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这是上过报纸的,所有人都知道的啊!我虽然是个清 洁工,但也是见过莱恩先生的!他常常加班到深夜,那么勤奋和蔼的 一个人呢!谁知道在背地里干了魔鬼般的事?做坏事都会遭到报应 的,上帝的眼睛是不揉沙子的!可怜的人,病死在监狱里了!愿他 安息吧!”桔恩小姐仰面朝着车顶,双手在胸口画一个十字,最终抱 在一起。
“那你知道鲍尔先生因为他和杰姆斯太太的私情曝光,被杰姆斯 先生在办公室里一枪打死的事情吗?”
“我的老天!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怎么会不知道呢?这座城 里每个超过30 岁的人,恐怕都记得那件可怕的事情呢!我的上帝啊, 您今天为什么要提起这些可怕的事情呢?尊敬的探长先生?难道我们 不该让这些人安息吗?尽管他们生前犯下那么多罪恶。”桔恩小姐不 解地看着探长。
“对不起。我只是想问问你,布兰克和这些事件,有没有什么联 系呢?”
“当然没有了!天啊您在想什么?布兰克先生是多好的一个人?” 桔恩小姐由不解变为惊愕。探长叹气道:“唉,桔恩小姐,您似乎不 想兑现您的承诺。”
“怎么能这么说呢?探长先生!您看我在努力回答您的问题呢! 半句瞎话都没有!”桔恩小姐很努力地看着探长先生,“您看看我年 岁大了记性不好!您等我仔细想想,布兰克先生和那些事情……和那些事情……”桔恩小姐绞尽脑汁,“可……可我实在想不起来什么! 您看探长先生,我辞了工作,就再没去过安第斯公司,对那儿的事情 又能知道什么呢?以前也只是一个清洁工,我上班的时候,公司里早 都没人了!我能知道什么?可即便如此,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发誓,布 兰克先生真的是个好人!探长先生,我虽然没什么文化,可刚才安第 斯夫人话里有话,我是能够听出来的!她一定是在暗指布兰克先生谋 害了安第斯先生,是不是?难道那个巫婆--请上帝原谅我吧!我在 背后说人坏话了--她的话您真的相信了?”
“好了好了,桔恩小姐。”探长略显烦躁。
“真的!探长先生,请相信我!”桔恩小姐再次双手交叉放在 胸前,只不过这次并非冲着车顶,而是向着弗莱德探长,“我发誓 布兰克先生是个好人!当然,他有时对用人也会发脾气,可他工作 很忙,压力很大!他的烦躁是可以理解的!他从来没有真的惩罚过 任何用人,真的没有!甚至连他的狗和猫都从没受到过他的惩罚! 真的……”
“够了,桔恩小姐。让我现在就送您回家吧!”探长发动汽车引 擎,扭动方向盘,又小声哼哼一句:“您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管家! 我真希望有人也能对我这样忠诚。”
“探长先生!看您说的,呵呵呵呵,”桔恩小姐满脸笑意,两颊再 次飞满红霞,“您要是需要帮忙就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帮助您!呵呵 呵呵!其实,从您第一次到布兰克家,您猜怎么着?”桔恩小姐稍作 扭捏,“我就看出,您是个不太会照顾自己的人!呵呵呵呵!”
探长暗暗打了个寒战:“不必了!我只是个警察,我可请不起 管家!”
“看您说的!探长先生,我又没说要辞掉布兰克家的工作,您看 我这么大年纪了,也不能再随便换工作了。我只是抽空去帮帮您而已,怎么好意思管您要工钱呢?呵呵呵呵呵!”
探长用力踩油门,车子加速驶上高速。发动机的轰鸣,暂时把 桔恩小姐的笑声遮掩住了。
安第斯大宅的地下室是个大开间,室高不足两米,顶部一排小 窗,皆被木板封死。屋顶纵横的各种管道,墙边并排放置着锅炉、洗 衣机和烘干机,在黑暗中尤显粗大张狂。四五十平方米的空间,仅凭 屋顶一盏节能灯照明,勉强触及墙侧的木质楼梯,如一道独木悬桥, 斜斜伸入黑暗之中。
巧玉和谢安娜最早来到地下室,两人互相搀扶着摸下楼梯。谢安 娜彻底被吓傻,摇摇欲坠,体若筛糠,把半身重量都压给巧玉,口中 不停重复着:“这是为了什么?我不是都签字了吗?让我签我就签了 呀,九成就九成啊,她为啥翻脸了?为啥抢我的包?有话好好说嘛, 这是为了什么?”
