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廷芳醒来之后一句话都不言语,她守在灵堂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说话也不哭,直到办完丧事,她才把老七叫到前厅商量上警察局讨个说法。老七召集凌家的家丁,但是他们还没有走出凌家大门,已经有不速之客上门来了。
族长请您过去祠堂。族长派来的人对乌廷芳说。
乌廷芳和老七都在心里琢磨着族长是唱的哪一出,恐怕不见得是什么好心。但是不去又不行,免得贻人口实。老七看出乌廷芳的打算,招呼家丁都散了,一行人都上祠堂去了。凌家祠堂里站着的坐着的都是男人,乌廷芳带着明玉和兰珠姐妹显得格外让人瞩目,这祠堂本来是不允许女流之辈进出的,这次也是破例,她们家已经没有男人可以主持大局了,而这些人迫不及待的要分割这块肥肉了。
付秋阳也跟着来看个究竟,有付秋阳的地方必有付荣。
不知三叔公这么急着找我来有何要事?乌廷芳站在祠堂的天井中央,隔着台阶问端坐在祠堂前的族长。
到这儿来坐吧。族长说。这位置平日都是凌梓敬坐的,但此时只有乌廷芳能坐了。乌廷芳在兰珠的搀扶下坐到族长旁边的椅子上,桌上已经沏上了一杯茶。老七带着众人站到离乌廷芳不远的一侧。
今天请大家到这来是要商量一件事。梓敬的事太突然,我们也很痛心,但是目前有一件更紧迫的事情。梓敬没有子嗣,只有三个女儿,明玉姐妹知书达理,巾帼不让须眉,但是女儿必定是要出嫁的。族长说着朝乌廷芳看了一眼,乌廷芳根本没有看他,她已经大概猜到了族长的用意了。都是一群土匪,趁火抢劫。
我们几个族中长辈商量了一下,今日请你们过来,也是想征求你们的意见。梓桐与梓敬本是同辈兄弟,虽不是同根父母,但也是宗亲,梓桐的幼子子恒虽只有八岁,但聪明伶俐,善读诗书,我们想做主把他过继给梓敬,也算是梓敬有后了。族长说。付荣听完扯开嘴角笑了。
原来各位长辈们早就为我们做好打算了。乌廷芳说,她嘲笑着扫视了一圈,注目在族长身上。
话也不是这么说,我们这不是找你们来商量吗?族长说。
不管怎么样,也还是要你同意才好。见乌廷芳不说话,也没有其他人说话,族长只好自顾自地打破僵局。
我不同意。乌廷芳直截了当地说。
所有的人都被她一句话给惊住了,没想到她这么犟又这么烈,凌家各支的子弟们也早就见怪不怪了,大家都知道凌梓敬一向与乌廷芳举案齐眉,况且这乌廷芳又是皇族出身,难免心高气傲,不把众人放在眼里。但是众人还是不禁为她的直言直语为之一怔,一时间在场的人都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都不说话了?乌廷芳喝着茶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众人身上逡巡了一番,没有人敢吭声。三叔公、四叔公、六爷,你们平日里不都是能言善辩吗?怎么这会儿都不说话了?乌廷芳这几日埋着一口怨气没有发出,这会儿正好发作。
话也不好这么说,我们这也是为了你们好,梓敬去得突然,以免有心之人有机可乘。三叔公说道,在场的人除了乌廷芳一行,其他人都是为其马首是瞻,三叔公是前清举人,凌氏一族另一个有此成就的是凌梓敬,只是凌梓敬一心只顾自家,不愿接替族长的位置。
有心之人?在场的人不都是有心之人吗?乌廷芳冷笑道。这种尔虞我诈她见多了,她见过的又何止这些,她从来不愿意与人为敌,却偏偏有这么多人要与她为敌。
乌廷芳站起来走到各位长辈面前,她的目光让众人如坐针毡,无地自容,像一面镜子让他们的丑态一览无余。
今天我站在这里就是想看看人心到底有多无耻,你们都是有备而来,今天站在这里的人都是想分一杯羹,我们孤儿寡母今天是砧板上的肉,任你们宰割。乌廷芳一字一顿地说,每个人都听出了她话里的咬牙切齿。
我们并无此意,只是向来女人相夫教子,明玉兰珠姐妹也迟早要嫁人,纵使你能一时撑着凌家,但是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呢?过继一个子嗣给你也是为你着想,子恒年幼,你可与他培养母子之情,等你百年也有人为你养老送终,难不成你要把凌家的产业拱手让给外姓人?坐在一旁的六爷说话了。他跟凌梓敬一样也算是生意人,只是开了个赌坊,让宝庆府不少人侧目。
乌廷芳环抱着双手看着六爷,但是六爷毫不躲避地看着她。
况且我们凌家向来有这族规,一房男丁,必须从另一房过继子嗣,此前也有这样做过,也不是独独针对你一人。向来切切诺诺的四叔公也有点理直气壮了。人群中已有骚动,兰珠想要站出来与乌廷芳统一对外,被眼尖的老七看到赶紧拖住了,他知道这些人是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奈何乌廷芳的。
今日既然请你来就是要与你商议,如果你觉得子恒不妥,那你自己可以再挑人选,只一点是肯定的,必须是我们凌家的血脉,绝不可以是外姓人。三叔公说。
乌廷芳回过头直愣愣朝三叔公。
