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紧闭,书房显得格外阴暗,凌梓敬独自躺在这阴暗的书房里脸上更显阴暗,他仰头闭目躺在藤椅上,仿佛睡着了一般,其实他现在哪睡得着,他心里千回百转的疲惫,脸上却不着痕迹,生怕妻女发现了多担忧,但是书房里点的檀香已经泄露了他的心情,只有心烦的时候才会点檀香,这是他的习性。“咿呀”的推门声扰得他眼皮跳了一下,是兰珠进来了。
爹。兰珠顿住轻声唤了一句以确认凌梓敬是否醒着。凌梓敬把原本平放腹前的左手置于藤椅的扶手上算做回应。
马老板来了。兰珠走到凌梓敬身边蹲下,她轻轻地给凌梓敬揉着肩膀。
你母亲呢。凌梓敬心里想着乌廷芳应该正在招待客人,他都懒得起身。
母亲在前厅招待马老板。
嗯,她在就可以了。凌梓敬没有起身的意思,兰珠撇了撇嘴。她准备起身出去,不打扰凌梓敬休息了,刚欲起身,凌梓敬拉住她的手,他手心冰凉似乎没有血液流通。
兰儿,你和英航的婚事哪天办了吧,你也不小了。凌梓敬的话让兰珠讶然,她哪知道凌梓敬只是在试探她。
爹,我还没有七老八十吧。兰珠想以撒娇插科打诨蒙混过关。
爹跟你说正事。兰珠装傻的笑被凌梓敬一语冰冻了。
爹,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兰珠小心翼翼地问,她观察着凌梓敬的脸色。她没有直面回答,她知道就算与岑家没有世交的关系,她爹也不可能轻易退掉这门亲事。还是母亲跟你说什么了?兰珠想起昨日乌廷芳的一席话。
没有。凌梓敬似乎终于醒了,他睁开眼,眼里的浑浊却似乎没有一点生气。
爹迂腐了大半辈子,现在才发现自己好像错了。你要是不想跟英航成亲,爹就拉下这张老脸早点去把亲事退了,免得耽误了英航也误了你终身。凌梓敬突如其来的话让兰珠兴奋过头忘了惊讶,她都没想过自己的爹居然会主动提出退亲。这天上掉下来一个巨大的馅饼砸得她脑袋不能正常思考了。
凌梓敬只是没想到这亲事还没退,自己已身陷囹圄。那烫手的山芋还没来得及脱手就先给他烫了。这日凌梓敬直到晌午都没有回家,乌廷芳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庭外树上的鸟似乎也一样,她总觉得有事要发生。果不其然,不稍一会儿,老七就回来说凌梓敬被警察局带走了,警察局还从酒窖里搜出来个人来,这个人居然是周劲夫。
他怎么在我们的酒窖里?乌廷芳虽然心急如焚,但依然强迫自己要稳住阵脚,现在府里上下都要她来安排,也不知凌梓敬到底是为何被抓走,她若乱了方寸,就没人能够主持大局了。
不知道,昨天老爷吩咐我们这几天不要进酒窖。老七如实回答。
警察局为什么要抓他?凭凌家在宝庆府的地位,警察局没有十足的证据怎么敢这样冒犯我们凌家?乌廷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老七商量。
老七也不敢多言语,他心里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祸事就从天而降了。
夫人,我看当务之急是要先去警察局打探个究竟,我刚才去过,他们怎么也不给见人。我看至少也得去打探清楚为什么要抓他们,要不然无法对症下药。老七说。
正是如此。还麻烦你去多去打听情况了。乌廷芳沉思片刻说。还有,你去把阿庆给我叫来。
是,夫人。老七说,他恭敬地退下,急忙打点警察局的事去了。这边乌廷芳已经安排了阿庆蓄意闹事进警察局,既然警察局不让见人,也不定能打探到什么消息,还须做好两手准备。她当年在宫中当差时虽年纪尚幼,但对这人情世故尔虞我诈已了然于心,只是她向来是坚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正如她所料,警察局像被水泥封得严严实实的,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给钱也无用,能见到的人都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清楚怎么回事的人都见不到。
老七对此深有歉疚,凌府对他有恩,他亦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只是这时候着实是无力。他也私底下去找了警察局的小队长,但是回应了也可以算是没回应。什么叫回去准备十万银元,要不然就可能见不到凌梓敬了?这原因都不清楚,怎么就要准备那么多钱?其实那人也不露痕迹地提点了他一句,“不该管的闲事就不要管”,但是什么是不该管的闲事呢?老七着实没想通,难道是跟周劲夫有关?