巧玉努力把她扶到墙边,两人靠墙席地而坐。谢安娜开始低声 抽泣,巧玉默默听着,说不出半句安慰之词。她正心乱如麻,大脑失 去思考能力,此时才知沉着冷静需要多高的功力。隐隐一声惨叫,沉 闷遥远,巧玉浑身战栗,心惊胆寒。那是Kevin 。片刻之前,他曾试 图反抗,被几个壮汉死死拉住。他们猛击他的小腹,健壮的身体瞬间 萎缩成一团。他们随即把他架去车库……巧玉闭上眼,尽管她看不见 车库里正发生的事情。又是一声,这次是骆驼,来自头顶的客厅。他 原本喜欢虚张声势,未必受到多少折磨。而且,他果真在受折磨吗? 是他出主意来找安第斯夫人,安第斯夫人和布兰克表面为敌,背地 串通,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然,布兰克怎可对安第斯先生全盘操 控?骆驼一向神出鬼没,料事如神,对此竟也毫无察觉,的确令人怀疑。Kevin 对他早有疑心,只是如果骆驼果真为布兰克做事,为何又 要在北京站出手相救?为何又要协助谢安娜来到美国?冰冷的墙壁令 巧玉恢复思考能力,脑中却越发混乱无序。Anphone 的U 盘本已到 手,台湾的翟教授也被劫走,安第斯的后代也已确认,她和Kevin 的 价值皆已倾空。为何不在中国果断灭口?莫非骆驼另有来头?可赋! 巧玉心中猛然一紧--医院的视频都能随时捕捉,可赋也在骆驼掌控 之中!
楼梯突然吱嘎作响,之后是骆驼的尖涩嗓音:“哎哟喂喂喂!您 倒是轻点儿啊您!这干啥呢真是,冻死人了这是要!”一团白花花的 影子紧接着在楼梯上出现,连滚带爬,下到地面才好歹手扶楼梯立起 身子,全身只剩一条内裤,好像半根贴在锅沿的面条。骆驼看见巧玉 和谢安娜,尴尬一笑,回头向楼梯上又喊了一句:“哎哟!怎么回事 儿啊,我可是正经人!”就好像楼上能听懂中文似的。
骆驼的样子令巧玉吃了一惊。她和谢安娜也被要求脱去外衣,打 手要来搜身,谢安娜惊恐万分,厉声尖叫,那打手见她穿着细腰贴 身毛衣,不像能藏匿何物,又是个弱不禁风的老太太,也就省却麻 烦。轮到巧玉,她自知不会被轻易放过,所以主动脱下绒衣,牛仔裤 的口袋也翻掏出来,以免对方动手。打手们细搜过两人外衣,毫无 收获,倒是都交还二人穿上。见到骆驼被搜得如此彻底,巧玉心情略 略舒展--或许他不是布兰克的人?果真如此,至少可赋的危险会小 一些。
骆驼跑过来蹲在巧玉身旁,自己抱作一团,牙关打架,瑟瑟 发抖,却仍贫嘴道:“嘿嘿,这可真是狼狈为奸,男盗女娼啊,耍 流氓不是?就会扒人衣服?美国脱衣舞不是合法的吗?还得在自 己家……”
话音未了,楼梯又响,脚步声格外沉重,巧玉忙起身上前。果然是Kevin ,上身也裸露着,肌肉饱满却伤痕累累。巧玉条件反射般 地伸手搀扶,手臂触及雄性汗湿的肌肤,心中竟然微微一阵酸楚。短 短一周时间,潜意识里已把他当成靠山。如今还是逃不过束手就擒的 厄运。
巧玉专心搀扶Kevin ,Kevin 却猛停住脚,侧目狠狠瞪着骆驼。 骆驼一屁股坐倒在地,用力往后缩了缩,尖声叫道:“你想干吗?是 我出的主意没错儿,可你也积极响应了啊!你是老头的助手,每天形 影不离的,连你都能骗得了,我怎么能知道?”
Kevin 又瞪了骆驼片刻,终于没再吭声,由巧玉扶到墙边坐下。 谢安娜看见Kevin ,吓得立刻哭出来:“这是要干啥?下一个是谁?大 不了那一成我也不要了还不行吗?”说罢低声抽泣起来。
“Son of bitch !”(狗娘养的!)Kevin 低骂一声,脸上充满懊悔, “早该想到的!狼狈为奸!”
骆驼阴阳怪气道:“切!凭什么给你留了条裤子?按说你身材更 好啊!”
