臂中,无声的翻涌着。

“墨涵,欢迎回家。”知恩含混着声音,泪流不止。

秦墨涵微笑,望着她,深深的,片刻不移,漂亮的墨瞳渐渐蜕成妖冶的鲜红色,湿了一层雾。

午夜梦回,百转千回,不知是谁,一声一声不辞疲倦的唤着,不厌其烦的唤着,墨涵,墨涵,墨涵,墨涵,墨涵,仿佛这二字,是世间最美妙的名词,所以,她连睡着了,都在一刻不停的唤着,那声音,温暖真切,认认真真。

那个姑娘,在他一败涂地,世人踩踏时,不离不弃,被打被骂被嘲笑被讥讽,皆从容以对。

虽然知道她比寻常女子要来得坚韧,可从不曾想过,她会为了自己,坚忍到这样的地步。

秦墨涵,何德何能?

恩恩,恩恩,恩恩,恩恩,恩恩,恩恩……

他像牢内的困兽般,拼命张着嘴,咿呀咿呀,张张合合,可就是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成为她的负累,只能拼尽全力压住那条美人鱼,给她一个轻轻的吻。

“恩恩,我回来了。”听着你的呼唤,回来了。

“下次你再变成美人鱼,我就煮了你,知道吗?”知恩笑着,眼眶红得厉害,虽是忍住了泪,但雪眸深处仍一片雾气弥漫。

“好。”他拥着她,力度又重三分,恨不得撕开胸口,将她塞进去,塞得满满的,就再也不会担心的患得患失。

“好什么好?你就不能答应我再也不生病啊!”知恩吼,吭哧吭哧喘气,爪子飞舞,捏住他的脸,使劲的蹂躏。

“嗯,我再也不生病了。”平淡的语气,隐匿着激荡的情绪。

如果再犯,我会,离你远远的,主动离你远远的,走得很远,让你再也找不到,让你不会再辛苦。

没想到,不久以后,这句话,一语中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回来了。

回到了,颜知恩的,身边。

秦墨涵病愈,却并未急着进Flee,任凭属于他的位置被人占着,在家按时按点的准备三餐,厨艺比之前精进了不止一大步。

外界传的沸沸扬扬,舆论总是热闹的,可当事人丝毫不在意,与某人像模像样的过起了‘夫妻’生活,平凡,简单,且美好。

早上,起床,浴室。

叮叮当当,乒乒乓乓。

“墨涵,有没有看见我的维尼?”睡眼朦胧的知恩推开门,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给。”秦墨涵递上她的小熊维尼牙膏,顺势将她圈在洗脸盆与自己之间,侧头在脸颊亲了下,漂亮的墨眸流转着笑意,“怎么不多睡会儿?”

“秦先生,你昨晚禽兽过了头。”懒散的语气,隐约透着不悦。

知恩瞥见镜中的自己,脖颈处那遍布的痕迹,脸颊瞬时飘过两抹熏红,暗暗庆幸现在是冬天,穿件高领毛衣就什么都挡了。

可腰部的酸痛就没这么容易了,躬身拾一下东西,都痛得厉害。

“那今天不出去,留在家里好不好?”秦墨涵低笑两声,双手圈住她的纤腰,隔着薄薄的睡衣,可以清晰感受到来自掌心的温度。

知恩像被蛇咬了一口般,反射性一跳,戒备地盯着他,高举着牙膏与牙刷当武器。

秦墨涵一怔,低沉的笑瞬间溢出,止也止不住。

“喂……”白眼,翻翻翻,使劲翻。

最终结果,在知恩的强烈要求下,两人决定出门去接送给姚姗姗与凌寒风的结婚礼物。

从画馆出来的时候,正好经过超市,因为某人缠着晚上要吃排骨,不得已,进去。

谁知,一向淡漠的秦墨涵此次出奇的挑剔,这个不好,那块不行,激得剁排骨的大妈操着明晃晃的刀在案板上重重剁排骨,一声比一声响,外加鄙视的眼刀子唰唰唰射过来,却是对准知恩。

泪,她招谁惹谁了啊?排骨狂热分子又不是她?

偏偏某人还温温笑着在一旁说,“你的腰力那么弱,不多补补,怎么行?”

她以前怎么会觉得此人不食人间烟火?完全一彻彻底底的禽—兽啊禽—兽——

瞪!

使劲瞪,用力瞪,瞪死他,看他还敢胡说八道。

知恩眼刀子也不是盖的,唰唰唰,跟小李飞刀似的,射遍某人全身,足以穿出上百个窟窿。

秦墨涵心情极好,弯了弯唇角,暧昧的凑到她耳际,“恩恩,如果你生气,那今晚我让你在上面可好?”

同类推荐
  • 总裁的宝贝妻子

    总裁的宝贝妻子

    母亲去世,父亲整天只会喝酒,赌博,因为家里没钱,苏茉的亲生父亲把她卖给了别人,正好被家人催婚的代易辰遇见,顺便拐回了家。一个是出生豪门,一个是出生平民,他们能够顺顺利利的在一起吗?片段一,“少爷,少奶奶和别人拉拉扯扯的,叫您过去一趟。”“你怎么不早说,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跟我老婆拉拉扯扯的,剁了他的手。”“……”少爷明明是少奶奶拉着别人不放好不好?不过他可不敢说。因为他们的少爷就是出了名的爱老婆,宠老婆,外加一个妻管严O(∩_∩)O!
  • 一生一世唯爱你