阿庆送出来的消息才终于让疑惑都解开了,原来周劲夫现在是被通缉的革命党,这凌梓敬还敢把他藏在自家的酒窖里。
母亲,这怎么办?爹他……凌兰珠出生以来第一次遇见家里这样混乱。
乌廷芳心里也没底,打探消息的这两****也没闲着,该拜访的人都去拜访了,要么借口不见,要么表示爱莫能助,她孤军奋战,到这第三天已经是精疲力竭了。
夫人,要不以不变应万变?警察局既然说让我们准备钱赎老爷,那他们迟早会找上门来的,我们等他上门来再随机应变。老七说,他在凌府做了二十余年管家,从凌梓敬年少时就帮着打点凌家生意,深谙这些道理。
乌廷芳犹疑了一下,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能等,不能等。所以她决定去找岑南天,当初决定不找岑家,是害怕欠下了人情,日后不好拉下脸面来反悔儿女亲家的事,这当下已经是火烧眉毛了她哪还顾得着脸。
母亲,我陪你去。凌兰珠虽然不想见到岑英航,但是此时哪还顾得上这么多,凌梓敬的性命才是头等大事。
但是这岑南天好巧不巧的偏偏去乡下收蚕茧去了,已经去了两日,在乡下遇上大雨被耽搁了。乌廷芳这厢是恨不得化作飞蛾到警察局去看看凌梓敬到底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受苦,不知道他有没有挨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了,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凌夫人,您还是先回去吧,我家老爷回来我就禀报他。岑家管家恭敬地答道。
你们少爷呢?凌兰珠平时对着岑英航凶惯了,现在对着岑家的下人她也是毫不客气。
少爷早上出去了,应该是去绸缎庄了。管家唯唯诺诺地答道。
兰儿,我们走吧。乌廷芳说,她心里是明白得很,就算这岑英航在也无用,还是得岑南天主事,岑英航还不成气候,不足以当家。
岑英航在门口得知凌兰珠去找过他,还没进府又直奔凌府去了。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担忧,反而是一副压抑不住奸计得逞的笑。
兰珠,你别着急,我已经让管家去乡下找我爹去了,明天就能回来。岑英航逮着机会就在凌兰珠面前表现,乌廷芳现在也懒得去管这档子事。
要是关在里面的是你爹你能不着急吗?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会儿站在着说些个没用的话,还不如回去再派人去催你爹快点回来。凌兰珠心直口快,也不掩藏她的情绪。
我这不是怕你难过吗,反正我回去也没人商量,我爹明天肯定会回来的。岑英航说。
我这会儿难过有什么用?我不难过,我就是着急,你赶紧回去,说不定今晚你爹就回来了,你回去等你爹回来了你就赶紧派人来叫我们过去。凌兰珠说,这时候她跟乌廷芳都一个心思,难过有个屁用。
但是等了两天,也没见岑府有人来,老七这边也不放弃走警察局这条路子。乌廷芳按捺不住,自己找上门去了。看门的说岑南天已经回来有一日了,不过这会儿去了绸缎庄不在家里。乌廷芳听到这个消息很是惊讶,既然回来了怎么没见有人去通知她?难不成也是与那些人一样,压根就不想援手,难道前几日说出去了也只是借口?乌廷芳站在岑府门口,悲从中来。
路遥知马力不足,日久见人心不古,果然不到危难时刻不知道谁是人谁是鬼。
凌夫人,我们少爷在府里。看门的对乌廷芳说,他自然知道岑家与凌家交好,且这两家定了儿女亲家,看到乌廷芳的神情不对,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日后被追究起来,赶紧讨好道。
乌廷芳没有进去,转身就离去了。这岑府的门,以后她怕是再也不会进了。
凌兰珠听到乌廷芳和老七说起岑家的事,还不敢置信。虽然她没想过要嫁给岑英航,但是她一直敬重岑南天,撇开两家商定的亲事不谈,至少岑南天和凌梓敬的私人关系也值得他出手相助吧?凌兰珠急匆匆地就跑去岑府,哪管得着正下着小雨,女佣斯琴看到赶紧跟了出去。
三小姐,我们老爷已经睡了,您还是明天再来吧。守夜看门的人坚持不让凌兰珠进岑府,下午他与岑英航通报过,但是岑英航的反应完全出乎预料,他反倒吩咐不要让凌家的人进门,凌家人来了先通知他,岑南天近日身体不适。
我这十万火急,你去把你们少爷给我叫出来。凌兰珠说。她现在就想当面问清楚岑家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他们这时不愿伸出援手,日后她悔婚可就别怪她不守规矩了。
那您稍等一下,我这就去通报。看门的进去找了岑英航,岑英航已经睡下,但又急急地穿衣起来。凌兰珠要是想到岑英航是唱的这一出,她就不会贸贸然一个人跑来了,这下她满腹是火,但又不好发作。
