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vin 点头道:“是的!的确有些太顺利了!既然一楼的防火门是 锁闭的,为何二十层的没有?我们从顶层沿防火梯跑到一楼,再快也 要十几分钟,为何保安们一直迟迟没有赶到走廊里?而且,布兰克的 人既然能到中国来追杀我们,为何在美国却一直没有对我们下手?而 且……”Kevin 眯眼看着骆驼,“而且那么巧,就有人等在安第斯大 厦停车场?而且还能轻易弄到……帮我们逃离美国?”
Kevin 硬把 “假护照”三个字咽回肚子里,或许是怕谢安娜听到 又心生怀疑。谢安娜见几人讨论得紧,面色又都格外严肃,不敢插 话,只是又迷糊又紧张地听着。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想说我是那个副总的人?是按他的命令帮 你们逃出美国?不会吧你?我要是他的人,刚才在车站干吗冒死救你 们?你不感激就算了,可也别诬陷我啊!人总得有良心吧?你把我当 什么?”骆驼终于发飙,两眼翻白,嘴角泛起白沫。
“你?”Kevin 冷笑一声,“再好的演员,也有谢幕的那一天!”
“嘿!你什么意思啊?谁演员啊?啊?”
“你不是布兰克派来的?”
“当然不是!”
“真的不是?”
“不是!我要是他派的,我就是你儿子!不!是你孙子!”
“那好!你敢不敢帮我把她送到美国去?”Kevin 抬手指着谢安娜。
“她?”骆驼面露难色。Kevin 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愿意!”
“谁说我不愿意?你以为弄本护照那么容易?再说她连英语都不 会,能弄美国护照吗?得弄美国签证!就更难了!”
“你总能找到借口!”
骆驼一咬牙,“我帮她搞!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她--”骆驼指指巧玉,“也得一起去!”
几人齐齐看向巧玉。谢安娜不解其中缘由,却也猜到巧玉是关 键,满心期待地看着巧玉。巧玉深感意外,还以为此事已经与己无 关:“我?为什么?”
“我把你从美国弄出来,得再把你弄回去,这是行规!不然,以 后我就弄不到护照了。”骆驼解释。巧玉似懂非懂,正要再问,谢安 娜却拉住她的手腕:“唉!我也知道这跟你没啥关系,而且,也不知 道以前我说话有没有得罪你。求求你可怜可怜我这个穷老太太。”
谢安娜再度泪眼婆娑,双手还微微发颤。巧玉一时不知所措,心 中乱作一团。留在中国本是侥幸之想,但美国实在让她毛骨悚然。骆 驼却说:“难道你以为你能藏在中国?你的照片上了报纸和电视,现 在你早就是全世界的 ‘名人’了!而且美国警察迟早要找到中国来 的!这是刑事犯罪,中国警方为什么要袒护你?”
Kevin 原本一直沉默,此刻也接话说:“是啊,藏是藏不住的,再 说刚才车站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你。要想安心生活下去,就得跟布兰克 斗!想办法找到证据,洗清罪名!只要布兰克当不了总裁,他就什么 都得不到。我们也就有办法对付他!”
Kevin 说罢,众人目光再次集于巧玉一身。似乎别无选择。预售 票原本是她拿的,麻烦原本由她造成,她理应全力弥补。谁也不希望 一辈子做逃犯。但可赋呢?他的伤情到底如何?他心里呢?巧玉心中 一痛,随口问道:“什么时候走?”
“哎呀,你答应了?这丫头心咋这么好呢!”谢安娜再次拉住巧 玉的手,一脸的激动和感激。巧玉心中一沉,知道美国之行已无退 路,再看Kevin ,也是一脸兴奋:“立刻!越早越好!我们本来就时间紧迫!”Kevin 看向骆驼。骆驼得意道:“啧啧,现在知道求我了?快? 没问题,今夜就能出发!不过……”
“不行!多给我点时间!”巧玉脱口而出,强行打断骆驼。此时 天色已晚。她需要更多时间,她不能如此不清不楚。记忆中的最后一 幕,可赋还躺在白烟滚滚的冰冷站台上。她不能不再见他一面,她更 不能不向他解释,她不能就这样离开。
骆驼尖笑两声,退后两步,掏出手机,“过来,给你看样东西!”
