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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排骨,排骨,排骨,哼哼哼哼哼,早晚整个人都吃成排骨!

知恩被某人“绑架”回公寓后,对方出差一个礼拜归来的第一渴望,就是她做的糖醋排骨红烧排骨粉蒸排骨清炒排骨香辣排骨以及冬瓜排骨清汤。

敢情她又不是他媳妇儿,凭啥死心塌地他秦墨涵说要吃排骨她就得乖乖进厨房啊——

腹诽归腹诽,做起来可不含糊,甚至唇畔微扬,勾着一抹浅浅的弧度。

秦墨涵看着熏暖的灯光下,那个忙碌的身影,低弯的颈白净如瓷,一头乌发松松的用根木簪挽起,垂落几缕,翻炒的动作熟练而轻快,明明是一副再寻常不过的画面,却叫他移不开眼。

如果可以,真想就这样一辈子,柴米油盐酱醋茶,简单平淡,却不失为俗世最极致的幸福。

但可能么?

墨眸敛起,他收回视线,悄悄退出厨房,转身走进浴室。

知恩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之人的心思,糖醋排骨红烧排骨清蒸排骨粉蒸排骨做得不亦乐乎。

秦墨涵彼时已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秦先生,吃饭。”知恩笑眯眯的打招呼,完全不记得自己前一刻还满心腹诽,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孩子。

秦墨涵眉头微拢,走到餐桌前,看了眼美味诱人的饭菜,右手突然轻佻的扣住她的下巴,趁其未反应过来,印上一个霸道的吻,笑。

“我更想吃你,怎么办……”声线带着磁性的沙哑,透着说不出的性感意味。

知恩先是一怔,继而笑着推开他,佯装不悦的数落,“流氓。”

雪眸细眯,望着那张俊雅的面容,柔软的发丝贴在额头,宽大的睡袍遮掩不住那精致的锁骨,整个人是那样的清晰柔和,像一幅氤氲的水墨画,她情不自禁伸出手,遮住那双深邃幽明的墨眸。

感觉到他长长的睫毛在掌心刷过,微微瘙痒,不由得敛了笑,表情真切自然。

“墨涵,我爱你。”

前一秒在骂流氓,下一秒却深情款款的告白,可即使这样,两人并不觉得可笑。

秦墨涵身体僵了下,豁然抓住眼前那只手,反剪身后,未等知恩反应过来,狂烈的吻铺天盖地压下,就像夏日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倾天而降,淋得人全身湿透。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热度,背抵着餐桌,单手死死扣住桌沿,生怕一个后仰,就倒在排骨大餐之间,熏红的面颊仿似墨染的桃花,纷飞流转,美丽动人。

秦墨涵深深凝望着这张已经烙进心底的脸,深邃的眸光忽然变得温热,像是点着了一把灼天的火,恨不得将彼此烧尽方才善罢甘休。

知恩觉得今晚的秦墨涵有点不太一样,可具体是哪里不太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一番缠吻,眼看有蔓延成烈火燎原的态势,她羞红了脸,附在耳际小声呢喃,“墨涵,这里是客厅。”

不是房间。

后半句,淹没在他炙热的唇瓣间,他将她抱上餐桌,近乎粗暴地扯下肩带,将白裙褪至腰际,蕴照着客厅内暖橘色的灯光,白皙的肌肤像皎洁的山茶花般,散发出清甜的气息。

滚烫的吻一路流连而下,带着细小的电流,酥麻的触感由脊椎传遍全身,知恩喉间无可抑制的溢出一声叹息似的呻—吟。

眼帘缓缓垂下,乌黑的睫毛微微颤动,像翩飞的蝶翼。

终于,双手主动攀上他的脖颈……

缠绵过后,知恩低头看了眼身上暧昧的痕迹,下意识移了移身子,想离某人远一点,腰际却倏然被缚得近乎窒息,隐约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由得皱起了眉,侧过脸,借着月光凝望着身旁这张俊雅睡颜,苍白,憔悴,紧蹙的眉心透着不安,莫名的,她心口缩了下,靠过去,将脸贴靠在他的心房处,浑厚的心跳声带着隐约的不规律。

他在不安,可,为什么?

难道出了什么事吗?

知恩心底叹息一声,单手抚过他的眉心,试图将那层层褶皱抚平,却不想被他一把握住,移至唇边,轻轻一吻。

就在这时,他豁然睁开眼,漂亮的墨瞳在黑暗中流转着火焰一般的光芒,四目相对,竟叫她移不开眼。

良久,他终于开口,“恩恩,明天大年三十,要不要回家?”

知恩指尖微痛,像被蛇咬了一口般,碎碎发疼。

回家?

回颜家吗?

眉间不禁流露出丝丝不解,她收回手,缩紧被子里,一根根,攥紧,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末了,笑,“墨涵,我还无法原谅他们,所以,很抱歉,我拒绝你的提议。”

声音淡淡的,平静的不起半分波澜,成功地遮掩住底下暗涌的激流与贲烈的情绪。

他定定的看着她,对她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左臂向上移,覆住她瘦削的肩膀,将她拢得更紧,贴靠在自己怀中。

“既然不愿,为何要主动捐献骨髓?恩恩,你不过是……太重感情罢了。因为付出的太多,所以习惯了,收不回来,明知是骗局,却仍咬着牙往里跳。

相信我,你母亲既然决定回来,就不仅仅是为了颜寒风的病这么简单。

能够让你执着了七年,恨不得将每一个秦家人都除之后快,我想,她在你心中,必然有着任何人都无可取代的位置。

如果无法原谅,那么,便不原谅。

恩恩,你独自在米过了兰四年,这一次,我想给你一个难忘的新年。”

柔柔的嗓音,仿佛带有魔力般,一点一点,将她绕了进去。

知恩微笑,笑容夹带着苦涩,她以为,她瞒得很好,用社会爱心人士的名义捐献骨髓,却不想,原来,大家都知道。

就剩她一个人,闭上眼,覆住耳朵,假装,全世界不知。

她说,“墨涵,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他从来都不曾试图涉入她与颜家之间复杂而纠缠的关系,只因,怕她难堪。

为何今夜会突然来了兴致,说这些话?

“我想给你最好的,这一点,算理由么?”他宠溺的在她额间印上一吻,弯起半边唇,笑容优雅而无奈。

所以,还希望明日之后,你不要恨我才好,傻姑娘。

“算!”知恩脸上的郁色因为他的话瞬然一扫而光,不自觉,挪了挪身子,往他的怀里又缩几分,像极了冬夜怕冷的小动物,弱弱的,蜷缩成一团。

“很冷?”他替她掖紧被角,她的肩膀却仍止不住发抖。

知恩摇摇头,睡容安详而乖巧。

此时此刻,她根本不知道,他所谓的最好,便是在给她最极致的幸福后,再狠狠的捅一刀子。

猝不及防。

瞬间将所有的温情粉碎的一塌糊涂,用502胶水拼命粘补,也拼不完全。

与往常不同,此次颜家大门外挂起了两个大红灯笼,这原本是中国古典宅院的配饰,衬着欧式风格的豪宅,竟不让人觉得突兀。

同样的,依旧让她生不出半分亲近感。

这个家,埋葬了她太多的血和泪,喜与悲,每一次离开,都以为日后绝不会再踏进一步,却不想,一次又一次,悖离,一次又一次,回归。

不过这次,绝对,是最后一次……

好聚好散,这四个字,今夜,将被淋漓尽致的演绎。

知恩刚下车,便看见鼻子被冻得通红,穿的厚厚实实,像个大粽子的颜寒风,见了她,原本皱巴巴的小脸仿佛洗褪了灰尘的钻石,熠熠发光,兴奋地冲她奔过来,大喊。

“姐姐——!”

