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绍兴年间，有一节度使李茂春，为人和气慈善，是个儒雅之人，正应了古话说：慈不掌兵，李茂春因治兵不严，被庭参后罢官回老家浙江台州府天台县。因为当官数年有些积蓄，在家中乐善好施，修桥补路，资助鳏寡孤独，几年下来，在老家颇有点名声，人皆称李善人。
一日闲来无事，李茂春外出游玩，恰好听到有几个泼汉在拌嘴，其中一人说道：“你说的那么好，我看这李善人却是个假善人，不然为何一把年纪了，天道不赐个儿子给他呢。”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李茂春想起自己四十多岁都没个子息，回家就闷闷不乐的，李夫人见了，问起缘由，李茂春才说：今日听闲人说我是个假善人，所以天道不予我生养儿子。李夫人一听也皱起了眉头，真心劝道：“夫君何不纳一房妾，也好尽早续上香火”，李善人因夫妻恩爱，只是不肯。夫人道：“既如此，我两待斋戒沐浴后，到天台山去拜佛求子，佛祖念我俩夫妻行善积德，必会让我夫妻生子”。
三天后，李茂春带夫人、仆人一行到了天台山国清寺，只见山高云密，树林郁郁葱葱，刚上山就感觉心旷神怡，不用多少时候便到了半山，寺庙庄严肃静，夫妻二人来到大雄宝殿上香祷祝：“希望佛祖慈悲，教我夫妻二人早日生子，必当重塑金身，香油不断”。后来又去罗汉堂敬香，刚进堂片刻就听到轰一声，顺眼看去角落处一罗汉莲座塌了一角，神像摔到了地上，香火僧人大惊，思考半天，连忙上来给李茂春道喜：员外大喜，罗汉翻身，求官得官，求子得子啊，李茂春听了大喜，功德本上捐了百斤香油，香火僧人又道：只是这罗汉需重请上座，不然罗汉翻身不起，则不太吉利。李茂春一听也是，又写上白银二十两塑罗汉。香火僧人善祷不断，又要了一次地板钱才将李茂春夫妻送出了寺庙。李茂春也心满意足，高高兴兴回府了。
回家后不过两月，夫人梦见角蛇自噬，精神不振，请郎中看了发现怀了一胎，又过了几个月，果真生了个儿子，李茂春喜不自胜，起名叫李修缘以谢佛祖，又还愿修庙塑金身按下不表，单说李修缘从小不易喜怒，少言独行，不与其他孩子嬉戏，却过目不忘，喜欢读道书。到了十四岁，李茂春因病故世，李夫人因悲伤过度，一年后也逝世了，李修缘悲伤父母，痛哭得晕了过去，之后便流泪不止，目光发直，人事不省，家里仆人皆惊慌失措，四处求医未果，正在这时一游方老僧经过，被仆人请到府上，看了李修缘样子，不慌不忙，在李修缘头上拍了三掌，口诵道：莫要哭，莫要闹，你的来历我知道，你的他的都抛开，过去未来两不靠！李修缘便醒了，只是目光还有点迷糊，那游方僧也没要谢仪，径直便走了。
李修缘日渐恢复了健康，只是口中胡言乱语不断，常张狂大笑，忽有一日，他散尽了财产，遣走了奴仆，田业也交给伯父王员外照看，自己却留书一封，去无音讯。王员外担心侄儿，到处寻找了十年却一直未能找到。原来李修缘漂泊数年，最后却到了西湖飞来峰上灵隐寺，拜了慧远为师，这慧远也是有大智慧的，生性多宽容，言语简洁，有诗表他：
唇枪舌剑含禅机，日盈月昃未语迟。
瞪得一双雷霆目，慈眉遮盖总不识。
慧远看他灵光满面，不似凡人，就收他入门，起法名道济，而众僧看他行为无端，言语混乱，都私下称他为济颠。道济在寺里修持也懒散，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为人邋里邋遢，僧衣破烂露体，慧远特别关照道济，便让他住寺里的大碑楼，也不用参加早课了，别人说他是颠僧，他也不恼，自己说我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袋，就是个半疯的人啊，于是济颠这个外号就叫开了，别的和尚看他生性随和，也愿意和他来往。只有监寺广亮及身边几个和尚一直看他不顺眼，但慧远长老偏照顾道济，平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疯疯癫癫。