这句话反而提醒了Kevin ,惊问:“U 盘呢?”
“什么U 盘?早告诉你们了,老子什么都没有!就算有,老子能 这么轻易放身上?真他妈是一群废物!”骆驼朝楼上翻了一眼,一脸 不屑。
巧玉低声道:“话里有话。到底藏哪儿了?”
骆驼猥琐地一笑:“要不你求求我?你求求我,可能我就告诉你!”
Kevin 愤然道:“不要问他!他嘴里还能有实话?”
“嘿?怎么说话呢这是?倒成了审讯我了?我倒成罪人了?”骆 驼嚷了两句,突然压低声音,“他妈的要不是我多留了个心眼儿,事 先把那玩意儿藏好了,估计现在咱们四个都已经没命了!知道这第几 次了吗?救你们的命?”
“他们怎么知道你有U 盘?”Kevin 满面狐疑。
骆驼小眼一瞪:“这我哪儿知道啊?我还想问你呢!”
Kevin 竭力压低声音:“你到底把那东西藏哪儿了?”
骆驼一脸得意,搓着胳膊低声说:“嘿嘿,这可是秘密!”
“你想把它怎么样?”
“这还用问?那东西可值钱了!”
“你想把它卖了?”
“多新鲜啊!自己留着,有个屁用?”
“你敢!那是安第斯先生一生的心血!”Kevin 虎目圆睁,剑眉倒 竖,双手握紧拳头。
骆驼不禁又往后一缩,却嘴硬道:“自己都给人关在黑屋子里, 不知道还能喘几口气儿,还他妈的一生心血呢?就算八生心血,你保 得住吗?话说回来,要是真能出去,倒不如卖给靠谱的公司,反正 不落他副总手里不就得了?”骆驼向上指指,吸着鼻子说,“再说了, 你看人安第斯的大小姐,让你给弄美国来了,签了个比卖身契还不如 的玩意儿,结果还落个生死未卜,你说你对得起安第斯老头吗?咱把 那玩意儿卖了,多少还能让她后半生有个依靠,这才叫对得起老头, 懂么你?”
谢安娜多少听懂了些,哭得也更卖力。Kevin 僵在原地,双眉紧 锁,默然不语。过了许久,终于幽幽道:“你有买家了?”
“当然!能出高价儿!咱们四个人分!一人二成五!够义气吧?”
“不要!你把我那份给她!”Kevin 手指谢安娜。
“我也不要,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巧玉也跟着摇头,心中 一片迷茫失落。
“切!出去还不容易?咱这儿不是还有位007 吗?连机关重重 的安第斯公司都能逃出去,何况区区一座民宅?”骆驼摇头摆尾, Kevin 面色却越发阴沉,狠狠道:“你可别骗我们!”
“你说我什么时候反悔或者食言过?你到底有辙儿没辙儿?我他 妈快冻死了!”
Kevin 不再理会骆驼,起身绕地下室走了一圈,在窗下停步,伸 手摸摸窗户上钉的木板。
骆驼小声问:“能弄开?”
“加了感应器的。一碰就会报警!不过……”Kevin 话说一半, 众人屏息等待,Kevin 皱眉想了想,终于又说:“得先进入电脑中控系 统,解除这些窗户的警报。”
“黑进去?可这儿连个计算器都没有!”骆驼翻翻白眼。
Kevin 又狠狠瞪了骆驼一眼:“如果我的Anphone 还在,这就很 容易!”
“切!又怪我?人家都把你揍成这样儿了,还把手机给你留着?”
“他们应该有!”Kevin 灵机一动,伸手指指楼上,“会装肚子 疼吗?”
骆驼一咧嘴,立刻捂着肚子,哼哼着朝楼梯走去:“哎哟!疼死 老子了!都他妈给你丫冻的!快他妈让老子上厕所!要不然拉你丫脚 底下!哎哟……”Kevin 尾随,两人消失在楼梯阴影里。楼梯一阵呻 吟,然后是砰砰拍门声,紧跟着几声闷响,一阵窸窣。不久Kevin 手 握Anphone 走下楼来。骆驼耽搁了片刻,也跟了下来,衣裤鞋袜都 已换好,只是衬衫裤子过于肥大,好像穿了戏服的猴子,手舞足蹈着 说:“嘿!还真有几下子!以前练过?”
Kevin 不予理会,凝神摆弄Anphone。
骆驼小声说:“打手都用Anphone !牛!这玩意儿真能解除警报 系统?这是一回事儿吗?”