张开双臂,扑进知恩怀里,没有半分隔阂与生疏,仿佛她们真的是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

亲密无间。

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可如果说半点感情没有,似乎,又有些说不过去。

知恩任由他抱着,视线落到不远处清瘦苍老的妇女脸上,眉目平静,如一汪久未流动的潭水,不起一丝涟漪。

“恩恩,进来吧,外头冷,别冻着了。”冥秀兰艰难的挤出个笑容,软软糯糯的嗓音,与七年前相比,没多大变化。

甚至连话语,都跟七年前的冬日,如出一辙。

可惜,物是人非,此时此刻听来,没有暖暖的温情,反而觉得全身上下,愈发寒冷,冻得每一寸骨节都在咯咯作响。

秦墨涵自然地揽住知恩的肩膀,弯起半边唇,看着她,漂亮的墨瞳灼亮逼人,掩饰不住的温柔。

“进去吧。”

知恩抿着唇,神色冷淡,没有反驳,朝颜宅走去,步态从容,隐在身侧的五指,却暗暗攥成拳,指骨抿白刺眼。

佛祖可以割肉喂鹰,但她颜知恩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没有那么高远的胸怀。

甚至,与之相反,她心眼极小,认准了,便是死理!哪怕是错的,也要往前冲,非得撞个头破血流不可!

颜奇山今日一改商场上那个精明睿智的形象,一袭藏蓝色的唐装,完好的遮盖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再加上一张堪比弥勒佛的笑脸,看着让人倍感亲切。

见知恩来了,忙吩咐佣人放鞭炮,不一会儿,院子里噼里啪啦作响,鲜红色的炮竹屑儿漫天飞舞,挥洒着喜气。

知恩当时一愣,原地转了个圈,没处躲,连忙想要捂住耳朵,却有另一双温暖的大掌先她覆住。

回过头,对上秦墨涵俊雅微笑的脸,还有那一张一合的嘴,似在努力说着什么。

可惜被炮竹声盖住了,她听不见。

不由得扯开嗓子,高声问,“墨涵,你说什么?”

秦墨涵笑笑,摇了摇头,没在重复,漂亮的墨瞳深处却悄悄淌过一抹黯然。

我在向你表白呢,傻姑娘。

秦墨涵,喜欢,颜知恩,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宝宝,该怎么样,才能给你最好的?我一直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如果可以,现在,就在这里,我跪下,向你求婚,怎么样?

要不要答应?

如果你答应,我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马上,带你离开——

可是,我懂你呢。

再怎么怨,再怎么恨,再怎么不甘心,倘若没有付出过庞盛而无法回收的感情,你又怎么会,一直那么小心的,将真正的自己,藏得那么好呢?

他无声的说着,用尽全身气力,欣赏着他姑娘微笑的侧脸,生动的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不再是描摹着精致面具的空壳,让人不由得生出,想要亲吻的冲动!

她说,“墨涵,比起炮竹,我更喜欢烟火。”

他笑笑,回答,“晚上会有的。”柔软的指尖替她掖了掖脖颈间的围巾,顺带拍拍那张红扑扑的脸蛋,再捏捏。

比起初见,他的宝宝终于开始有那么一点点肉了,手感真不错。

看来,还得再养肥一点。

知恩完全猜不到她的秦先生暗暗打算将她养成某种吃了睡睡了吃的动物,雪眸细细眯起,笑容不免多了几分狡黠的意味。

刚刚,她其实通过他的口型,看出了两个字。

喜欢。

那个时候,他是在说喜欢她么?

咳咳,秦先生几时变成羞羞脸了?

昨晚简直快折腾得她骨头散架了,这个道貌岸然,实则禽兽不如滴家伙,啊啊啊啊啊——

鞭炮放完,进了大厅,颜奇山正坐在象棋盘前,对着一副残局,似在努力思索了什么。

见知恩进来了,招招手,笑眯眯,示意她过来陪自己下一局。

这一幕,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不过,当时父亲工作很辛苦,每天早出晚归上班,但不忘逗她玩,下象棋是父女俩独特的沟通方式,很多人生道理,亦是通过棋局,一点一点,传递讲授。

想来,这种教育方式,也算别出一格了。

知恩心底苦笑了下,难不成今日是在演老电影吗,将儿时温暖美好的一幕幕,重新回放?

可惜,此一时,彼一时,曾经她是戏中人,现在她是局外人,两个不一样的角色,又怎生得出同样的感悟?

知恩执红旗,先走,面目平静,可棋风杀气逼人,在局部纠缠中从不退缩,颜奇山落子则四平八稳,看似退让,实则以退为进,第一盘棋下了整整三十分钟,愣是让知恩没占到半分便宜。

吃。

吃。

吃!

二十个回合后,知恩额头开始冒汗,越下越慢,她的卒被吃了五分之四,一双炮全废,马全无,靠着相苦苦死撑,状况凄惨。

手指白皙,握着车,脑内的神经一根根崩紧。

眼看着只剩下顾帅残相,知恩喉头有些难受,看着棋盘,大片江山利落,纵横捭阖,已无退路,手心微微沁出了汗水。

虽说只是一盘棋,但她的骄傲不容许她落败。

但现实是,她已经,输了……

“呵呵,终究是年轻,心浮气躁,只顾冲杀,忘了深思熟虑,步步为营。”颜奇山笑着拂过棋盘,兵戈激战,一切尽毁,即便胜负已定,可真正的胜负尚未分出。

“一盘棋,尚且可以重来,人的一生,更是如此,什么时候都不晚。恩恩,今晚好好吃一顿团圆饭,除旧岁,迎新年。”苍老的目光炯炯有神,如两盏命灯,透着智慧的光芒。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知恩笑笑,没有接话,她最初的人生,早在七年前就被他们的自私给毁掉了。

现在说什么不晚?

错。

已经太晚了——

棋局刚结束,恰逢饺子开锅,原本暖烘烘的客厅内瞬时香气四溢,仿佛刚刚下棋时的僵滞气氛也随之冲淡,变得温馨活跃。

秦墨涵帮忙端饺子上桌,连着颜寒风这小子也没闲着,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捧着个白瓷碗,吃得不亦乐乎,连脸上沾了酱油都不知道,活脱脱一只调皮的小花猫。

反倒是知恩,坐在沙发上,看着,脸上虽挂着笑,可眸底却下着上千万层大雪,纷扬飘落,一片冰寒。

终究,她还是无法再融入这个家。

呵呵,没办法。

实在是,没办法。

那么,将今晚这场戏演好,该奉还的东西半点不留,便算是给他们最好的新年礼物。

“恩恩,多吃些,这是妈亲手包的,是你最喜欢的香菇鸡肉馅。”冥秀兰笑呵呵地将饺子夹到知恩碗里,语气虽自然但仍隐含着些许局促不安。

知恩眉眼弯弯,低头咬了一口,鲜嫩诱人的鸡汁瞬间漫过味蕾,不油不腻,极为可口,让人恨不得一口将整只饺子全给吞下去!这个味道,她已整整七年未曾尝过。

莫名的,鼻头有些发酸,氤氲的水汽弥漫,袅袅攀升。

“小东西,慢着点吃,还有这么多,没人跟你抢。”

见颜寒风一口一个往嘴巴里塞,秦墨涵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劝道。

“书上说吃得多长得快!我不想当小孩子,我要当男人!我要娶媳妇儿!”孩子边咬着饺子边骄傲的扬扬拳头,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分外动人。

这一说,餐桌上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知恩眉眼微抬,看着眼前的小正太,生了打趣的心思。

“喔,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孩子闻言,红了脸,摇摇头,磕磕巴巴回答,“不,不能,说。”

“呵,敢情有贼心没贼胆啊?还是说,真看上哪家姑娘了?医院里那个漂亮的护士姐姐?”

