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领路，巧玉和Kevin 左右搀扶谢安娜，四人踉跄着沿羊肠小 径向密林深处跑去。山势渐陡，涛声渐浓。沿着山腰转过一个急弯， 小径突然消失，眼前竟是一面断崖，崖下涛声震耳。骆驼走进崖边， 小心翼翼探身而望，愁眉苦脸道：“这是没活路了？没有也得下啊！”
巧玉心中一紧，扭头看看Kevin ，他竟然面色怪异，目光茫然， 思想仿佛游离于身体之外，失去了以往的紧张机敏。巧玉猜想他也许 正沉思对策，不敢催促打扰，索性也靠近崖边探身下望，悬崖格外陡 峭，海水在十几米下撞击崖壁，白涛滚滚，震耳欲聋。
巧玉问：“这怎么下？”
骆驼皱眉道：“还能怎么下？攀岩呗！这儿肯定下不去！这儿都 九十度了，那边儿兴许还成，坡还缓点儿！”骆驼抬手指向前方。
“不要麻烦了！”
身后却突然一声闷喊，浑厚而低沉。巧玉转身，见Kevin 正站 在几米开外，抬枪指向三人。巧玉一时发蒙，仿佛时空错位，以为 自己发生幻觉，只听骆驼尖声叫道：“嘿嘿！我说怎么那么容易就能 从那地下室里逃出来？他妈的连声狗叫都没有？演技真他妈牛啊？ 哈哈！”
骆驼的刺耳笑声猛然警醒巧玉，顿觉脑中一阵眩晕，不禁高 喊道：“Kevin ？”
Kevin 面露愧色，无以辩解，只反复说着：“I"m sorry！ Joy ！对 不起！”
骆驼借Kevin 眼神游移的瞬间，猛然猫腰要往旁边窜，“砰”的 一声巨响，Kevin 向天鸣枪。原本惊魂未定的谢安娜，尖叫着跑到巧 玉和骆驼身边，双手捂耳浑身战栗。骆驼则立刻站定不动，高高举起 双手：“嘿，别来真格的啊！”
一声枪响，让巧玉越发清醒，他从不是兄长，也不是朋友。他只 是一只手，她是那手中的一粒棋子。巧玉突然仰头而笑：“原来都是 演戏！其实你和布兰克才是一伙儿的，对不对？”
不待Kevin 回答，泪水突然涌入眼眶。巧玉更大声地喊道：“带 我一路逃亡，从美国到台湾再到香港，北京，其实都是在演戏，对不 对？保护我，照顾我，其实也都是在演戏，对不对？可我什么秘密都 没有！我什么都不是！我不是安第斯的外孙女！我只是个贪心的蠢女 人！你失望了吧？干吗还要一路把我拖回美国来？干吗不在那儿把我 灭口？干吗……”
“Shut up！ （闭嘴！）都给我Shut up！ 不要再说了！都把手举起 来！”Kevin 突然狂喊，歇斯底里，声嘶力竭。这狂烈的声音让巧玉 心中一阵莫名的疼痛。
突然啪啪几声掌声，布兰克跟在亚瑟身后沿着小径绕出来，悦然 说道：“干得好，Kevin！ 哦！我的露小姐！真是得谢谢你！哈哈！”
布兰克的笑声激怒了巧玉，也让她越发顿悟。她厉声问道： “Kevin！ 毒本来就是你下的，对吗？可你不是说过，安第斯先生就像 你的父亲？”
巧玉话音未落，谢安娜突然号啕大哭，大概是惊恐过度，已然失 控，边哭边絮叨：“钱我不要了，真的不要了，放我走成不成？”谢安 娜边说边颤颤悠悠往前走：“我是从小城市来的，啥都不懂，啥都没 有，我啥都不要了……”
谢安娜话没说完，突然 “砰”的一声枪响。谢安娜胸口的衣服顿 时爆裂，她应声向后飞出两三米，又一连倒退几步，直挺挺从悬崖边 倒了下去。并无惨叫之声，只有圆睁的双眼和展开的双臂，一切迅速 在众人视野中消失，随即是巨大的 “扑通”声。
巧玉不禁捂住双眼，浑身剧烈颤抖。Kevin 也被枪声吓得一惊， 诧异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枪，正剧烈颤抖，却并无烟气。再扭头，身边 俨然还有一支枪，正握在亚瑟手中。亚瑟的强项--只打心脏，百发 百中。谢安娜绝无一线生机。亚瑟巴结地看看布兰克，布兰克冷冷一 笑：“这老家伙的确有点吵！”
骆驼依然高举着双手，却不禁侧目回望，两腿发抖，声音发颤： “妈呀！这就完了？”
巧玉也回头往下看，悬崖下方只有汹涌白浪，早不见谢安娜的身 影。她只觉浑身血液沸腾，无以控制：“你们这群杀人犯！刽子手！”
“露小姐，你也有点儿吵了。”布兰克眯起眼说。巧玉却全然不能 克制，不知为何，恐惧突然没了，心中只有悲伤和愤怒：“杀了我吧！”
Kevin 突然大叫起来：“闭嘴！别说了！不要说了！”