兰珠,你还是早点跟我完婚吧,你成了我们岑家的媳妇我爹才好理直气壮地出面帮忙嘛,毕竟这事不小,你若不是我们岑家的媳妇,我爹哪能下定决心去冒这个险呢?岑英航说。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他岑英航心里的九曲回肠还真是凌兰珠不了解的。
你们这是在逼婚吗?所以如果我不跟你完婚你们就不打算帮我们是吗?凌兰珠睨了岑英航一眼,也不表现出她的怒火,
兰珠,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反正我们也是要成亲的,只是早晚的事。岑英航上前一步想握住凌兰珠的手,被凌兰珠躲开了。
我和你的事是另一件事,现在是我们凌家和你们岑家两家的事。凌兰珠说。
只要我们成为一家人,不管什么事,我们岑家都会竭力效劳的。岑英航说,他心里倒是真的在意凌兰珠,但是他更想要拥有凌兰珠,所以此时有点剑走偏锋了。
如果我爹的事不能解决,我们就永远都不会成为一家人。凌兰珠说,她那些反抗暂且搁在一边,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救出她爹。岑家是宝庆府的商业龙头,这事若岑家插手,自然是要事半功倍。
我要见岑伯伯。凌兰珠说。
我爹在乡下受了风寒,好不容易睡下了,要不你明天再来吧。岑英航居然也是如此回她,凌兰珠被他的回答震惊了,以前岑英航是绝对不会逆她而行的。
凌兰珠从小在乌廷芳的耳濡目染之下养成了高傲的自尊,虽然没有乌廷芳那般顽劣,但是此时面对岑英航,她气得已经无法理智思考了,自尊催促她马上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虚伪的人。但是刚走几十步,她又返回去了,岑府的门又紧闭了。斯琴去敲了门,看门的人还是老话回她们。
你去告诉你们家老爷,他要是不出来见我,我就跪在这里不走了。凌兰珠说着就跪倒在地,她就不信这苦肉计还引不来岑南天。
看门的一见急了,忙跑进去通报岑南天,岑南天这会正好好地在书桌前查看这几日的账簿,一听佣人说完马上起身往大门走去,岑夫人也赶紧跟了出来。但在半路就被岑英航给截住了。
爹,您现在不能出去。岑英航说。
你给我起开,你这是早就知道凌家的事了只有我一个人被瞒在鼓里是吧?岑南天怒不可遏地看着儿子。他刚才已经问过通报的人了,大致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爹,我也是万不得已。这件事可大可小,你贸然掺合进去不知深浅如何,再说了,警察局不会为难凌伯伯,也不过是暂且关他几日。岑英航开解道。我想趁此机会,让兰珠与我完婚,要不然恐怕煮熟的鸭子就算不飞了也会被别人吃了。岑南天的脚步有多快,岑英航就有多焦急。
岑南天陷入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这儿子对凌兰珠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但是此时若是以此相逼,又哪能让凌兰珠心甘情愿?他这样做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老爷,英航说的不无道理。岑夫人也在旁边推波助澜,岑英航的打算她早就心知肚明了。
我知道兰珠她不想嫁给我,虽然兰珠她现在没有心仪的人,但难免日后要悔婚,爹您也不想与凌府就此断了联系吧?要是被退了亲我们岑家的脸往哪搁?岑英航说。
逆子!岑南天恨恨地说,但是他的回头默认了儿子的逆行,他也不想失去与凌家结亲的机会,撇下世交不说,兰珠的心性和灵气他都了解,况且这凌家的嫁妆也是他相当觊觎的。
“逆子”还不足以说明岑英航,要是岑南天知道是岑英航偷听了他和凌梓敬的谈话,还跟警察局的人串通好,以此来逼凌家就范。虽然他是卑鄙了一点,但是他也是因为爱兰珠。岑英航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岑夫人嘱咐看门的佣人去门口打发走凌兰珠主仆,但他们哪里想到凌兰珠的倔强,她在门口跪到天明,虽然屋檐之下没有冷雨,但是这冷还是侵袭着她的身心。这边乌廷芳发现女儿一夜未归,急急地派人来找,她最后才想到岑府,果然女儿在这里,还跪在地上,她看着心里难受,本欲责怪凌兰珠,却话到嘴边都是哽咽。
谁叫你给他们下跪的!乌廷芳原本责问说出来却都是颤抖。
兰珠的脚已经麻木了,入骨之寒早就在身体里发作,她疲惫地伏在乌廷芳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