“不是!”孩子猛地抬头,斩钉截铁地反驳,小脸涨得通红。

“不是?那打针的时候怎么非要护士姐姐亲一口才肯打啊?”知恩玩兴更浓,雪眸细细眯起,像躺在软榻上的银狐,吸了口饺子茶,姿态从容自然,带着几分慵懒。

孩子本就通红的脸一下子跟刷了红漆似的,惊愕的看着知恩,放下碗筷,快步走到她面前,像演舞台剧般,单膝下跪,深情款款的握住知恩的手,一本正经的说。

“姐姐,我娶了你之后,绝对不让别的女人再亲我的脸,以后只准你亲!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亲,你亲过之后,就是我媳妇儿了!”

噗——

知恩差点没将嘴里的饺子茶一口喷出来,个死孩子,从哪学来的这些东西,还是说刚刚纯粹装傻,一直都是在扮猪吃老虎?

餐桌上其余几人更是被这小东西的话整的哭笑不得,秦墨涵不由得接口,啧啧感慨两声,笑。

“我家宝宝老少通吃,不简单。”

知恩笑眯眯,唇瓣微张,拖长了音调,娇声道,“真的?”

说话的同时,脚下也不闲着,“咔!”地高跟鞋直踩秦先生的黑皮鞋,力道极重,谁知刚踩下去,对面的张管家就跟只炸了毛的猫似的,从座位上嗖的弹起来。

一脸委屈的看着知恩,泪汪汪,而本应该承接这一脚的秦先生慢条斯理的抿着饺子茶,唇畔微扬,笑容清贵高雅。

始作俑者装无辜,纯洁地眨眨眼,有滋有味的咬着饺子,吧嗒吧嗒响。

墙上的时钟一下一下的走着,十二点的钟声即将到来。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直到外头鞭炮声噼啪响起,伴随着烟火盛放的声音,火树银花,美得肆无忌惮,灼亮了沉寂的夜空。

一切,终于万籁俱寂……

“恩恩,等等!”知恩刚打开车门,屋内便有个人影冲了出来,颜奇山手里攥着股权让渡书,夜风中,苍老的面容映照着天上的烟火,明暗不定。

接着,冥秀兰跟颜寒风也跑了出来,知恩搭在车门上的手紧了下,终是松开,转身,回头,微微扬唇,浅笑吟吟。

“颜董事长,欠您的,我都还了。这送别,就不用了吧,呵呵,谢谢您的晚餐。”

态度温和有礼,微笑的脸掩饰不住那淡漠的神色,远山黛眉,细细舒展,让人觉得疏远。

从她签好股权让渡书,并决意奉还给颜家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然断了所有退路,这最后的羁绊,断起来,比血缘还要容易。

却往往,在颜家人眼里,比血缘还要金贵。

这份新年礼物,如何?

够份量了吧。

“胡闹!恩恩,你可以不认我这个父亲,但华盛也有你的心血,Sur这个案子的产品还未上市,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离开?!”颜奇山目光如炬,近乎严厉的狠狠看着知恩。

却不曾想,他这番劝说里头,借口,仍是华盛,仍是Sur,仍是一笔笔金光灿灿的财富。

知恩唇畔的笑意不减,瞥了眼那份有着她签名的股权让渡书,暗叹,白送都不要,难不成自己在颜董事长心中价值胜过十几亿?

呵,可能么?

答案——永远,不可能。

“你当真要舍弃颜家?恩恩,现在我们一家都在,别耍性子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生活不好吗?”

“颜董事长,现在的我,于您而言,不再有任何价值,就算我不交出那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日后,您也会想方设法拿去的。

我并非不知这些股份的价值,当然,如果您将我当成傻帽,我也不介意。

寒风是个好孩子,也是您名正言顺的儿子,所以请您日后不要再撒任何谎,包括给那个女人泼脏水来洗脱自己。那样,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本身是个很记仇的人。

但好在,我恩怨分明。

刚刚下棋的时候您说,除旧岁,迎新年。

对我而言,华盛已成为了过去,应该抛掉。

您应该庆幸我没有低价抛售这些股份,使得华盛易主,呵,多说无益,希望您一家幸福美满,日后,颜家无女颜知恩,有子颜寒风。

再见。”

一番话,谦恭有礼,挑不出半分错漏。

七年的怨怼龇牙,总算,有了个了结。

不远处,那个她记挂了七年的女人红了眼,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下落。

从今晚开始,华盛第一大股东就是这个她又爱又恨的女人。

妈,这是我为您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呵呵,哭什么?

有钱是好事啊,说话时都有底气,日后,他再也不敢随意指使你干这干那,甚至,外头受了气,朝你大吼。

我何尝不知,当时颜家仇敌众多,为了保存血脉,您不得不怀着寒风逃往大陆。

我何尝不知,您总是唯唯诺诺,视那个男人如皇天大地,一句话,便是圣旨,不敢丝毫违抗。

我何尝不知,您的伤心痛苦眼泪悲伤悔恨懊恼无奈卑微,那么谨小慎微的活着,谦卑着,包容着这世间巨大的不公平,微笑而坚忍。

要说怪,实话,最开始的时候有,可偏偏,回想起来的,全是您的好。

曾几何时,想过,这女人真是唠叨尖酸刻薄愚蠢无知无能弱智白痴,却忘了,结了婚的女人,往往会被生活逼发出另一面。

世人皆以为颜知恩该恨,该发泄,该狠狠朝这些人一笔一笔讨回来!

可事实上,理念往往与行动背道而驰。

所以,别哭。

你是我妈啊,我不疼你,谁疼你?

知恩笑着,兴许是冷空气吹进眼里,眼眶莫名发红,她可以对颜奇山从容以对,狠心绝情,甚至恨入骨髓,可对这个女人,除了苦笑,就是疼惜。

她,冥秀兰,不过是个不太聪明,又太听话的女人。

“姐姐,你不要我们了吗?”颜寒风也看出了不对劲,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水雾弥漫,弱弱的嗓音带着哭腔。

知恩闻言,双肩微颤,末了,敛了笑,礼貌地朝颜氏夫妻鞠了个躬,打开车门,坐进去。

“走吧。”淡而疲倦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秦墨涵眉头拢了拢,利落的发动引擎,琴师般修长的十指握住方向盘,姿态俊雅从容,后视镜内,一个穿着素雅的女人发了疯般跟着车跑。

那张边跑边哭的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心脏最柔软处,痛得鲜血淋漓。

知恩看着,表情木然,一旁的秦墨涵不知是否该停车,但思虑了下,终于还是加快速度,将那个纤瘦苍老的身影甩到完全看不见踪迹。

垂落的黑发恰到好处遮住了她的侧脸,单手紧捂着嘴巴,死死咬着下唇,熏红的眼眶像进了硫酸般,难受极了,于是,眼泪才会汹涌奔出,不受控制。

多么高贵的颜家啊——

啃噬了谁的脊骨,硬生生,熬到现在?