你们这摆明了就是一群男人欺负弱质女流,算什么英雄好汉,还亏你们左一个为人着想右一个家族门规,规矩是人定的,为什么不能改?谁说女人就只能深居简出相夫教子?女人也可以做男人做的事,做生意,读书,打仗,什么都可以做。付秋阳见乌廷芳一人独战群“雄”,忍不住站出来打抱不平了。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认识付荣,不知这年轻人到底是何来头。
这小子是谁?有人在小声问。
你小子是谁?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嘴!六爷叱声道,他在脑海里搜罗了一番没有付秋阳的影像,且付秋阳原先是与乌廷芳一同进来的,他确认付秋阳绝不姓凌。
什么叫外人呢?难道你们不是外人?要不要过继子嗣是人家的家事,你们这些外人又有什么权力干涉?如果姓凌就不算外人,那普天之下又何止你们姓凌,为何不把天下凌姓的人都召集起来征询所有人的意见?付秋阳度着步子说着走到六爷面前。
六爷本只是个莽夫,不绕这么些个弯子。他气得怒目圆睁,恨不得掐住付秋阳的脖子。
再说了,既然本是同根生,你们又何必在这算计人家?要真有什么仁义道德的话就不会坐在这里了。现在中国是有法律的,哪条法律规定你们可以这样做?付秋阳语气平稳,说得不露声色,但咄咄逼人。乌廷芳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初见时她有太多烦心事没仔细端详过付秋阳,想不到这年纪轻轻有此侠义心肠,还敢于站在刀口下。
什么法律不法律,这宝庆府什么时候用过法律了?跟老子讲什么狗屁法律!六爷一气之下把端着的茶杯摔在了付秋阳脚下警告他。付荣一见赶紧到付秋阳身旁去。
你这脾气得改改,你没听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吗?付秋阳依然不怕死地给六爷提建议,反正有付荣在,他从来不怕小动干戈。
六爷腾地站起来,他身后的七八个跟班将付秋阳二人围住,付荣冷漠地藐视了一圈,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才懒得跟这么一些看起来就不中用的家伙动手,但是为了保护付秋阳他又不得不面对这些人。
你这是又要以多欺少吗?付秋阳似玩笑着说。
你说呢?六爷凌厉的目光打在付荣身上,他明显感觉到他的对手应该是这个面无表情的男子,而不是跟他磨嘴皮子的付秋阳。围住付秋阳的人欲动手,但是没动几步就退了回来,付荣不知何时掏出一把枪来,他们当然认识这比骨头要硬的家伙。
突然一声枪响,众人都惊了。付秋阳没有想到付荣居然为了这几个小喽啰开枪了,但是他发现付荣没有开枪,他听到枪手是从身后传来的。
是乌廷芳。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乌廷芳身上,她一把火枪朝天,枪口似乎还冒着余烟。
话不多说,我言尽于此,我不同意过继子嗣。你们有谁不怕死的尽管上门来。乌廷芳放下手说,她本来带着火枪是要为夫报仇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时候派上用场。他们眼睁睁看着乌廷芳一行人走出祠堂,却没有一个人敢拦住,谁都不想成为最先上沙场的人,谁都想做享受最后胜利的狼。
从祠堂出来,乌廷芳直奔李局长府上,但佣人说局长不在,上省城开会去了。这鬼话自然谁都不相信,但是难不成要硬闯,掘地三尺把他挖出来?只得作罢,老七差人在这盯梢,只要有动静就回凌家报信。就不信他一辈子躲在屋里不用出门了,就算是乌龟缩在壳里至少也要偶尔出来透透气吧。
回到凌府,崔妈不在,乌廷芳让佣人去准备了纸烛,她一个人去了凌梓敬坟头。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无处可说,她有太多太多的愤怒要找个地方发泄。点上纸烛,乌廷芳站在坟前不知从何话起。风吹得乌廷芳有点头重,她是没有意识到纸烛里被人放了迷药。
母亲怎么还没有回来?天都快黑了。兰珠问崔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乌廷芳还不见踪影。
夫人去老爷坟头上香去了,我已经让栋梁去找了,马上就会回来的。崔妈说。
母亲一个人去的吗?明玉说。
好像是,我那会儿刚好不在府里,佣人们说夫人是一个人去的。崔妈回道。
哦。两姐妹同时回道。
栋梁正好这时回来,急匆匆地进来,厅里的几个人都看向他,崔妈还想教训他不懂分寸,毛毛躁躁。栋梁喘过气来,赶紧汇报情况。
二小姐,三小姐,找不到夫人。
怎么会这样?明玉说。
你都仔细找过了?兰珠问道。
找过了,找不到夫人。栋梁说。
七叔,赶紧让大家出去找吧。兰珠对老七说。
是,三小姐,我这就去。老七转身就要往后院去。
且慢。付秋阳叫住老七。我看再等等吧,凌伯母出去半下午了不见回来,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们现在出去找也只是徒劳无功。