Kevin 顺口作答:“现在的防盗网络系统都可以通过Anphone 遥 控设定,只要知道密码。”
“你知道安第斯家的密码?”
“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Anphone。”Kevin 说罢,快步走到窗下, 抬手用力撬起一块木板:“帮帮忙!”
地下室的小窗外是一大片草地,天色漆黑,四处荡漾着露水气 息。巧玉第一个爬出来,窗户很狭窄,草地又很湿滑,加之心惊胆 战,因此动作格外狼狈。骆驼紧跟着爬出来,倒比巧玉轻盈麻利。两 人在外面拉,Kevin 从里面推,好歹把谢安娜也弄出来了。Kevin 最 后一个爬出,四人拔腿便走,一刻不敢耽搁。穿过草坪,钻进树林, 立刻黑得伸手不见五指。Kevin 开路,用Anphone 照亮,袒露的肩背 汗光点点。山路坎坷,众人蹒跚前行。地势渐陡,脚下的小径越来 越窄。骆驼的皮鞋太大,一路低声抱怨。谢安娜则早已无力抱怨,她 呼吸急促,两腿发颤,把三分之二的体重都压在巧玉胳膊上。巧玉 咬牙坚持,不吭一声。夜风低吟,树影绰绰,身后总似有细碎脚步 声,黑暗中又似藏着无数双眼。格外令人毛骨悚然。逃命要紧,腿酸 臂痛都不重要。这恐怕是唯一的逃生机会,如果再被捉住,恐怕凶多 吉少。
四人又走了一段,眼前赫然出现一条公路。骆驼如释重负,提 议要沿路而行,Kevin 却立刻否决--追兵若来,定会沿着公路,而 且路面平坦,目标格外明显。骆驼低声咒骂,却也还是老老实实跟随 Kevin 。护照早已被人搜去,他也就失去了发言权。又走了几步,骆 驼提出要用电话找人帮忙,Kevin 断然拒绝。他自己用Anphone 查清 方位,打电话找人来接。四人继续在林中摸索一阵,前方突然出现一 点亮光。谢安娜本来几近晕倒,受到灯光的鼓励,又坚持走了一阵。 四周豁然开朗,灯火也明亮起来。原来又是一条山间公路,灯光则来 自不远处的加油站。巧玉搀扶谢安娜迈上马路,愕然发现,身边竟停 了一辆深色的越野车,车灯熄着,却并没熄火。Kevin 快步上前,用 手指轻击车窗,车窗缓缓而下,窗内漆黑一片,完全看不清开车之 人。Kevin 向车内低语几句,一挥手,招呼大家上车。
Kevin 坐副驾驶,巧玉,谢安娜和骆驼坐进后座。越野车悄然启 动,无声无息,车灯依然熄着,四周一片漆黑。巧玉看不清司机,却 能闻见一阵淡淡幽香。这该是女人的车,她对轿车内室早有过人敏 感。再看副驾上的Kevin ,肩部轮廓饱满,不知何时已穿上外衣。车 子行驶一阵,上了大路,这才打开车灯。路上车流繁多,路边灯光密 集,车内也明亮起来。开车人身材不高,只在座椅后背露出一缕金 发。偶尔看见她握挡的手,纤细白嫩,指甲闪闪发光。Kevin 则换了 一件牛仔外套,非常合身,应该原本就是他的。
四人在一家汽车旅馆门外下车。驾车之人立刻把车驶离,依然 不吭一声。旅馆房间是事先开好的,钥匙已在Kevin 手里。两个标间 紧挨在一起,快餐和饮料也已备好。骆驼嘻嘻笑道:“干吗这么破费 呢?我那屋子还空着。”自是无人理会。谢安娜勉强吃了几口就和衣 而眠,余下三人则来到另一间房间,书桌上有备好的当天报纸,巧玉 拿起浏览,翻到广告页,有人用荧光笔做好标记:“授权加急DNA 测 试,一周等待时间,每人三千美元。”巧玉随口读出来,Kevin 凑上 前,接过来细看。骆驼吹了声口哨说:“真他妈会做生意!嘿嘿,你 朋友想得真周到啊!吃的喝的住的都安排齐全了,拿出三千块也没问 题吧?”Kevin 怒道:“我朋友已经尽力了!人家又不是ATM 机!”
“急什么呀急?不就三千刀吗?把那玩意儿卖了,三千算个屁! 只不过,现在老太太还能进得去律师所登记吗?”骆驼斜眼看着 Kevin 。
Kevin 凝眉道:“那个我可以想办法。你真有买家?”
“当然!我啥时候忽悠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