多么尊上的血统啊——

吞咽了谁的血肉,以至于,最后的最后,支离破碎?

她何尝不想重回过去,一如颜奇山所言,一家人,和和美美,简单幸福的生活。

但她不再是小孩子,她不做梦,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代价太过高昂,她怕这个美梦尚未进入高潮,便被人扣住双腿,强行从云端扯落,跌进地狱第十九层,受烈火焚身之苦。

此时的她,不知道真正撕心裂肺的,都被命运这个暴君藏在后头,一点一点,循序递进,剥蚀你的血,侵吞你的骨,最后,将你击得体无完肤,全无招架之力。

车开回公寓,门是敞开着的,满堂灯光透亮刺眼,余思言一袭婉约的淡紫色旗袍,配上紫梅耳坠,正斜倚着沙发,悠悠地抿着茶。

见了知恩,似不感半分意外,径然以女主人的姿态替她倒了一杯茶,顺手接过秦墨涵脱下来的西装外套,熟稔地挂在衣架上,整个过程,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那笑容,就如梅花般清雅,竟叫人半分厌不起来。

知恩表情微僵,侧过脸,看着神色清冷的秦墨涵,那紧锁的眉心,似是埋着千言万语。

隐约,心跳停顿半秒,胸腔狠狠痉挛了下!

未等她开口,秦墨涵已转身从里屋拖出一个行李箱,漂亮的墨瞳细眯,冷然的看着她惊愕的脸,沉声道。

“颜知恩,这里面是你所有的衣服画具设计稿,现在,你可以滚了。”

声线淡漠,冷情,不带半分情绪,仿佛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石头。

他说,颜知恩,这里面是你所有的衣服画具设计稿,现在,你可以滚了。

颜知恩,现在,你可以滚了。

颜知恩,你可以滚了。

你可以,滚了。

滚。

滚。

滚!

空空旷旷的沉默横亘在偌大的客厅内,她望着面前身形挺拔,容颜清冷的男子,突然觉得从来不认识他般,心底生出一股古怪的陌生感。

指攥成拳,努力克制住颤动不已的双肩,她艰难的伸出手,握住,死死握住那只载着她所有的行李箱,指节失控地抖着,拼命克制,还是控制不住,悲伤的抖着。

她深吸一口气,扬起脸时,眉眼弯弯,满是温暖的笑意,“墨涵,这个玩笑很冷,我不喜欢。”

“颜知恩,你要什么?钱我已经给过你,你的身体,你的感情,我都玩厌了,你还有什么值得我浪费时间的吗?”

秦墨涵眉角高抬,眼神一如初见,暗藏着神祗般的冷漠,墨眸敛起,仿佛前一刻,那个跟她一同在颜家用餐开玩笑,一起看烟火,炮竹劈啪作响时,捂住她的耳朵,弯起半边唇,温柔微笑的秦墨涵。

只是一场最华丽的幻景,美得太过醉人,以至于陷落其中,难以自拔。

知恩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脑髓深处像被针扎似的,疼得厉害,可偏偏,一滴血都流不出来,

她就那么看着他,片刻不移,试图从那张冷漠得仿佛结了数层寒冰的脸上,瞧出半分不忍。

莫说半分,哪怕一丝丝,也好啊——

可是,她找不到。

连一丝丝,都找不到。

为什么呢?

不是都快要到结婚的程度了吗?

为什么,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

秦墨涵,墨涵,墨涵,墨涵,你刚刚说的,都是骗人的,对吧?

知恩努力维持着唇畔近乎惨然的笑容,松开行李箱,讨好似的,扯了扯他的衣袖,眉眼弯弯。

“墨涵,再说这样的话,我会生气,我一生气,就往排骨里加花椒跟陈醋,到时害你拉肚子,所以,现在,马上,跟我说对不起。”

于是,我会原谅你。

真的,千真万确。

那么,说啊,快说对不起,我好原谅你,原谅你啊——

可惜,他无动于衷,甚至连抛给她一个眼神,都嫌多余。

冷淡得,站在他一米之内,都会被冻伤。

她急了,心脏里某个部分“咔嚓”裂开,一点一点,往下剥离,陷落,不小心划过肺部,割出一道道口子,碎碎麻麻的痛楚,渐渐汇聚成一股庞大的重力,朝胸口倾涌而来。

“颜知恩,你以为自己是谁?没了颜家的财势支撑,不过是个垃圾设计师的你,有什么资格,再与我站在一起?”

没了颜家的财势支撑,就不配,跟你在一起?

知恩笑,看着他,咬紧牙,一字一句,“你说谎!”

如果真是因为这个,那为什么她签署股权让渡协议的时候,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如果真是因为这个,那他又岂会将自己所持有的股份悉数转让给她?

到底有多厌恶,所以,要用到这般蹩脚的谎言?

“颜知恩,旧钥匙找到了,新钥匙,还有存在的意义吗?”秦墨涵弯起半边唇,一改冷峻的面容,哂笑道。

语调很轻,不偏不倚,刚刚好,一箭穿扬,从她的胸口后背利落贯出。

新钥匙?旧钥匙?

呵呵。

她怎么忘了,一开始,秦墨涵会注意自己,仅仅是因为这张脸,这张跟余思言一模一样的脸!

不对,是这张跟整容前的秦西雅一模一样的脸!

原来如此,哈,原来如此——

知恩顿觉腹部一阵绞痛,眼角的余光瞥过余思言漫不经心的脸,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般。

真冷啊。

可是,她此时此刻竟心甘情愿放下自尊,没有迅速提着行李箱离开,而是厚着脸皮,听他,一句一句,说出愈发难听的话。

这个男人,是秦墨涵啊——

是说过要娶她的秦墨涵啊——

是背着她整整走了两天一夜,狼口脱险,为她下跪的秦墨涵啊——

是承诺要给她一辈子幸福的秦墨涵啊——

是每天任性要她做很多很多排骨的秦墨涵啊——

是她最爱最爱最爱最爱爱得死去活来的秦墨涵啊——!

是她一个人的,秦先生啊……

“你要信,就信我,不是我告诉你的,谁的话,都别信。”

“可以的话,真想就这样,和你一起生活下去。可我,终究不会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宝宝,我想吃糖醋排骨。”

“宝宝不哭,我们回家。”

“要是,要是我走了,到时,你该怎么办?没有人照顾你,你该怎么办……”

“我叫颜知恩,颜知恩,恩恩,你还记得么?秦墨涵,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怎么办,我受不了你嫁给别人。”

“恩恩,生日快乐。”

“我为什么要松手,别忘了,你是我的女人!”

“恩恩,恩恩,醒醒,醒醒啊,恩恩,醒醒啊……”

“我们一定可以活着出去,恩恩,我还欠你一个盛大的婚礼,我还欠你,整整一辈子的幸福……”

“傻瓜。”

“乖,快点,恩恩,我带你回家,不哭。”

“颜知恩你******赶紧给我上来!那么远的路,老子都撑过来了,这一小段还怕抗不过去吗?快上来!”

“颜知恩,这个世界上,看来只有我敢娶你。”

“宝宝,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呢,你预备,让我怎样比现在还更喜欢你呢?”