“看什么?”巧玉警觉。
“别紧张啊!你不是想知道他伤得如何吗?这是我哥们儿刚从医 院发来的。”
巧玉连忙快步走到骆驼身边,接过手机细看:手术室大门敞开, 有病床推出,等在门外的女人立刻上前握住病人的手,连声呼唤自己 的丈夫,声音是带着哭腔的。大夫在一旁安慰:子弹取出来了,没伤 到骨头。很快就能走路。女人连声感谢,依然哭了起来,哭声却流露 出莫大的释怀。她边哭边说:“阿赋!你要吓死我啊!上着班为什么 突然到车站去?”
视频到此为止,巧玉仍盯着黑暗的手机屏幕。镜头原本摇曳不 清,相握的两手也是一团模糊,却深深刻入巧玉脑海。她早知那女人 的存在,也从微博上看到过照片,但直到此刻才知她叫他阿赋。也直 到此刻才突然清楚地意识到,那女人和可赋之间共享着许多别人所不 知的东西。比如称谓,比如玩笑和争吵,比如许多的记忆。她远比巧 玉富有,她可以当众在医院呼唤自己的丈夫。妻子是一部宏伟华丽的 交响乐,有安静的序曲,柔美的行板,曲折的起伏,热烈的高潮和壮 丽的结尾。而她,只是个不和谐的小插曲,甚至只是交响乐的一部 分,以其突兀衬显主乐章的缺憾之美。
“怎么样?安心了吧?嘿嘿!”骆驼又一声尖笑,转而对Kevin 说:“今晚可以走,但是,这回咱得约法三章……您二位的信用记录可不 是太好,嘿嘿!”
Kevin 面色沉闷,一语不发。自巧玉接过骆驼的手机,他就一直 阴沉着脸,只是巧玉并未留意。骆驼见Kevin 并不买账,只好自己继 续说下去:“这第一,去哪儿,干什么,你们可以提建议,但最终必 须由我说了算!第二,任何时候都得让我跟着你们!这第三嘛,嘿 嘿,”骆驼稍事停顿,眼睛一转,“两位的护照?”
骆驼话音未落,“啪”的一声,Kevin 把自己和巧玉的两本护照 都扔在咖啡桌上。
“警报,警报,探测到有人在吸烟。本大厦为禁烟大厦,吸烟将 处以1000 美元的罚款!”安第斯大厦的电子女声正厉声警告。袅袅 一丝烟气,来自一根上等古巴雪茄。夹着雪茄的双指徐然而升,在空 中划一道弧,指根的蓝色戒指在灯光下发出耀眼光泽。“安第斯最高 授权验证成功!对不起,安第斯先生,您是可以吸烟的。不过请您少 吸。祝您健康……”
布兰克微微皱眉,这愚蠢的智能警报系统早该修改。他把雪茄凑 到嘴边,却没吸。手机正在另一只手中嗡嗡作响。他用低沉缓慢的声 音切断话筒中的累赘陈述:“亚瑟,这一次,你真的让我很难堪。”听 筒中又是一阵嗡嗡。布兰克幽幽道:“你了解我。我说两天期限,没 有人能拖到第三天。可你,却让他们跑了。”
布兰克踱到办公室窗边,看楼下空旷的停车场。朝阳正徐徐升起, 阳光把指间的雪茄涂成金色。“不必解释。你就只有一次机会。不论是 不是人和设计都到手,我都不想再看见他。当然还有他们。明白吗?”