巧玉听到Kevin 的声音，瞬间一阵莫名快感，脑海中却突然闪 过可赋，快感顿然而失。她看见可赋绝望地站在站台上，一脸茫然 失落；之后是两只相握的手，先是在白色捷达之中，随即又换作医院 里，原本模糊的视频突然万分清晰。巧玉竭力高声叫道：
“动手吧！快！开枪吧！打死我吧！”
“露小姐，既然你说了，就不要怪我……”布兰克慢慢举起枪。
“Stop！”骆驼突然尖声怪叫，似乎在山林中都激起了回音。众人 循声而望，骆驼却已一步跨上一块高石，右手高高举起，手中攥着一 个黑色的小东西，用英文高声喊道：
“让露小姐走！不然的话，我把这个扔进海里！”
巧玉认得，那正是Kevin 从安第斯保险柜中取出的U 盘！
“是安第斯的U 盘！不要开枪，不要动！大家都不要动！”Kevin 连声高喊。
布兰克示意手下都不要动，似笑非笑：“没问题。她对我们没用， 我可以让她走。不过，请你先把U 盘扔过来！”
“不行！先让她走！”
“你为何不相信我呢？我说到做到！你把U 盘给我，我派车送 她走！”
“你当我白痴呢？再不答应我真的扔了！我可是真的说到做到！” 骆驼瞪圆双眼，巧玉还从没见他这么严肃过。
“好！答应你！让她先走！”
布兰克话音未落，Kevin 忙示意他们让出去路。巧玉却一动不动， 高声喊道：“我不走！把U 盘扔进海里！让他们打死我吧！”
“唉！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傻呢？”骆驼急道。他从石头上跳下来， 落到巧玉身边，U 盘却始终高举手中。
“不！我不走！”
巧玉倔起来，站在原地坚决不动。骆驼发了急，伸手去揪巧玉。 巧玉扭身躲避，脚下泥土一松，身子一个趔趄。骆驼赶忙伸手却抓了 个空，反倒在巧玉肚子上加了一道推力。巧玉两腿彻底失去平衡，滑 落悬崖。瞬间的本能，巧玉一把揪住一段裸露的树根，身体悬于半空 之中。头顶传来一声呼号：
“Joy！”
是Kevin 。随后是布兰克的断喝：“Kevin！ 这样不是更好？”
巧玉拼命抬头，崖顶离她不远，上面的脚步和对话声都清晰可 闻。但崖壁异常陡峭，绝无爬上去的可能。她拼命抓住树根，手心生 疼，胳膊仿佛随时会与身体分离。脚下波涛澎湃，海浪的寒气自下至 上把她包围。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就不能怪我了。我是守信用的，你也要守信用。把U 盘交 给我！”
崖顶传来布兰克的声音，然后是骆驼：
“切，告诉你，我从来不是不守信的人！不就是个U 盘吗？拿 去吧！”
“谢谢！”布兰克一声冷笑，“不过，还有呢？”
“你还想要什么？”
“别装糊涂！密码呢？”
崖顶随即传来骆驼的笑声：“哈哈！那个啊！好好，等等啊！让 我想想！哎呀，好像想不起来……呕！”
骆驼话没说完，突然一声痛苦呻吟。布兰克骂道：“Son of bitch！ 总有你说的时候！把他带走！”
头顶一阵嘈杂脚步声，之后一切都安静了。巧玉的手臂已彻底麻 木，脚上仿佛挂着千金重担，在狠命把身体往下拉。她扬起头拼命呼 吸，鼻尖的岩石散发出浓重的泥土气息。她突然想起少年时独自爬上 朝原城外的土丘，伸开四肢趴在草地上，把鼻子顶住地面。她想象着 自己也是破土而出，拥抱着土地，就像拥抱着母亲。美国的泥土竟然 和朝原的有着同样的气息。她闭上眼睛，竭尽全力大口呼吸。
“Joy！ Joy！”
突然，崖顶传来浑厚的男声，巧玉再次努力地扬起头。阳光忽然 灌进双眼，不知何时天竟然晴了。崖顶似乎露着半个人头，但刺眼的 阳光很快就把一切都混为一谈。那是无限放大的一团光明。光明中， 巧玉见到可赋，看到她和他在深夜从写字楼的十五层乘电梯下行，电 梯突然停在半路，轿厢内漆黑一团。他拉住她的手，把她拥入怀中， 在她耳边轻言：做我的女人。她无声地点头。他轻轻亲吻她的额头： 此刻有你，就算突然掉下去，我也会微笑。
巧玉由衷地微笑，向着头顶那一片光明。突然间，她脚下的重 物消失了，胳膊也似乎不存在。全身异常轻盈，好像生了翅膀。紧接 着，脚下猛烈一振，仿佛硬生生把地面踩穿。冰冷的海水，顿时从四 周涌上来，灌入她的眼耳和鼻孔。她瞬间再次清醒，再也见不到可 赋，但她很快就要见到爸爸妈妈了。
然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