“恩恩,对不起,我这么没用,连一辆车都拦不到,对不起……”

“恩恩,现在,你有我……”

假的。

大骗子。

都是,假的。

秦墨涵,大骗子。

颜知恩,大傻瓜。

彻头彻尾一场游戏,防了那么久,还是傻兮兮地陷了进去,真笨呐。

他喊你恩恩,是为了消除你的戒心,用温水煮青蛙的道理,将你身上的刺,不知不觉的拔去,成了一只束手被擒的刺猬,无可防御。

他喊你宝宝,并不是因为你对他而言,有多特别。

并不是因为,你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颜知恩,傻瓜颜知恩。

哪怕他为了你不顾一切,为了你孤身犯险,为了你下跪求人,并非因你有多不同,不过,是因为你的脸,跟他所爱之人相似。

所以,如果能时光倒流,你一定不要回颜家,好好呆在米兰,画你的设计图。

不要遇上他,即便遇上他,也不要因为他对你好,就掏出整颗心待他。

因为,分手的时候,他只会说,颜知恩,你可以滚了。

饶是知恩再厚的脸皮,饶是感情再深再重,也抵不过这倾盆冷水,从头顶“哐啷”而下。

如果没有爱情,那么,便努力保留自尊,缩回自己的壳。

记住了,千万千万,不要哭。

没有原因。

非要说,那么,好吧,你是颜知恩。

颜知恩的感情,没廉价到需要靠眼泪博取同情来进行挽回的地步。

离开。

离开!

她必须赶快离开!

否则的话,下一秒,她真的会支持不住,就掉出泪来。

右手艰难的张开,伸下,握紧,冰凉的金属杆子刺得指骨生疼,她使劲全力,像溺水的人死命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般,弓着背,深吸一口气,转身,挺直腰杆。

走出,这栋有着她太多欢乐太多美好回忆的地方。

背对着他,她走出两步后,又回过头,笑了,笑得灿烂无比。

“秦墨涵,事不过三,再见。”

她说不出祝你幸福。

她恨不得像个泼妇那样冲上去狠狠撕烂余思言那张处变不惊,微笑美丽的脸。

她恨不得立马扑到他身上去哭着嚎着吼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容易,莫名其妙的让她滚。

她只能说,事不过三。

第一次,他莫名失踪,她原谅。

第二次,他身患癔症,她不弃。

第三次,他浴室强—暴,她没离。

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没有,她也没有。

事不过三,这次之后,她颜知恩,此生,与秦墨涵,再无交集!

不要说什么做不成情人还可以做朋友的蠢话。

如果曾经将整颗心小心翼翼的捧出去,却被那人弃若敝屣,踩踏脚底,四分五裂,痛得死去活来,肝胆俱裂,又怎么还能做朋友?

秦墨涵,我们,完了……

外面,夜空静好,绚烂的烟花肆无忌惮的绽放着,美得一塌糊涂,炫耀着这一场繁华盛世。

景,还是那片,人,却已然分离崩析,物是人非。

知恩像折翼的蝴蝶般,拖着个行李箱,一步一步,沿着环形公路向下走着,路灯洒下,拉长她孤单的影,带着悲伤的味道。

腹部的绞痛越来越厉害,随之跟着脸色愈发惨白,额头也渗出了冷汗,脚下的步伐不觉变得艰难而沉重,但她没有丝毫松懈的倾向。

越是疼,越是痛,越是走得极快。

仿佛身后有什么凶猛怪兽在追,逃命似的走着。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从后面追出来,哄着她,“宝宝,我们回家。”

没什么不同。

颜知恩,还是颜知恩,那个骄傲强大光鲜耀眼的颜知恩。

腹部的痛楚却并未因她的自我催眠而减少,知恩无法,只能忍着,死命忍着,眉心拧成了一股结,实在忍不住了,才会低低的哼一声,血印分明的下唇,像朵开败了的花,散发着悲凉的味道。

她不可怜。

她还有很多很多很多东西,她还有很多很多很多事要去做,所以,不能倒。

就算倒,也绝对,不能,倒在他眼皮子底下!

腹部剧烈地痉挛翻搅,一阵又一阵强烈的抽痛袭进心脉,漫过四肢百骸,如同一把军刀,“咔嚓!”扎进脑髓最深处,瞬间割裂所有的神经元。

她忍着,按在腹部的手指节都快拧碎了!呼吸开始变得艰难,连带着心跳也跟着变得不规律。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没有记,没有回头。

只呆呆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失了拦计程车的气力,整个人瘫软在地,像是被人抽尽了骨头,不会哭不会笑的木偶娃娃。

白色的裙裾上那抹嫣红的血,粘附着光洁的小腿,在路灯的映衬下,是那般刺眼!

痛。

痛。

好痛!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肚子里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她更不知道,因为她一番逞强,这个生命,正在一点一滴,离她远去。

哭了。

她哭了。

刚刚那样狼狈耻辱的情况下,她没有哭。

可现在,她真的哭了。

像所有痛失孩子的母亲那样,嚎着嗓子,捂着嘴巴,压抑地恸哭出声,眼泪像开闸的洪水般汩汩外涌,双肩失控地抖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心痛欲绝的表情。

孩子。

孩子!

她的孩子啊——

她怪颜家待她不公,因她一女儿身而抛弃,而不屑,而暴虐,而毒打!

可现在,她呢?

她又好到哪去呢?

比起颜家,比起父亲,比起母亲,她还要残忍万倍!

她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杀人凶手!

她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孩子!未出生的孩子!

她有什么资格,剥夺一个生命来到这世间的权力?

不管这个孩子源自谁的血骨,她有什么资格,夺去他睁开眼,看这世间的权力!

知恩伤心地捂着嘴,哭得近乎歇斯底里,所有压抑在心头的负面情绪汩汩倾涌而出,从来没有一刻,她这么恨过自己。

腹部的绞痛还在继续,鲜血不断的从双腿间溢出,溢出,染红了雪白的裙子,艳丽得,几欲刺瞎她的眼!

颤抖得掏出电话,拨通了那个号码,对着听筒,哑声痛哭。

“冥修,我终于,做完了最后一场大梦,永远。”

原以为,她鲜血淋漓的身影,他只会见一次,只会疯一次,只会伤心一次。

却不想,第二次,真正见着的时候,他脑子里所有的念头全飞了,只想宰了他!宰了那个男人!

秦墨涵!

下了车,看着知恩像具摔碎了的搪瓷娃娃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白色的裙子染成了妖娆的血红色。

他整个人“轰”地一声懵了,好像心脏变成了水晶,被人从高处狠狠抛下,砸落地面,碎片飞溅,狼藉不堪。

多么可笑的贺冥修啊——

这就是你放手的代价!

这就是你放手为她所盼的幸福?

这就是你——口口声声承诺过要为她而活的女子?