布兰克挂断电话,回到桌边,磕掉烟灰,用火机再次燎燃雪茄,深吸一口。亚瑟是头蠢猪,这他早就知道。也许早在半年前,当他愚 蠢地使用自己的Anphone 和远在中国的私人侦探收发短信时,就该 果断让他滚蛋。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未来绝无再次犯错的可能。
布兰克从桌上拿起昨日的《旧金山日报》,眯眼细读有关安第斯 遗嘱的报道。这报道他已读过五遍,而遗嘱本身,他已读过几十遍, 早能一字不差地背诵。早在六个月前,他就花大价钱买通律师,看到 遗嘱的内容。价格不菲,但小事一桩。当然若要篡改遗嘱,价格还需 翻几倍。但他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价钱,而是因为没有必要。全世 界都知道安第斯不会把遗产留给他。留给远在中国的秘密继承人,而 且限定三十天期限,这是布兰克所能获得的最好条件。“三十天内无 法找到该继承人……”这一句布兰克思考了良久。老家伙必然已经找 到了自己的女儿。布兰克动用一切资源,不惜重金聘用数家调查公 司,终于在中国东北找到安第斯派遣的密探。
但中国的跟踪并不成功。安第斯的密探四处游走,却不见任何实 质性的行动,一个月后返回美国,其间没发现他和任何人接洽。布兰 克明白此人必为高手,任务大概已经完成,只不过手法极其隐蔽。直 到安第斯大会临近,布兰克终于得到新的线索--中国的获奖者是由 安第斯秘密安排。布兰克眼观六路,包括安第斯的一举一动。只可惜 观不到老家伙心里。布兰克深知安第斯绝非庸才,对自己的处境早 已心知肚明。精明之人绝不做无谓的抗争。长时间逆来顺受,正是 准备伺机反扑的好时机。借用安第斯大会认亲,这该是老家伙的最后 一搏,想必已充分准备。布兰克决定将计就计,抢先下手。谋略和 魄力缺一不可。借刀杀人,再放走嫌犯,在海外斩草除根,神不知鬼 不觉。这是连助理亚瑟都不知道的计划。之后慈善机构将会认领遗 产,布兰克早已重金掌握慈善机构的控制权。计划却不尽如人意-- Anphone 7.00 的设计是个谜团。计划永远不能完全尽人意,这本在布兰克预料之中。放长线方可钓大鱼。Anphone 7.00 的设计和公司大权 同等重要。只是线越长,鱼就越自由。
雪茄再次熄灭,烟灰抖落一地。布兰克再把它点燃,烟头的亮 点如东方画中女人的樱唇。女人本来就是祸。他见过露小姐,并不精 致,但也并不安全。他尚且无法确认她是不是他要找的人,但无论如 何,她可以成为他的鱼饵。鱼饵从无安全可言。布兰克突然想起第一 任女友,列宁格勒的餐厅服务员。他曾因她初尝爱情的折磨,到手后 却又感觉那只是一件费力买入却又并不完美的饰品。他伺机将她介绍 给列宁格勒工学院酒色成性的团委书记。女人在爱情和面包之间难以 取舍,他则演出一场刚柔相济牺牲自我的悲壮分手戏码。女友带着 深深的内疚,帮他搞到出国留学的名额。自那时起他自诩早已熟知女 人。之后,他曾亲眼在冬宫门外看见女友和中国商人拥抱接吻,然后 从对方手中拿过十卢布的钞票和廉价电子手表。那个年代有许多漂亮 女孩在旅游景点充当导游,无须讲述历史,只需撩拨欲望。肉体的欲 望来时凶猛,瞬间即可无影无踪。布兰克担心的并非这种欲望,他担 心的是那些凌驾于肉体之上的。那种欲望只能属于他。别人有了,就 只能是他的障碍,必须果断清除。布兰克把雪茄捻灭在崭新的烟灰 缸里。他的办公室里以前不配拥有这个。他眼看就没什么不配拥有 的了。
夏可赋突然从梦中惊醒,四周漆黑而陌生,一时不知自己身在 何处。他想努力坐起身,却只能把头抬离枕面,看见黑暗中自己高悬 的打着石膏的右腿,顿时一阵钻心疼痛。子弹擦过骨膜,在股骨上留 下一条细缝。他终于明白过来,此处是医院病房,空气中飘着病友的 鼾声和来苏打水的气味,这里已与梦境无关。梦境亦不用再与现实有关,夏可赋眼中顿时湿润了。
梦中的他正坐在办公室里,搜索百度新闻,心中充满忐忑惶恐。 门铃响了。巧玉站在门外,拎着吉野家的快餐。他做个鬼脸逗她,她 默然浅笑。她从不多语,只在清澈目光中隐藏万语千言。他赶在她之 前回到桌边,关掉百度浏览器。饭香在房间里漫溢。她背对着他收拾 餐盒。他用双臂轻环她小巧柔软的腰身,把脸埋入她的短发发根,用 力吮吸她皮肤上的淡淡清香。她停下手里的事情,仰起头,胸脯微微 起伏。他耳边一热,侧目而望,她闭着眼,腮边一道轻痕。他用舌尖 舔去那道痕,淡然一丝苦涩。他的心脏猛然收缩。罪上加罪,此生此 世不知如何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