但道济还有点过分，他喜欢吃肉，喜爱喝酒，别的和尚都怕了，私下见到的时候都要叫他遵守戒律吃斋饭，道济说：“佛祖留下诗一首，我人修心他修口，他人修口不修心，为我修心不修口”，众人也没办法，但也不告诉广亮。有个和尚法号宗慈，因为年龄相近，平时也最喜欢道济，这一天快落日时来寺后山里，看到道济又在烤狗肉，也怕广亮发现，就问道济：“你怎么又在吃狗肉啊”，道济回答：“其实我也不挑嘴，什么肉都吃的，但是附近就只有点狗在跑，山里的野鹿什么的我也追不上啊，如果去偷鸡来吃的话不就犯盗戒了么。”宗慈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知道盗戒，就不知道斋戒么！但也知道道济就是这个性子，于是就说起了正事，原来有一家赵员外明早大早要到寺里为儿子祈福，最近风大落叶多，广亮召集众僧清扫寺院，独不见了道济，于是叫宗慈来找，道济听说后也不推脱，藏好了狗肉，一泡尿浇熄了火堆，就和宗慈要回寺，宗慈看见，摇头无法只能苦笑。
回到寺里，广亮因恼道济半天不到，就罚道济一人扫前庭，大雄宝殿前因场地较宽阔，落叶多，两旁杂草茂密，平常早间也要用耙子慢慢耙半天的，现在让道济一个人，摆明要惩罚道济一下，道济也不推辞，拿上扫帚，如同舞龙一样挥舞着就开始干活了，其他僧人也不敢多话，都各司其责，抹灰倒土，忙个不亦乐乎。
广亮各处巡视，晃晃悠悠，这广亮生得肥头大耳，但有一般好处，倒是不食荤腥，因此平时多看道济不顺眼，因他是监寺，在寺里只是方丈一人之下，所以自己也不干活，就到处指指点点，巡视一周，来到前庭，看见地上也没什么土堆着，微微点头，但一见到道济如同打贼一般挥着扫帚，唬得广亮叫了起来：“济颠！你要做什么！”，道济也不停手，说我要扫尽乾坤瘴气，拂尽寺中蒙尘，广亮怕被打到，就转去看侧庭，侧庭较小就只有广宝在，广宝见广亮来了，低头叫一声师兄，便称广亮的安排妥当，指挥有序，管叫赵员外家满意，也为寺里多添点香油钱，广亮闻言洋洋得意，却不料道济不知从哪钻了过来，说：“广宝师兄有所不知，工程上这个叫监工，别看广亮师兄一个人，老人家都说一个监工能顶三个人干活呢！”，广亮虽对道济不满，但看他说的好话，也不禁微微点头。“所以呢，”道济接着又说：“干脆我们都当监工吧，我和广亮就能顶六个人干活呢!”广亮闻言恼怒，正待发作，也听见广宝道：“道济你干的好事，土块都扫到侧庭来了。”道济道：“那你赶快把侧庭的土装去倒了啊”，广亮闻言大怒：“济颠你为何把自己扫的土堆到别人区域里来？”
“因为我是个半疯的人啊！”广亮更是恼怒：“那你怎么不把别人的土堆扫到你的清理区域去呢？”道济面露惊诧：“这可使不得，那我不就全疯了？”
广亮、广宝与道济争执不下，惊动了慧远长老，慧远赶到问了广亮情况，也问道济为何尘土乱扫，不耙树叶。道济回道：“慧能禅师也说过，万物皆空则不惹尘埃，弟子以为，寺庙之清净，在寺庙里的僧人心里，每日寺里皆有扫除，倘若为了布施，去专为员外扫清净的话，心里已经蒙尘了。”道济接着说道：“而如果只是扫走落叶，而没有补充的话，树木怎么能吸收到一丈下的氮磷钾？”慧远长老奇道：“何为旦林甲？”道济回答：“树叶落于树下，腐烂为泥，又被树吸取，方能构成平衡，《何典》记载树叶草木灰所化之泥，再加上屎尿，夷洲人称之氮磷钾，专使植栽长大长好，所以我都不扫树叶，是为了保持平衡”。众人闻言称奇，慧远长老沉默片刻，说：“道济说的有理，保持平衡则万物清净，农家亦有草木沤肥之法，广亮不要多追究了。每日寺里都有清扫，不用晚上清理了，平常什么样做，明天也是一样做，今后还要将茅厕里积粪掏出到后山堆肥。”正要走，忽然想起来一事，问道济：“这么说，你还经常在这里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