抱起知恩,那个已痛至半昏厥的姑娘,像新生的婴儿,乖乖缩在他的怀中,眼泪浸染着苍白的脸,哀伤的刻入骨髓。

她艰难的睁开眼,看到他,明明还在流泪,却扯开嘴角,笑了。

说,“对不起啊,冥修,我又自私了一回,真是,很抱歉呢。”

他红了眼,澄亮的蓝色眼睛雾气朦胧,艰难的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别说话了,行么?小恩,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放心。”

像是捧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濒临失控的情绪被拼命压住,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手中的力度。

鲜血顺着她的足踝淌下,滴在他银灰色的西服上,印出晦暗的花朵。

她喃喃着重复,“冥修啊,对不起,我总是这么自私。”

他的眼圈红得愈发厉害,喉结哽咽,打着方向盘的手在发抖,死死咬着唇,没有回答。

她说,“这个世间,还能包容颜知恩的人,只剩下贺冥修了,颜知恩好自私,明知道微丫头喜欢贺冥修,却死死霸着,不放手。呵呵,真自私。

对不起。

对不起啊。

冥修。”

是谁说,女子美貌极盛,楚楚可怜起来才催人断肠。

放他妈狗屁!

随时有可能生命不保,这个时候,谁还在乎她漂不漂亮!

贺冥修双手失控地抖着,几乎是火箭般的速度开到了医院,他不知道闯了多少红灯,更不知道车速大大违规。

他只知道,她在流血,她在流泪,她很疼,可她在笑。

而且还一直唠唠叨叨个不停。

“孕妇大出血,必须赶快进行手术!”

进了医院,值班的医生一见知恩,脸色登时变了,急忙冲一旁打瞌睡的护士喝道。

贺冥修呆愕地看着知恩躺在白色的床上,被推进手术室,脑子里一片空白,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如黑色海潮,滚滚袭来,沉重的海压,几欲将他的五脏六腑碾成粉碎。

站在医院的长廊上,嗞嗞响的白织灯照着他惨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大理石雕像,僵滞冰冷,不带半点温度。

这是他的大年三十,鲜血淋漓。

他最爱最爱最爱最爱最爱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儿,正在里头抢救,生死未卜,而他,什么都不能做。

白色的墙壁,血染过的衣裳,高大而无力的贺冥修,死死盯着鲜红的手术灯,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扯着头发,狠狠地哭出来。

皱缩了面孔,那么个大男人,哭得压抑而卑微。

他甚至不知道,贺冥修这三个字,对颜知恩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有什么价值?

更加不知道那个男人在幸福唾手可得,在她渐渐崭露真实的自己后,为何还要朝她的心口,捅上一刀子?

有时候,他是恨着知恩的。

恨她总是看不清,看不见,他的好,更多的时候,是恨得莫名奇妙,连他自己都说不出原因。

恨她将自己保护得那么好,明明不愿人靠近,却又一次又一次的对那个男人降低底限。

可此时此刻,他更恨她为什么不好好保护自己,像个傻瓜,老是弄得自己狼狈不堪。

真希望上天待她好一点,人人都爱她,不伤她。

这样的话,她就活得没那么累,没那么委屈,没那么艰难。

但如果人人都爱颜知恩,如果颜知恩四年前没有被逼出走,他们,会相遇吗?

所以,没有如果。

既然此刻,命运将你交给了我,那么,我别无选择。

骑士,从来都是为了守护他命中注定的人而存在。

而你……

就是我的命!

“只要你跟我回去,还是一样的,做无忧无虑的颜知恩不好吗?你明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颜知恩以外,没人会喜欢贺冥修。贺冥修也一样,谁也不要,只要颜知恩!”

“他有什么好?只会拖累你,什么都给不了你,他有什么好啊?我跟你在一起整整三年四十九天啊!他不过在你身边才两个月,两个月而已——”

“起来。”

“******颜知恩你给我起来!”

“小恩,这么严肃的问题,让哲学家去思考好了,要不然,你该追溯到宇宙起源了。”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公子我英俊潇洒魅力无边芳心暗许啊?”

“老婆,中国人常说打是亲骂是爱,你骂吧骂吧骂吧打吧打吧打吧——”

“******颜知恩你还是不是个女人!被打成这样了还护着他!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

“生日!我的生日!我跟你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小恩姐啊——!无情无义无心的小恩姐啊——!”

“她对你们而言,可能就是一枚棋子,但却是我最重要的宝贝!我恨不得宠她宠到天上去,只要她乐意!我放她回来,是希望她开心,希望她快乐,不是让她回来供你们这群垃圾活活糟践!”

“你他妈有本事就像个男人!一味的靠女人保护算什么?我告诉你,颜知恩,我娶定了!”

“我给你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内他无法恢复,无法给你完整的幸福,那么,嫁给我,好不好?”

“小恩,我是真的想娶你,想一辈子跟你一起生活下去,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块面包,我们在一起,也一定不会饿死。”

“傻丫头,别哭了,我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捧到你面前逗你开心,哪舍得让你掉眼泪呢?”

他说,我恨不得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捧到你面前逗你开心,哪舍得让你掉眼泪呢?

可现在,他的傻丫头,不仅泪流满面,还满身鲜血,进了手术室,整整五个小时没有半点讯息,性命堪忧。

贺冥修觉得自己快疯了。

快要被颜知恩逼疯了!

这苍天,是瞎了眼么?

她几时像颜家人,秦家人那般残忍待人?为何,却要一次又一次,遭到这些该死的事情!

难道说,这个世间,不主动去攻击人,就只能被动挨打?

双手染着鲜红的血,滚烫滚烫,残留着她的温度,暖暖的,很疼很疼。

起身,走进洗手间,旋开水阀,哗啦啦的水冲出来,十指张开,冲洗。

一遍一遍,反复,冲洗,挤压洗手液,涂抹,揉搓,冲洗,再挤洗手液,揉搓,冲洗,反复,一遍又一遍。

手心洗得发红,红得像铁炉子里烧红的烙铁,忽然扔到水中,冒着嗞嗞的热气。

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表情僵滞,很是陌生。

倏然,指攥成拳,“砰!”地用力朝镜面砸去,一瞬间,支离破碎,万象皆毁。

他本无意通知任何人,因为,颜知恩从来不喜欢暴露出那个最真实最脆弱的自己。

可那个男人,必须知道,自己所犯的罪孽,有多深重!

盯着黑色的手机,那蓝的刺眼的屏幕,指节移动,搁置耳边,听着那头沉默的呼吸声。

良久,对方终于开口。

“有事?”淡漠的声线,一贯冰冷。

“秦墨涵,我可没事,有事的是谁,你心里清楚。”满是冷嘲的语气,说不出的讽刺。

不待他挂断,接着说道,“小恩她……有了你的孩子,秦墨涵,恭喜,你要当父亲了。”

“……”再度,长长久久的沉默,只不过,呼吸声变得沉重起来,似是难以置信。

“或许,你该来医院看看,毕竟,这是你的骨血,不是吗?”贺冥修攥着手机的五指,指骨惨白得近乎透明,寒洌的面容挂着冷笑,像极了地狱里的暗夜修罗,杀人时,那般嗜血而残忍的笑容。

说完,报了个地址,咔嚓挂断电话。

另一头,秦墨涵握着听筒,表情沉滞而复杂,昔日俊雅的容颜神色说不出的难看,漂亮的墨瞳中满是懊悔,隐约,带着欣喜。

余思言看着他,美眸细细眯起,眼神中带着审视,带着探究,带着无奈,带着苦涩。

她笑,“落川,后悔了?”