    一生一世唯爱你

    一个冷酷帅气的美男子韩程亦,天天带着伤感,却又有些霸道!但他被许多人簇拥着,有好多女孩喜欢他,给她写情书,可他却没有看一眼,只是丢在一边!直到有一天,他们班来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尹沫璃!她虽然是尹氏集团的千金,但是,她却没有丝毫的高傲气息!做着平常的自己,傻傻的,笨笨的!做什么事都不能够顺利完成!可是,她的学习成绩很好!韩程亦觉得这位女孩很有趣,不像其他的女孩,高傲,自恋,可能还很毒辣!他,试着一步一步的向她走近,去了解她,然后,时间久了,他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她!而她,也已经依赖他!当尹沫璃和韩程亦走得很近的时候,何茜开始嫉妒了!(想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吗?那就请阅读此书——《一生一世唯爱你》)
  • 女王归来:专情男神不好惹

    女王归来:专情男神不好惹

    误认才俊总裁为少爷的艾菲,以八千块为佣金雇他假装自己男友。该文轻松搞笑浪漫唯美。不虐恋,不虐心。愿所有失恋的妹子下一站都能遇见自己的康浩。
  • 饿女法则全攻略

    饿女法则全攻略

    饿女:饥饿成急的女人妖孽:胀到胃抽的存在,饿女遭遇妖孽,压或者不压,这是一个问题,肴妁曰:无奈岁月催人老,妖孽催人饱!米雪曰:这是操守问题。
  • 冷情总裁的千金囚宠

    冷情总裁的千金囚宠

    五年前,她是千金大小姐,而他却仅仅只是个仆人!一个令她束手无策的变故,外加一个玩笑般的误会,她与他,错过了五年!五年后,她是个普通的白领,而他却成了大集团总裁。本以为只是自己的疏忽,却不知原来一切都是他的报复!纠缠、仇恨、伤害......还有爱!她屡次逃脱,却总是被他抓回身边。他不承认自己还爱着她,面对她,却无法承认自己已经结婚的事实!当一切真相揭露,心碎的那个人会是谁?(简介暂时这么多,日后会随剧情改变更新)
热门推荐
  • 腹黑王妃惹不起

    腹黑王妃惹不起

    她,21世纪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杀手女王,腹黑狡诈,却因为一次任务一朝穿越为宸王朝丞相府的懦弱三小姐周雨沫。当懦弱的三小姐不再懦弱,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腹黑狡诈,且看她如何在宸王朝傲世而立。他,宸王朝的战神王爷,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打过败仗,也是皇帝最为疼爱的二皇子,被皇帝赐国号封为宸王,睿智,腹黑,狂妄是他的代名词。当21世纪的杀手女王遇到同样腹黑狡诈的宸王爷,又会碰撞出怎么样的火花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 我的妖怪邻居

    我的妖怪邻居

    对于妖魔鬼怪一无所知,却对人情里短有独到见解的张晓迫于无奈住进了一个不靠谱的租来的房子,然后遇到了一群不靠谱的邻居,接着发生了一些不靠谱的事情。
  • 英雄勘魔录

    英雄勘魔录

    滚滚龙争虎斗,世态云变俱往,笑谈符文大地,谁主沉浮?尘浪淘尽英雄。青箬笠绿蓑衣,一袭长衫清风,箫剑饮马江湖,少年意气!君子贵在造命。
  • 撞出的火花

    撞出的火花

    这是一个无厘头的故事,男女主角误打误撞撞出了一场有了后续的故事……
  • 皎皎剑下

    皎皎剑下

    在这个神族陨落,妖魔作恶的世代,怪象迭起——涌出金子的小溪,迷影重重的峡谷;到晚上就出不去的村庄,被魔气控制的世家子弟……世人皆惊——边远山沟无拘无束执剑潇洒女村民街坊市井行踪不定蒙眼神秘消息贩剑修门派不思进取废材娇蛮大小姐荒山脚下光天化日行窃嚣张小混混这样不着调的一行人,真的能找到传说中的神器,恢复安宁盛世吗?
  • 夫君大人,哪里逃

    夫君大人,哪里逃

    她得天独厚,三百年修得人形,她爱吃、爱闯祸、爱管闲事。他是佛界佛座,是万物之尊。本该形同陌路,却在苍月参学时相遇,从暮雪城到不归城,为他豁出一切,甚至性命;而他那颗沉寂的心,因为她的到来,一切都乱了。他蓦然想起一千五百年前尘,埋葬心底的记忆汹涌而至。而她早已将前尘过往忘得彻底,忘得一干二净,她来到他身边是有目的的。缘分纠缠,恩怨情仇之间,他终究成了全,一柄十步,穿透了过往,刺穿一千五百年的回忆,她终于想起。永生花的美,是炙热、是危险、是带有剧毒的惊艳之美。
  • 万里清风来

    万里清风来

    唐末五代,藩镇割据。群雄并起,天下大乱。群魔乱舞,道士丛出。太清神谕:传阴阳符经以济世,授万法以救万灵!
  • 傻白甜遇见高冷男

    傻白甜遇见高冷男

    在一场以外的碰撞,傻傻的姑娘撞到高冷、无情的他,之后展开了一场又一场的分离和相守......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你猜我的枪里有没有子弹

    你猜我的枪里有没有子弹

    “你猜我的枪里有没有子弹。”他嘴角噙着奇怪的微笑。头顶的天花板赫然多出一个黝黑深邃的“高尔夫球洞”,一具奇形怪状的怪物尸体头向下坠出,石灰簌簌落下,好像漫天的纸屑飞舞。“peng!”他嘴唇同时发出轻微的爆破音。活动一下手腕,威力巨大的沙漠之鹰的狰狞的枪口冒出淡淡的白烟。位面穿梭门隐约浮现于身前。教堂外面,丧钟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