什么叫徒劳无功?我母亲要是回来路上晕倒了怎么办?要是她遇到抢劫怎么办?明玉说。
老七猜到了付秋阳的意思,乌廷芳很有可能被有心之人绑架了,目的无非是逼她们就范,想必这时候乌廷芳也没有什么危险。他们既然抓了人去,迟早是会来找他们的,如今敌人在暗,倒不如等他们现身。
但是兰珠和明玉坚持,老七还是召集了人马打着火把出去找乌廷芳去了。但一夜无果,家里早就收到了字条,三天时间筹集五十万现款赎人,三天后会告诉他们交赎款的时间和地点。字条是付荣发现的,他没有叫人出去通知凌家姐妹,等到他们找得精疲力竭回来才告诉她们这个消息。
兰珠狠狠地瞪了付荣一眼,她明显感觉到付荣的冷静甚至冷血,但是她没想到付荣竟会如此不近人情。明玉在北平已经与付荣相处近半年,习惯了他的所有近似没有温度的举动。
阿荣,你什么时候收到的?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倒是付秋阳道出了兰珠的所有疑问。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怎么筹到这么多钱。我们的全部资产加起来可能都没有这么多。老七说,除了乌廷芳之外,他是对凌家家产最知根知底的人。
怎么会这样?家里的生意一直都不算很好但也算过得去。兰珠说,她连着几日看了账簿也算是知道一点。
现在是有几个大客户钱还没付上,我们老规矩是他们年底一起结账。还有一些烂尾帐,三小姐你也知道,六爷那边的账老爷在的时候已经默许一笔勾销了,老爷总是顾及都是一家人,还有些烂尾帐也都是些陈年旧账,每笔都是一两千,也有三四千的。老七对账簿倒背如流,如数家珍。
那我们不能找岑伯伯借吗?他肯定会借给我们的。明玉说,她回来之后还不知道岑家和凌家的事,因而一直以为凌家还是和岑家像一家人一样。
不行,不能找他们借。兰珠立马表示反对。她和乌廷芳已经达成共识,无论多艰难,再也不会求岑家,不要跟岑家有任何瓜葛。
为什么不能找他们借?他们会拒绝我们吗?明玉还不明就里。
反正就是不能找他们借。我会去想办法找钱的,你不用操心了。兰珠坚决拒绝找岑家借钱的主意,说得好像乌廷芳是她一个人的妈。
二小姐,我们还是另外想办法吧,你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知道详情的老七在一旁说。
七叔,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你们没有告诉我?是不是?明玉肯定地问老七,她觉察到凌家和岑家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她回来这么几日都没见过岑家人上门。
二姐,都这么晚了,让大家去休息吧,累了一天,铁打的都会累。你也早点去睡吧。兰珠说,她明白即使跟明玉说岑家的事也没什么用,她向来了解明玉,明玉向来只对读书有兴趣,生意上的事她没有半点心思,也一窍不通。告诉她,也只是徒增她的烦恼。
明玉很识相的还是没问了。第二****从崔妈那里问到所有事情始末,她想找兰珠道歉,对于这个家,她似乎付出的太少而得到的太多,她想要帮忙,明明自己是姐姐,但是她为了自己的理想不断地任性,所有人都放纵她的任性。而让作为妹妹的兰珠承受了原本应该由她来承受的所有。
没事,姐,反正我也没什么大志向,你就负责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会处理好这堆烂摊子的,等我哪天累了你给我一个拥抱就好了。凌兰珠说。
兰珠的话让明玉更加自责。她想要为兰珠分担一些,但是原来她什么都做不了。正好佣人进来叫兰珠,老七好像有消息。老七倒确实是有些消息,他打探到可能是六爷找人绑走了乌廷芳,但是具体藏在哪,他还没有打探到。他让阿庆和栋梁分头去跟踪了六爷和六爷的心腹穆大天,不知什么时候能有消息。
明玉愣在花园,兰珠刚走,付秋阳就走过去,刚才他已经站在那里了,虽然没有听到她们姐妹说什么,但是看明玉的表情,也能猜测到一二。
可以帮我个忙吗?明玉对付秋阳说,她决定至少在救出乌廷芳这件事情上自己要做点贡献,但是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明显是什么都做不到的,但是至少还有付秋阳。当初答应让付秋阳跟自己一起回来也是考虑到他或许可以帮到自己。
付秋阳正高兴着她总算开口向他求助了,只是他没有想到明玉居然只是叫他去省城送信给她舅舅乌云谷。太大材小用了!付秋阳不满明玉的想法,虽然答应了给她去送信,但是他可没打算真按照她说的去做。送信这种事随便找个佣人去做就好了,而且就算要找人帮忙那也应该找个肯定会帮忙而且一定能帮得上忙的人才对嘛,乌云谷也不过是个商人,向来都是官比民大,这样病急乱投医恐怕也不见得真有用。他心里已经暗暗有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