双指夹起一根女士凉烟,精致,纤长,淡红色的烟明媚闪烁,彷如坟地里寂寞的鬼火。

“没有。”秦墨涵转身,打开冰箱,拿出一瓶轩尼诗,倒了两杯,一杯递到她面前,白玉雕的指不觉抿白,脸色不是一般的冷淡。

“这里的事,等过完年,就快要结束了,到时,跟我回美国吧。”余思言执起酒杯,淡淡的抿了一口,虽是商量的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秦墨涵没说话,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上面赫然放着的是,颜知恩强迫了他好几次,愣是从没成功过的《钟无艳》。

一如所料,是一部很做作的电影,对白粗劣,全然不觉得搞笑。

为何,当初,她会那么上心?

“不说话,代表默认?”余思言一改往常点到即止的说话方式,这一次,颇有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趋势。

秦墨涵眉头拢了几分,表情隐有不悦,半晌,凉薄的唇微启。

“我暂时不想离开。”

“怎么?还想与那把钥匙双宿双飞不成?”新钥匙,旧钥匙,这个比喻,伤得不止是她,还有,她。

新人,旧人,你爱的,到底是哪一个呢?

秦墨涵,言落川?

呵呵。

“……”秦墨涵抿紧唇,眉眼僵滞,虽未说话,但浑身上下怒气已散发得十分明显。

就像草原上的雄狮,未曾扬声狮吼,却竖起了刺,以高傲的姿态,威胁,排斥,将敌人驱逐出自己的领地。

除却,姿态仍一如既往的优雅,不带任何表情。

“我已经放过颜家,还让他们大赚一笔,落川,你要知道,女人心,海底针,随时有可能变。说不定……下一秒,我将颜知恩所有珍视的东西,毁得一干二净!

到时,你要为了她,背叛我吗?

背叛不惜一切照顾你,栽培你,为你心甘情愿付出所有的女人吗!

呵,你倒是说话啊……

落川,好好想清楚,现在的你,跟我拼,就算胜了,也会元气大伤,更何况,你赢的概率,不超过百分之七。

你那么辛苦才毁了昊天,我轻而易举便可重塑。

我花了整整五年时间,打造出来的人,岂会这么容易,便被一个黄毛丫头夺去?”

说着,嫣然起身,柔弱无骨的小手抚过他的面颊,喉颈,旖旎的香气钻入鼻间,伴随着浓浓的蛊惑,这场挑逗,牵引出情—欲的味道。

“墨涵,你的心跳,好像加快了呢……”柔媚的娇嗔声,余思言顺势揭开他胸前两颗纽扣,滑进去,轻侬慢抚,柔软的舌尖探进,来回,打着旋儿。

秦墨涵面色暗沉,仍是不动,两眼盯着电视屏幕,看着那些搞笑却让人笑不出来的场景。

眼前,闪过一张秀气温和的脸,远山黛眉,笑起来,雪眸会细细眯起,弯成月牙,唤着,墨涵。

亦或者,我家墨涵。

还有,秦先生。

孩子,她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吗?

结果,自己,错得这般离谱。

一面是五年的养育之恩,一面,却是那个名为颜知恩的女子。

孰轻孰重,他真的,很难分清。

同样的,也分不清。

清官难断家务事,没想到,自己现在的境况,落到需要用这么句古话来形容。

“啪嗒!”

电视屏幕突然一黑,打断了他游离的思绪,余思言眉眼含笑,轻轻一抛,空中掠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遥控器摔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因为安静,所以,这声音听上去,才那般刺耳。

扎得他,耳骨生疼。

最后那一份薄弱的均衡就此打破,余思言冷笑着站在他面前,衬衣扣子尽数被扯裂,余留出雪瓷般的胸膛,蕴透着分明的肌理,额前的黑发散落,半遮住眉眼,勾勒出一片诡异的阴影。

他并不看她,径自起身,绕过,再度打开电视,看着那部粗劣而搞笑的片子。

粗糙的对白,粗糙的画面,他不明白,她曾经为何会看着落泪?

可是,她喜欢,必然有道理,不是吗?

是啊,只要她喜欢,只要她好,他还有什么,可以否定的呢?

“落川,你可以移情别恋,甚至跟别的女人结婚,生孩子,但那个人,绝对不能是颜知恩!”余思言看着他,语气凝重,表情是前所未有过的认真。

她培养了这么多年,绝非给他人做嫁衣。

绝对不能!

话说到这份上,再装作听不见,或置之不理,是不可能的。

他弯起半边唇,笑,“当然,你培养了这么多年,绝对不可能仅是一个傀儡,跟别的女人结婚?你明知道,我跟她是同一种人。”

感情,不动则已,一动,一生,一辈子,一个人。

无论对错,唯有彼此。

不轻易爱,爱了,便不会变。

试问这样,他要怎么去娶别的女人?做最亲密的事?呵呵,不怕反胃吗?

“你不过,是怕她走进我的灵魂里。西雅姐,原来,你也会有害怕的事。”

他的笑容是那般漫不经心,似笑非笑,透着嘲讽,溢着嘲弄,修长的指节扣在沙发背,无声地静响,是直抵心房的声音,一下一下。

余思言震愕半秒,眯起眼,不怒反笑,颇带着自嘲的意味。

她怎么忘了?

狼,是永远都无法驯化的动物,那深藏在骨髓里的野性,又岂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秦墨涵,就是这样一匹狼!

而且,还是披着优雅外衣极为狡诈残忍无情却又专情的雪狼!

“落川,你更怕不是么?因为,你注定无法跟她在一起,呵呵,刚刚那个电话是通知你去医院吧,结果你还能冷静的坐在这儿喝酒,可见,你我都是凉薄之人。”

秦墨涵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眯起了长目,淡笑着,完美的遮掩住心底的那一抹悸动。

凉薄?

他,从来都是。

“看来,今晚注定是有人要失眠了,落川,好自为之。”余思言拿起椅背上的方形包包,感叹道,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墨涵一眼,转身,开门离去。

关门声传来的同时,“啪!”的一声,红色的液体夹带着透明的玻璃碎片,从雪白的墙壁滑落,极端刺眼。

长长久久,死寂一般的沉默横亘在偌大的客厅内,灯火通明,暖气开得很足,可他仍冷得面色青寒。

曾几何时,他觉得这间房子,温暖的一塌糊涂。

现在,他却快要冻僵了。

他没有资格自怨自艾,因为,是他亲口赶走了她。

幸福是一场幻境,从一开始,他便清楚,这一段感情,很可能没有结果。

但他仍向前踏步,强行闯入她的世界,一步一步,设计,终于,她卸下了心防,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

饮鸩止渴,莫不如此。

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的骄傲,从来不少于他,又岂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

颜知恩。

……

……

“墨涵,你先别说话,冷静点,听我说。”凌寒风打来电话时,已近午夜,秦墨涵正颓然的坐在地板上,眼神涣散,没有任何表情。

握着听筒,指节松散。

不紧不慢的“嗯”了一声,表示应答。

“颜知恩小产了,孩子才半个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正在进行手术,目前,情况很危险……”

轰!

秦墨涵感觉后脑勺被铁锤狠狠砸出了大洞般,疼痛欲裂,麻麻烈烈的蔓延开来,鲜红的血混杂着白色的脑浆汩汩涌出,一抹,满手黏腻。

耳膜处像是有千万只苍蝇在上演着大合唱,嗡嗡嗡响个不停,吵得他脑袋都快要爆了!

话筒跌落在地,凌寒风焦急的呼唤声一遍又一遍的传出来,是那般微弱,很轻,彷如梦境。

全世界,万籁俱寂,下一秒,所有声响颜色人物全部消失。

只余他,孤独的睁着眼,通红通红,一个人,翻来覆去,疼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

孩子,没了。

她,会不会疯掉……

人间炼狱,凤凰涅槃。

如果,这个世间,真有被人称之为上帝未知的存在,那么,此刻,我愿卑怜了所有的骨血和骄傲,换她平安。

叮——

手术灯灭,出来的,却不是她。

鲜红的手术灯,长长久久的亮着,已经整整六个小时整,几近天亮,一宿未眠。

医院的长廊很深很深,没有日光,没有灯光,一片漆黑森冷,唯有手术室的灯,那么亮,狠狠刺痛人的眼。

贺冥修像头被拔了尖牙利爪的孤兽,呆滞僵愕,静坐在冰冷的塑胶椅上,一动不动,彷如雕塑。

可这个时候,若是谁敢上前打扰,他绝对会像条疯狗般扑上来,拼命,向对方的致命处咬去!

迅急的脚步声传来,因为安静,所以听上去显得格外清晰。

格外——愤怒!

秦墨涵!

不远处,那个骄傲冷情的男子对上他杀人般的目光,视线偏移,看了眼鲜红澄亮的手术灯,灼亮的墨瞳,瞬间像黯然,没有丝毫光彩。

一次又一次。

他成功地毁了她。

真不愧是……秦—墨—涵——

“秦墨涵,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贺冥修指攥成拳,冷冷抬眼,瞪着他,蓝眸深藏着火焰般的流光,满满的,全是杀气。

可他的音调,却平静的如一汪死水,不起半分波澜。

唇角半扬,眼眶通红,笑容极冷。

秦墨涵眉角微抬,漆黑的墨眸沉下三分,望着他,没有说话。

是的,他确实没有资格。

颜知恩的前男友,呵,这个身份,算么?

贺冥修冷哼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起身,冲着他的脸,就是一拳!直接将他整个人揍倒在地,接着双手用力揪起他的衣领,猛地前推,一声闷响,秦墨涵后背重重地磕在墙上!整个过程,还不到两秒钟。

剧烈的声响引来了值班医生跟警卫,赶紧过来劝架,两个大男人就像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揪打成一团,脸上,衣服上,纷纷挂了彩,跟调色盘似的。

可那个眉眼凌厉的漂亮男人气势实在逼人,根本叫人不敢靠近,走廊里的空气都被他的吼声震得一颤一颤。

“秦墨涵,******老子早就想揍你了!你不是君子吗?不是绅士吗?你欺负女人算是什么事?!你知不知道她身子一直都不好!你还害她!你还害她!你******现在还敢来!

你这个畜生!”

贺冥修像发了疯般死命的挥拳,蓝眸蜕成炽烈的鲜红色,满满,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几欲将眼前的秦墨涵烧得连半根骨头都不剩!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一浪高过一浪——

“她是我守了整整四年的女人!老子让她回来是想她跨过以前那些坎!不是让你******活活糟践!

你爱她?哈哈哈哈,好笑!你爱她什么?

爱她光鲜耀眼,进退得宜,自信骄傲,兼具少女的活泼与女人的韵味?

还是你爱她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伤她!毁她!

秦墨涵——!

你他妈根本没资格提这个字!更没资格来这里!

你知不知道她有哮喘,闻不得油烟,根本就不适合下厨做饭!

你知不知道她害怕寂寞害怕被人否定害怕脆弱害怕黑暗喜欢吃清淡的菜肴是个可以为了朋友亲人不顾一切的傻子!

她有多希望你能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结果,你都做了些什么?

******既然你是耍她一开始就不要装出一副大情圣的样子啊!

这个被你玩弄掌心的女人,是我的宝,我的宝啊——

如果她今晚熬不过去,秦墨涵,我绝对!会杀死你!”

一番大吼,明明是愤怒之极的话语,听着,却不由得令旁人唏嘘不已。

所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放弃了劝架的念头,看着这个眉眼凌厉的漂亮男人,熏红的眼眶泛着泪光,一副难过得要死的表情。

而被他揪住衣领的男子,则面目冷清,薄唇紧抿,看不出半分情绪,隐隐,让人觉得冷血。

就连对方吼着一定要杀死他的那一刻,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可隐于袖中的十指,却一寸寸捏紧,指节分明,根根青筋凸起,腕骨略略发白。

他静静地看着贺冥修,这个比女子还美丽三分的男子,蹲在地上,扯着头发,伤心欲绝的模样,弯起半边唇,笑得双肩颤动,红了眼。

这样正大光明的悲伤,怒吼,还真……令人羡慕。

余光瞥过鲜红的手术灯,心脏像插了根锋长的刺,揪着,一点点,深入,可偏偏很空,连一滴血都流不出来。

低下头,发现地面不知何时多了几滴水印子。

真奇怪。

谁,哭了吗?

他背过身,水印,也跟着背过身,面朝着墙壁,却无法,春暖花开。

苍白了神色,五指扣进墙面,攥得极深,以至于,抠下了雪白的灰,簌簌下落,遮掩了那些狼狈的水印子。

从来没有一个夜晚,像现在这般,漫长的无边无际。

咔——

门忽然开了,一个护士端着盆血水出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贺冥修见了,箭一般奔过去,抓住对方的手,“怎么样了?小恩她怎么样了?!”

护士被抓得极疼,手中的血盆差一点打翻在地,厌恶地皱眉。

“孩子没了才来紧张,真搞不懂你们这些臭男人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拜托你,告诉我,她到底怎么样了?”卑微到骨子里的语气,手足无措的表情。

像是不小心打翻了爷爷心爱古董花瓶的孩子,脸色讪讪。

“孕妇体子本就不好,子宫壁薄,加上这次流产,很有可能以后都……”说到这,护士顿了下,眼神中略带惋惜之意,“你们家属,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

贺冥修喉结抽痛,干哑得厉害,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像是被谁强行灌进了高腐蚀性硫酸,生生融掉了喉管。

偏过头,看向一旁面色惨白的秦墨涵,仿佛在看一团烂泥,恶心的让人胃海翻涌,连揍他的欲望都生不出来。

如果动手,只会脏了自己的手。

叮——

手术室的灯,终于转成了绿色。

如同一千万个太阳同时从地平线上升起,照亮了黑暗中沉睡的花草树木,于是,这个世界重新春暖花开……

颠倒,颠倒,黑夜颠倒,白昼颠倒,你的模样,跟着一同颠倒。

大年三十,团圆夜,她的睡颜安详而美好,像是不染尘埃的纤羽,乌黑的睫毛翘起,除却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是那么的美。

单薄的,好比天上的纸鸢,一不小心,线断,她便会翩然飞走。

早就过了麻醉药的有效期限了,可是,她迟迟没有醒来。

不眠不休,红着眼,他足足等了一百零八个小时,终于,扛不住了,握着她的手,沉沉睡去。

一日一夜一流年,一人一树一菩提。

他根本不知道,她早就醒了,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所以,假装着从未醒来。

她向来坚强,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害怕,不会耻辱,不会……难过。

冥修,个傻孩子。

悄悄抽出那只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费尽了气力,不动声色地,走进洗手间,看着镜中那个颓败的几乎没有半分生气的女人,此时此刻,她没有化妆包,不能用完美的妆容掩盖此刻的苍白。

那么,就保持原样吧。

知恩用水扑了扑脸,多了些水汽,看上去效果好了些。

接着,打开门,最后,深深地望了眼床边沉睡的男子,唇瓣轻扬,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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